自此,怡贵人便每日都换着花样给他送各式糕点,皇上赏了什么总会拿到他面前,若是看他喜欢,便悄悄留下。
一日,他正在练字,怡贵人满脸喜色地进了殿,手中捧着个精致的盒子。
“辰儿,姨母得了方砚台,你快瞧瞧喜欢么?”
“嗯。”小幕辰正端坐在椅子上练字,抬眸扫了一眼,轻应了声。
那方紫翠石砚留在了书房。怡贵人每日都会过来亲手为他磨墨,起初他还有些不适应,渐渐地似是习惯了,便不再排斥。
任她在身边出出进进,吃她亲手做的糕点,听她唠叨些自己小时候的趣事。
小幕辰偶尔也会淡淡回上只言片语,怡贵人则是一脸复杂地看着他流泪,惊喜怜惜重叠在一起,让人瞧着难受。
盛弘十五年,大公主和亲南岳。
盛弘十六年,二公主与太傅之子成亲。同年,九皇子染上天花,年仅十岁便撒手人寰,夜幕辰与他年龄相仿,以往最是要好,而今却阴阳两隔。
他远远看着,九皇兄的棺椁被送出了宫门,心脏似是被反复蹂躏,眸子里却无半点湿意。
身后有只温热的手轻轻环住他的肩头,柔声说了句:“辰儿,回去吧。”
深秋,皇上带着众嫔妃皇子们去狩猎,突然闯入十几个黑衣人。
怡贵人单薄的身子挡在夜幕辰面前,长剑刺入她的血肉。
血花翻飞。
狩猎还未开始便已结束。
四皇子,七皇子不幸遇难,五皇子重伤,嫔妃二死五伤,太监宫女死伤过半,黑衣人逃走三人,俘虏一人,其余被当场斩杀。
四皇子和七皇子的丧期还未完,又传来五皇子重伤不治的消息,抓住的俘虏在牢房中吞毒而亡。
短短一年,东睦国接连失去六位皇子,后宫愈发冷清,皇上身子每况愈下。
小幕辰虽年纪尚小,却已远远超过大多同龄孩子,吟诗作对书法绘画无一不通,许是那日在狩猎场见识了他的临危不惧,皇上斟酌了许久,从一众高手中找了师父教他习武。
怡贵人的伤恢复得很快,又能亲手做糕点了。
小幕辰每日习武,她便会在一旁陪着,歇息时为他擦汗,送上茶点,若是不知情,还以为十皇子就是她亲生的儿子。
因护卫皇子有功,怡贵人被封为怡嫔,深得皇宠。
只是昔日热闹的皇宫,如今冷冷清清,以往的算计都成了笑话。
盛弘十八年,九岁的夜幕辰出宫历练,怡妃虽不舍,却还是含泪将他送到宫门口。
“难怪。”
云可羡心头有些钝痛,没想到木木经历了那么多刀枪血雨。
怡太妃竟是他的姨母,他错手杀了自己的姨母……
不知怎的,云可羡总觉这一连串的惨案都颇为蹊跷,皇宫大内,应当是防卫最严密的地方,可为何却屡屡发生事端?
她不由想起太妃那尖利的寒玉护甲。
怡太妃,当真如木木回忆中的那样温柔得体么?
“什么?”夜幕辰看向她,凤眸轻眨。
“没什么,许是我想多了。”云可羡弯唇笑了下,掩去心中复杂的情绪。
夜幕辰没再问下去,深邃的眸光落在她眉间:“我也想过,从一开始她便别有用心,只是事过多年,并无证据。”
“终究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云可羡坚定地安慰道。
夜幕辰轻轻摩挲着她细嫩的手背,看向面前一脸倦容的少女,凤眸中漾起一抹细微的柔光。
有力的手臂垫在云可羡后颈,摆放好软枕,缓缓将她放下。
“一定会的。”云可羡仿若听到了他的心声,迷迷糊糊嘟囔着,翻了个身。
夜幕辰轻轻抚摸着那有些苍白的小脸,心疼地在她额头印上一吻。
他蓦然瞄见从云可羡脖颈处滑出的一截红绳,小指轻轻一勾。
声音忍不住一沉:“这是什么?”
“嗯?”
云可羡困倦地揉了揉双眼,眼眸微睁,瞥到他手中捏着的血玉时,登时睡意全无。
自己怎么忘了将这个摘下来了?干娘和紫蔓诚心诚意,她不好拒绝,原本想着等她们走了便收起来,见了楚亦寒再当面还给他的。
“北渊的血玉。”夜幕辰幽深的眸光一闪,“上品。”
“是楚亦寒送的,说是给表妹的礼物。”云可羡轻声解释道。
既是他看到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又是他。”夜幕辰双眸如同静夜里孤冷的冰川,“表妹?可儿何时成了他的表妹?”
云可羡一把拉过他手中的血玉,顺手摘下,从枕边拿了锦袋装好。
这家伙若是生气将这物件儿给摔碎了,她上哪再找一块相同的还给人家。
夜幕辰见她不说话,又如此宝贝这块血玉,心中不由腾起一股怒气。
“他何时来过了?又怎么知道你受了伤?”
云可羡晲了他一眼:“他是谦谦君子,哪里会像你这般,他是托紫蔓带来的。”
夜幕辰冷哼一声。
和他抢女人的谦谦君子?
道貌岸然。
“楚家人对我极好,仗着干娘那层关系,楚亦寒算是我表哥,亲戚间礼尚往来也不为过。”云可羡嘟着小嘴不满道。
“他那是别有用心,以为本王看不出么?”
“你想多了。”
“哼。”
“嘶。”云可羡捂着胸口面上现出痛楚之色。
“可儿。”夜幕辰一手托住云可羡的脖颈,便要抱着她起来,眸子里的担忧显而易见。
云可羡摆摆手,捂唇轻咳了两声。
“君莫离的药还有么?”夜幕辰眉峰一蹙,便要起身去寻。
“好了,不逗你了。”云可羡拉着他的衣袖,收起戏谑,一本正经地道。
夜幕辰仍不放心,盯着她毫无血色的唇,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腕,云可羡只觉一股温厚的暖流渐渐席卷全身。
“不用。”云可羡摇头,见他仍执意如此,又接着道,“别浪费内力了,我已然不疼了。”
“可儿,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夜幕辰握着她的两只小手歉疚地放在唇边。
“她已经手下留情了。”云可羡轻叹了一声,“能隐藏这么多年,她的功夫定然不弱。”
许是这么多年的情分,她终是不忍伤害夜幕辰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