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甫黎明,小雾犹浓,厚重的宫门轰隆隆开启,身着朝服的百官排成两队,依次而入。
“楚大人,听闻此次殿试有人作弊,可否属实?”一名年约五旬蓄着花白胡须的大臣紧走几步,追上前排的楚尚书,压低了声音道。
“王大人从何听说的?”楚尚书侧头,面上带着几分诧异。
“不瞒大人,我那不成器的孙子今年有幸入了殿试,却迟迟不见放榜,昨日突然被宣入宫,皇上亲自出题,当场阅卷,还单独召见问了话。”
“嗯,昨日在场监考的还有姚大人、冯大人、祁大学士等几位,皇上如此注重科举,乃我东睦一大幸事,至于之前殿试是否有人作弊,皇上自有定论。”
“大人所言极是。”王大人偷偷用袖子擦了下额上的冷汗,妄议国事,乃朝中大忌。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金銮殿上一众大臣跪地齐呼。
夜望轩身着明黄龙袍端坐在龙椅之上,金冠下目光如炬,薄唇紧抿,如玉般俊美的面上带着几分愠怒。
冰冷的眸光在众臣身上一一扫过,落在趴伏在地微微颤抖的老者身上,眼底瞬间结了一层寒霜。
大殿中一片静默,众人心中诧异,却不敢抬头。
良久,才听得一声:“平身吧。”
大臣们如释重负,偷偷揉着酸麻的双腿,缓缓起身。
才刚站直身子,便听得“砰”的一声,镇纸骨碌碌滚落。
众人皆惊,举目望去,正对上少年天子如利剑般凌厉的目光,不由心下暗惊。
自王爷离开京城,皇上就好似变了个人,原本随意洒脱亲善有加,如今事事亲为喜怒无常,愈发令人捉摸不定。
“众爱卿,可有本奏?”夜望轩墨眸微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一众臣子,冷声道。
“臣有本奏。”队伍中站出一人,身材瘦小却精神奕奕。
“冯爱卿,请讲。”夜望轩面上的怒色稍缓,语气微微平和。
“启禀皇上,此次入殿试的黄维礼欺上瞒下,盗用他人文章,在科考中作弊,微臣已然查明确有此事。”冯立业从袖袋中取出一本奏折,躬身举起。
“呈上来。”
夜望轩冷哼一声,又接着道:“我东睦风雨飘摇多年,皇叔力挽狂澜,才有了今日的国泰民安,竟有人想趁着他离京,鱼龙混珠,还真将朕当做瞎子不成?”
冰冷的声音似是悬在头顶的利刃,在静默的大殿中划过一道骇人寒光。
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低眉顺眼垂首而立。
“啪。”
奏折摔在一人脚下:“黄阁老,你就没什么想对朕说的么?”
“扑通。”
黄成达双腿一软,趴跪于地,花白的胡须微颤:“老臣管教不严,罪该万死。”
苍老颤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带着几分怆然。
“哼,好一个管教不严。”
夜望轩剑眉一挑,眼底的冷意又深了几分:“老奸巨猾,你还真当朕是死的不成?既是你不想说,也休怪朕不讲情面。”
黄成达蓦然一惊,颤巍巍磕了个头:“孽孙顽劣,老臣回去定当严加管教,还望皇上看在他年少无知,从轻发落。”
“年少无知?”夜望轩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那乖孙二十有余了吧?朕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将黄维礼带上来,让众爱卿都来瞧瞧,是何等的年少,何等的无知。”
人群中传来几声低笑,片刻又静默下来。
两名侍卫压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进来,吸引了一众目光。
男子似是破麻袋般被扔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紧接着便是劈头盖脸的怒骂:“我祖父可是三朝元老,皇上都得给他三分薄面,你们竟敢如此对待本公子?等我回去告诉祖父,将你们碎尸万段。”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黄成达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转头盯着歪倒在地的男子,花白的胡须乱颤:“维,维礼,还不,还不住口。”
黄维礼闻言蓦地抬头,飞快扒拉开糊了一脸的乱发,脏污不堪的面上带着三分惊喜七分委屈:“祖父?!”
他连滚带爬地上前,朝黄成达扑去:“祖父,孙儿就知道,您定然会来救我的。”
黄成达被扑倒,躺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祖父,祖父!”黄维礼一脸慌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扯着他的手臂用力摇晃。
黄成达捂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手指不住地颤抖。
众人还未从这一系列闹剧中回神,便听得一声:“黄阁老,这就是你那年少无知的孽孙?”夜望轩威严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伴随着一声嗤笑。
黄成达周身一颤,撑着身子爬了起来,重重地磕着响头:“皇上恕罪,微臣该死。”
黄维礼似是才从睡梦中惊醒,茫然地看向龙椅上霸气天成的君王,还未待细瞧,便被旁边的祖父一把按下,头抵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你确是该死,移花接木,险些让朕成了东睦的昏君。”夜望轩胸腔起伏,眸光冷若寒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众人面面相觑,眸中皆是诧异。
“微臣惶恐,不知皇上所言何意?”黄成达压下心中慌乱,做着最后的挣扎。
“呵,朕没看出我东睦三朝元老有何过人之处,倚老卖老装疯卖傻倒是十分精通,可惜呀,父皇若是还在,你那三分薄面还用得上,就是不知那凤大学士泉下有知,会不会懊悔所托非人?”
黄成达面色惨白,心中腾起一片悲哀,知道大势已去,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微臣年老体弱,无力于朝政,恳请皇上准许臣告老还乡。”
“这会子想通了?告老还乡?怕是晚了。”夜望轩墨眸危险地眯起,“既是你不愿说,朕也不想浪费功夫,将人带上来吧。”
殿外响起一片脚步声,侍卫压着一人进来。
“洪大人?”人群中传来一声低呼,众人目光齐齐射向直直跪着的男子。
“我东睦如今内忧外患,你们不想着如何帮朕共度难关,泄露考题暗地里勾结偷梁换柱,科举何等重要,若是此次朕未曾发现,让这孽孙得了状元,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身后响起一片议论声。
黄成达只觉双耳嗡嗡作响,胸口处热血翻涌,完了,一切都完了,他一世的英明都败在了这个孙子身上。
“噗!”一口鲜血喷出,身子直直倒下。
“祖父,祖父!”耳边传来黄维礼惊恐的喊叫声。
长阳,都是我的错……
两行浊泪沿着眼角滑下,黄成达缓缓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