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翊王抬爱。”
云可羡放下筷子,似是吃饭的兴致也被破坏,眸光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我已与睿王定亲,没有重婚的打算。”
“你……”岳翊只觉胸口一噎,一时冲动道,“睿王与我父皇同辈,他比你大了那么多……”
“我喜欢。”云可羡抬眸冷冷地看着他。
岳翊面上神情变了又变,终于强自压下:“此事日后再议。”
他在身旁座椅上拿出一个木匣,递给云可羡。
那木匣被桌案阴影笼罩,云可羡起先并未瞧见。
她并未有接过的意思。
岳翊叹了口气,无奈地自行按动锁扣,一声轻响,银制锁闩应声而落,精美的木匣一下弹了开来。
云可羡不由用力眨了眨眼。
原因无他,这匣中的物什着实刺目了些。
鎏金穿花戏珠步摇、金镶翠挑簪、金累丝红宝石步瑶缠枝钗、云凤纹金簪、灵芝竹节纹玉簪、檀木箜篌簪、蝴蝶流苏簪金海棠珠花步摇……
竟是满满一匣子的价值不菲的发钗!
“你今日及笄,不知你喜欢何种发饰,便每样挑了一支……”
岳翊余下的话云可羡全未听清,耳中却不断回响着那句。
“你今日及笄……”
是啊,今日本应是她的及笄礼!
理当有长辈盘发,阖家欢聚,其乐融融。
可是爹爹、娘、哥哥……
却与她相隔万里。
爹爹,可儿好想您。
娘、哥哥,你们在哪里?
“羡儿,我可以帮你寻找娘亲和哥哥的下落。”
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毫不掩饰的怀疑令岳翊心中一涩,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清了清嗓子,沉下声道:“别忘了,星沈阁是南岳最大的情报组织。”
云可羡心中一动,面上却沉静安然:“什么条件?”
“你留在这儿。”
岳翊眸光一派坚定,实则心下惴惴,盯着那张清丽绝俗的小脸,生怕癸雀给出的承诺不足以令她心动。
“好。”只听云可羡缓缓道,“我也有一个条件。”
“莫说是一个,便是一百个本王也答应。”岳翊喜不自胜,桃花眼中笑意飞扬。
“我要学武。”
岳悠悠推开窗子,满天星河映入眼中,晚风轻拂发梢,带来一丝缱绻的凉意。
几声清脆的鸟鸣混杂在空气中。
岳悠悠双眼一亮,唇畔不由漾开一抹甜蜜的笑意。
“浮光,我要歇息了,你下去吧。”
“是。”
待浮光走后,一道黑影自窗外跃入。
“啪嗒。”窗棂再度复原。
“笑霸生最新的话本。”
癸雀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本书,语调微微上扬,口吻轻柔得仿佛在哄闹脾气的小孩子。
屋内一时静寂无声。
岳悠悠只是默默注视着他。
癸雀虽自恃机巧过人,遇上这等场面也不免有些头痛。
六年来,他也算是看着三公主长大,如此张扬明媚的小姑娘,偶有露出细腻柔软的时刻,却要被他硬生生戳破。
既非良配,不如趁早断了念想。
可当他看到那小姑娘红着眼眶,宛若受伤的幼狮般向他冲来时,癸雀脚步微一迟疑,竟一时未躲闪开。
自以为心如顽石,却终究不忍击碎那片赤诚之情。
少女的淡淡馨香萦绕鼻息,岳悠悠将头埋进他的怀中,近乎呜咽地道:“你为何不来见我……”
这个受尽宠爱享遍荣华的小公主,一心想行侠仗义闯荡江湖,又怎知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如今见到了信任之人,便想将满腹委屈倾泻而出。
癸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不着痕迹地将她的手从自己腰间拿下。
他轻咳一声,头一回说出了自己从前颇为不齿的话:“我来晚了。”
“他们说的都不是真的……”
“我知道。”
“父皇他不信我……”岳悠悠扬起脸,眼中不只是伤心与委屈,还有着一股倔强的神气。
“翊王让我来看你,皇后也十分关切公主近况。”
岳悠悠感受到他所拉开的距离,一双墨瞳定定地望向他:“那你呢?”
“是我哥让你来,你才来的?”
癸雀不由摸了摸鼻子,呼出的气息重了些,宛若叹息:“我会查明一切,让皇上早日回心转意,迎公主回宫。”
“可我不想回宫。”岳悠悠语出惊人。
癸雀岂会不知她话中深意?
他此时已缓缓移到了窗边。
岳悠悠忽然冷哼一声,向前逼近一步。
“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一字一句,癸雀听得真切,只觉头皮发麻,一种说不出的尴尬与无奈使他那双锐利的眸子接连闪烁起来。
可他的心中,竟诞出了几分舒畅。
那感觉就像是,多日来小刀慢割的凌迟终于转为绞刑,可算是给了他一个痛快。
而现下,就是临刑时窒息的那一瞬。
甚为难捱。
“咳……”
癸雀斟酌着词句,他这张嘴不知伤害过多少人,此刻却要极尽所能吐露出相对温和的言语。
“公主,我已有心悦之人。”
岳悠悠一直盯着他,又怎会看不出他眼中的无奈?
那英俊深邃的轮廓,在脑海之中不知描摹了多少遍,可此时看着他凌厉的眉眼,却只觉心口寒意泛滥。
岳悠悠既然敢直言剖白,便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她早已想好,若是癸雀说出什么身份地位之别、什么把她当作妹妹的浑话,自己便狠狠地踹他一脚,再潇洒地让他滚开。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癸雀竟,已有心悦之人……
岳悠悠怔愣良久,竟尔一笑。
若是忽略双眸中晶亮的水光,还真有那么几分洒脱自在的女侠风范。
坦诚至斯,残忍至斯。
竟不给她留半分念想。
而这也正是癸雀身上令她着迷的特质。
以嬉笑掩盖真心,却从未有负所托。
世人眼中恶贯满盈的狠角色,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刃,南岳朝廷闻风丧胆的星沈阁阁主,竟然是最有原则的人。
哥哥虽与癸雀相熟,却忌惮他脾性难测、行事诡谲,不免令人悬心吊胆。
其实哥哥也不懂他。
岳悠悠笑着,笑着,却微微昂着头,不曾眨眼。
“她定然是个极好的人。”
癸雀点了点头。
岳悠悠清了清嗓子,眸中闪过一抹促狭,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朝气:“哼,那就祝你同我一样,心悦之人并不心悦你。”
癸雀看着她,也笑了:“那在下便以德报怨,祝三公主喜乐康宁,余生遂心。”
夜色深处,繁星已然升起,洒下朦胧的微光。
一道模糊的身影消失在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