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翊神色淡淡,口罩遮面看不出喜怒,却是犹如一道惊雷,直直在男子头顶炸响。
男子面色刷地惨白,双腿一软扑通跪地:“翊王殿下,草民有口无心,并非有意冲撞,求您收回成命,草民知错了。”
“投胎是何等大事,本王若是硬将你留在这世上,岂非不仁不义?”岳翊隐在口罩下的薄唇微勾,沉吟着道,“不过……”
男子神色变了又变,蓦地抬头一脸希冀地看向他。
“本王下令禁止聚集,在你投胎转世前该罚的一样也少不了。”
云可羡轻笑出声,漆黑的眸子闪过一抹促狭,岳翊愈发上道了,有趣有趣。
“我,我……”男子似是一滩烂泥跌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喃喃着,“我不想死,我不要去投胎。”
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翊王如此明显的维护那医女,他们又如何听不出?聚集重罚,就算是死到临头,也逃不掉?!
“说什么投胎转世,那只是世人的希望罢了,你们有谁亲身经历过?”云可羡清泠的声音再次响起,“即便是真的,你会为一己之私,看着自己的亲人整日陷入危险之中么?”
沉默,周遭鸦雀无声。
“翊王殿下,为了我渭平郡能早日消除瘟疫,草民愿将因疫病离世的家人火葬。”一道苍老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迎来一众目光。
“老伯。”云可羡诧异地看向由太医扶着一步步走来的虚弱老者,此人正是她救治的第一个喊她女菩萨的老人。
老者一脸慈爱地点头,走到人群前缓缓转过身子面向众人。
“郑先生!”有人认出了老者,惊喜地喊道,“大家快看,真的是郑先生。”
“郑先生,他,他还活着,太好了。”刚刚还一副愁云惨淡的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淡,眼中闪着泪光齐齐看向老者。
云可羡心下疑惑,虽不知此人到底是何来路,从众人的反应看,却也不难猜出他的身份不一般。
“还活着,九死一生呀,是女菩萨妙手回春,将我从阎王爷手中抢了回来。”郑先生微微喘息,又接着道,“算起来,我也是在阎王殿中走过一遭的人。”
郑先生轻叹一声:“这场瘟疫中,在下的家人都没能熬过去,渭平郡遭此大难,本就脆弱不堪,再也经不住任何风雨了,为了能让活着的人不再经受病痛的折磨,我决定将逝去的家人火葬,轮回转世之说,身死而神不灭,肉身不过躯壳尔。他们地下若有知,为了更多人能活下去,大抵是不会反对的。”
“好。”岳翊重重点头,“郑先生深明大义,是渭平郡百姓之表率,待疫情平定,本王定然将先生之举禀明皇上。”
“多谢翊王殿下。老朽绵薄之力,不足挂齿,倒是这位女菩萨,医术高超仁人之心,是我渭平郡当之无愧的大恩人。”郑先生向岳翊躬身一揖。
“先生过誉了,医者仁心,职责所在。”云可羡微微躬身,恭敬道。
“算我一个。”
“加上我。”
“哎,罢了,顾不上那么多了,活着的人更重要。”
“好。”岳翊喉间微动,暗自舒了口气,“既如此,功过相抵,本王也不会再追究你们此次聚集之罪,但若是下次再犯,决不轻饶。”
众人心有余悸,才刚经历了死里逃生,竟一时悲喜交加。
“还有我,我是被吴家兄弟强逼的,我不想死,更不想投胎,我想活着,求翊王殿下开恩,饶了草民这条贱命吧。”男子跪地“咚咚咚”磕起了响头。
“果然是吴家。”岳翊冷哼一声,“将他带进来,其余人等暂且回去。”
众人鱼贯散去,只留下一脸愣怔的男子被人拎着进了太守府。
入夜,灰蒙蒙的天际纷纷扬扬飘起了小雪。
站在高高的屋顶上,夜幕辰微微仰头,任沁凉的雪花落在脸上,深邃的眸底印上一抹清晰的痛楚。
他来西陵已然半月有余,却连一点可儿的消息都不曾打探到,帕尔朵那个疯女人似乎早已忘记了当初传消息之事,闭口不提,反倒是对他沐云的身份颇感兴趣,他到底该不该再留在此处呢?
倘若就这么走了,飞音观中隐藏的秘密又如何被揭开?会有更多的孩童被挖去心脏炼成药丸,帕尔朵坐拥公主之权,更是会变本加厉地残害东睦无辜男子。
夜幕辰揉捏着手中的黑色药丸,微微闭上双眸,雪花在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上融化,幽深的眼瞳似黑曜石般射出两道冷芒。
在可儿没有确切消息之前,他绝不能离开西陵。
药丸是他在下山时悄然换掉的一颗,可儿曾配制了不少各种用途的药丸,他都随身带着。
虽不知此药有何作用,能让帕尔朵亲自前往飞音观拿回,必然是非同一般的重要之物。
怡太妃的身份还未查清,她到底与西陵有无关系?若有,西陵与东睦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此毒手?母后的死,皇兄与其他兄长接二连三出事,到底是否西陵所为?
可儿。夜幕辰在心底轻轻呼唤,等着我,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带你回去。
忽地,耳边传来一道细微的脚步声,夜幕辰眸光倏地一冷,闪身隐在暗影处。
“喀喇”门栓拨动的声响,只几下,院门便被人轻轻从外面推开。
一道黑巾遮面的人影猫着腰蹑手蹑脚进来,走到窗下侧耳细听了片刻,用手指蘸了唾沫在窗纸上轻轻戳了个洞,从怀中摸出一根尺八长的竹管探了进去。
“你在做什么?”声音似是切冰碎玉,在寂静的院子中响起。
黑衣人周身一僵,刚想抽回竹管,后脑忽地一痛,身子一软朝地上栽去。
一道人影如黑鹰般轻飘飘落下,细碎的雪花如柳絮般纷纷扬扬四散开去,与漫天雪色融为一体。
夜幕辰脚尖勾起黑衣人面上的布巾,屋檐下灯笼微弱的光线,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