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是寒冬腊月,渭平左近却下了一夜的雨,至天明仍淅沥不休。
芭蕉地泥泞不堪,官道湿滑,一行人冒雨前行。
队伍中隐约几声咳嗽,随后便是哒哒的马蹄声,车轮辘辘驶过,雨打芭蕉,一派寂寥萧索。
云可羡坐在马车内,车中当然不止她一人。
岳悠悠掀起轿帘东张西望,不知在寻找什么。
寻找无果,她赌气似的放下轿帘。云可羡知她憋不住话,自也不去询问,只是阖目养神。
没过一会儿,对面便传来悉悉索索的动作,云可羡只觉裙摆一沉,岳悠悠已坐在了她身边,正“悄悄”打量着她。
猝不及防对上那清冷的眼眸,岳悠悠立刻摆出讨好的笑颜,随即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凑近压低了声音:“可羡,你说,这一路上怎就没个刺客什么的?”
那声音中还藏有隐隐的兴奋。
云可羡牵了牵唇角,几乎要被这位公主的天真打败了,她可真是……
不过这样也好。
本以为遭遇守宫砂一事,悠悠的性子会因此收敛几分。
云可羡作为现代人,对这古代的贞节牌坊自然是深恶痛绝,她本是不以为意的。可在这个时代,她却仍要斟酌词句,勿要伤及少女心灵,以求解决之法。
看着面前那娇美的脸蛋,云可羡数日来紧绷的心绪也轻快了不少,刚想打趣几句,便听得帘外有人道:“云姑娘,翊王殿下送了手炉和足炉。”
“多谢。”云可羡掀开帘子,伸手去接。
岳悠悠不自觉地撇了撇嘴,眼底的失落被垂下的眼睫遮挡。
“喏,你挑一个。”
岳悠悠有几分懵懂地抬起头,却见面前两个手炉,她一眼就相中了那个掐丝珐琅的,蓝蓝绿绿的,瞧着好看极了。
足炉也是两个。
悠悠瞬间转亮的眸子一转,倒是长了心眼:“这是有我的一份?我……他……”
难得见这小鬼灵精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云可羡轻笑一声:“小荷子,他们早知道了。”
“他们?!”岳悠悠这下更是惊讶。
“泽王殿下想必一早便知晓你的身份,否则那般法度严明之人,怎会容你在太守府横行?”云可羡笑道,“至于翊王,约莫是泽王告诉了他。”
“天呐……”岳悠悠绝望地捂住脑袋。
哥哥这边还好,可看她演了这么久的戏,三哥也没戳破,这是不是想回去在父皇面前好好告她一状?
岳泽顾及岳翊的伤势,行程并未催紧,每日只行三四十里路便在附近下榻休憩,这速度着实缓慢,算来到得御皇城起码月余。
可也无别的法子,自然是六弟的身子最为要紧。
队伍中尚有瘟疫方愈的太医、侍卫,总也要顾着他们些。
左右走不快,岳泽让亲兵牵过爱驹,跳上岳翊的马车。
狗急跳墙,老五又岂会让他们回去得如此轻易?
一旦他二人抵达皇城,岳铭便再无翻身的机会。
这必定是老五最后的反扑。八壹中文網
“三哥。”岳翊忽地出声,打断了岳泽的思绪。
“嗯?”岳泽抬眸看向他。
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中,多了几分迷惘与沉重之意。
“那个位子,真会让人癫狂至此?”
“渭平郡数万条人命……”岳翊顿了顿,“还有,你我兄弟手足之情。”
“不可置信么?”岳泽掀起半边轿帘,望着淅沥缠绵的雨丝,望向远方白雾蒙蒙的官道,杀伐决断的大将军王,应声宛若轻叹,“我亦觉难解。”
那至高无上的位子,象征权势的巅峰,统领四方国境,莫敢不从。
若说是寻常百姓,自然觉得遥远,可对于皇子们来说,一步之遥,触手可碰,又有几人未曾肖想过?
肖想归肖想,这般丧尽天良之事,也独他岳铭能做得出来!
还有岳衡,他们的大哥,立长派拥趸的不二推崇,在这场人祸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兄弟二人默契地沉默了下来。
西陵。
“吁——”楚亦寒勒住缰绳在一处破败的高门前停下,“就是这里。”
夜幕辰驱马缓缓上前,抬眼望去,淡淡月光下,两只石麒麟只剩下一半张牙舞爪的身子,隐约可见台阶之上朱红大门油漆斑驳,两道交叉的封条残破不堪。
“哎,天道不测,造化弄人。”楚亦寒轻叹一声,撇开了眸光。
西陵富甲一方的大药材商,一夕之间家破人亡,仿若做梦般已然过去了三年。
思忖间,眼前一道黑影飘然飞入了高墙内。楚亦寒大惊,王爷这是何意,不是说好了不进去的么?
青峰的伤看似已无大碍,却时不时还会发热昏睡,可儿配制的解毒丸只剩下最后一颗了,夜幕辰摩挲着小瓷瓶,眉间蹙起一道川字。
“公子,老奴煮了腊八粥,您先趁热喝一碗去去寒吧。”还没到正午,洪叔顶着一头细雪进来。
食盒打开,热气腾腾的粥香夹杂着红枣花生的清甜,在屋子里飘散,饶是昏睡中的青峰喉间也不自觉动了动。
夜幕辰接过洪叔递来的粥碗,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软糯丝滑芳香馥郁,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是东睦民间的味道。
腊七腊八冻死寒鸦,去年的此时,可儿在郊外的庄子上忍冻挨饿,而他这个始作俑者,连一声招呼都没打,便悄然回了京城的王府。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情为何物,生于皇家,看多了后宫虚与委蛇明争暗斗,他以为这辈子会孑然一身,直到遇见可儿,那个清澈如水的少女,将他心底的坚冰一点点融化。
可儿第一次来王府,天知道他策划了多久,终是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女孩,拉着可儿的小手,他再也不想放开。
柔软的触感仿若还在,夜幕辰握着的勺子的大手一点点收紧,心口处的闷痛再一次袭来,说好了一辈子不离不弃,他却将心爱的女孩弄丢了。
“好香啊,腊八粥的味道。”冥湮推门从外面进来,摘下兜帽,吸了吸鼻子。
思绪被打断,夜幕辰面上带了几分不悦,冷声道:“怎的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