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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寿诞日(1 / 1)

十九寿诞日

六年光阴倏忽而过。

这一日,琼华山门中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弟子们个个身着新衣,佩剑丝绦结得整整齐齐。

主峰正殿修缮一新,玉宇璇阶,轩敞美备。

仆役们端着寿桃仙果拂尘等物络绎不绝,正殿当中诺大一个金底红寿字熠熠生辉。

今日是琼华掌教师尊涵虚真君三百岁寿元大典。

涵虚真君德高望重,道修深湛,他的整寿寿辰,琼华上下都愿为之大大操办:一来表示对掌教真君的爱戴亲近之意;二来也为玄武大陆道门的宗主们聚首碰面创个机会。八壹中文網

从一大早,毕璩便领着弟子们迎到山门外忙活开了。

他专管来宾招待应酬等琐细事。

他是琼华主峰主持庶务的掌教大弟子,素来仔细谨慎,办事妥帖周到,掌教寿辰这件大事,于他更是责无旁贷。

盖因他虽未记在涵虚真君门下,然多年来蒙涵虚指点照应,与他的亲传弟子也差不了多少。

小弟子们在背地里甚至有传言,毕璩师兄就连平日吸纳灵气,都有掌教师尊亲画的聚灵阵相助,这等殊荣便是当年的文始与玉蟾二位都不曾有过。

寿诞正日,十二峰与讲经、戒律二堂众练气期小弟子们均不敢懈怠,齐齐跟着毕璩领些事务来做,众位记入内门的小弟子更是抖擞精神,谨言慎行,生怕一个不慎就在外人面前丢了琼华派的面子。

女弟子们更是个个将自己装扮得干净整洁,道门正宗不走争奇斗艳那条路,但女儿家总有各种小心思令自己即便穿着统一的门派道袍,仍然绰约婀娜,风采不一。

其中有一少女名温慈音,入门四年有余,因身具金土二灵根,也算天赋不错,人又勤勉好学,能举一反三,机缘巧合之下被讲经堂长老看中,破格提升为内门弟子。

但与内门中其余女弟子比起来,温慈音仍显得特殊:她出身实在太过穷苦,生身父母皆做贫贱营生,底下有一大帮弟妹等着养活,别的女弟子每月所得灵石,不是拿去补充丹药,或攒着购置新奇法器亦或漂亮法衣,唯有温慈音一点不敢乱花,全要想方设法换成尘世间的银两,托人带下山接济家中生活。

琼华盛名之下,弟子不是来自修行世家,便是来自官宦巨贾,众人何尝见过温慈音这等贫苦人家的女儿?

况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便是众位女弟子心中未必存轻视之意,温慈音也与他们格格不入——她虽名字绰约,长得却黑壮,站在一众相貌出众的师兄弟中,更显得鸡落凤群,突兀得紧。

琼华派三令五申严禁弟子们内讧,可对上温慈音,一众少男少女难免存了几分优越几分鄙夷,女弟子们不大愿意与之为伍,男弟子们私下里更是以取笑其相貌为乐。

没人会刻意去欺侮她,却也没人愿意搭理她。

一来二去,温慈音更是形影单只。

可她到底正处在慕少艾的豆蔻年华,与众女弟子纷纷倾慕形貌出众、天资卓著的裴明不同,她更喜欢稳重谦逊的主峰掌教大弟子毕璩。

不仅因为毕璩于一众弟子中地位超然,亦师亦友,更因为在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中,毕璩是唯一一位会好好跟她说话的人。

即便她长相举止毫无美态,然毕师兄却将她与一众婀娜多姿,鲜妍娇俏的姊妹们一视同仁。

有时候她大着胆子问询修炼中的疑难之处,毕师兄也知无不言,丝毫不见不耐。

温慈音芳心萌动归萌动,心里却很清楚,毕璩待她温和,是因为他待谁都神态平和,对皮囊无狭隘浅见,并非对她另眼相待。

只是少女怀春,意中人便是与她多说一句话都会欢喜许久,涵虚真君寿诞这日,温慈音一大早便至山门外等候,亲手从毕璩那领了一件寻常不过的差事,激动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

待她做完事回转之时,却见得三两女弟子凑一块交头接耳,其中有人大声讲了一句“真不要脸,现在还敢缠着毕师兄”令她心中一跳,忍不住上前问:“诸位师姐,你们在说什么?”

那几名女弟子大概正被愤慨占了上风,也顾不得平日对她的刻意冷淡,其中一个努嘴道:“瞧见那个禹余城的女人没?

脸皮厚得堪比城墙,仗着毕师兄喜欢她,数年前小弟子大比时,竟敢偷袭重创我派弟子,毕师兄从那往后再不理睬她,她倒好,转个头跟没事人似的又来咱们琼华了。”

温慈音被一句“仗着毕师兄喜欢她”轰得险些站不稳,定了定神才笑问:“什么小弟子大比?

师妹我竟不知情,烦师姊仔细说与我知可好?”

另一位女弟子白了她一眼道:“那么大的事你竟然不晓得,果真是穷乡僻壤出来的……”

“芳珍师妹,慎言。”

旁边年纪稍长的女弟子喝止了她,转头对温慈音道,“慈音师妹,六年前四大门派练气期弟子大比之时,你尚未入门,不知情也是应当,事情缘由说起来太长,我不与你细说,总之你记住,那名禹余城女弟子乃我琼华众弟子的公敌,她曾不顾规矩道义,于比试中毁我琼华弟子丹田,手段阴毒狠辣,简直欺我琼华无人,我琼华弟子见她皆要同仇敌忾……”

温慈音吓了一跳:“毁人丹田岂不是断人修仙之路?

她怎么敢?”

“哼,她怎么不敢?”

名为芳珍的少女冷哼一声道,“听闻这位云晓梦在禹余城仗着人美嘴甜,颇受师长喜爱,做出这等恶事后回去也只是小惩一番。

毕璩师兄当初真是瞎了眼才真心待她,听说他还曾求掌教做主,只待云晓梦筑基一成便要同她结双修道侣……”

“做她的春秋大梦,毕师兄何等人才,怎会被她一再蒙蔽?

诶诶,你们快瞧,毕师兄把她甩开了,哈哈哈。”

最初与温慈音搭话的女弟子年纪最小,此时已欢快地笑出声来。

“余蘅,小声点。”

年纪稍长的女弟子出言制止。

温慈音转头看去,正见毕璩拂袖而去,留下一名身着绿衣裙的女子独自在那。

那女子面容甚美,神态凄楚,三分哀怨被她硬生生演绎成七分,平添几倍的楚楚动人。

只可惜昔日怜惜她的男子已转身离开,不远处几个琼华派女弟子皆幸灾乐祸地嗤笑出声。

就在众女皆以为云晓梦要羞愧难当之时,哪知她整顿衣裙,镇静地收了脸上的哀戚之色,旁若无人瞥了嘲笑她的众女一眼,昂首翩然离去,款款走动时风姿绰约,丝毫不似被人当面没脸,倒像得了莫大荣耀。

几名女弟子瞧得目瞪口呆,温慈音结结巴巴道:“这,这可真是能人所不能啊。”

她说的是肺腑之言,可听在旁人耳里却如讽刺一般,余蘅率先噗嗤一笑,芳珍也笑出了声,就连年纪稍长的那位师姐,温慈音认得叫陆棠的,也面露莞尔。

余蘅笑得前仰后翻,拍了拍温慈音的肩膀道:“说得好,她可不就是能人所不能的厚脸皮么?”

“简直令我辈望尘莫及。”

芳补充道。

“任她再作怪,也得求满天神仙保佑这次别撞上文始真君。”

陆棠勾起嘴唇道,“遇上了,咱们的琼华第一人可不管她背后有多少师长撑着,照打不误。”

温慈音微微红了脸,她是首次被同辈女弟子如此善待,有些受宠若惊,当下小心地问:“文始真君神仙一样的人物,应当不会与她一般见识吧?”

“这你就不懂了,”余蘅一脸神神秘秘地低语,“别的元婴真君自然自持身份,不会与云晓梦计较,可文始真君不同,谁让云晓梦不长眼,她下手毁去丹田的那位,正是咱们文始真君的亲传弟子。”

温慈音入门数年,对文始真君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更加不晓得这位琼华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元婴长老原来还有一位亲传弟子。

她好奇心大生,忙问:“文始真君本事滔天,教出来的弟子怎会被人如此欺侮?”

陆棠摇摇头,叹气道:“当年小弟子大比时,文始真君恰逢闭关冲击结婴,凶险异常,他的弟子出事,他亦是爱莫能助。”

“不过事后文始真君亲上禹余城教训了当日比试场上包庇云晓梦的禹余城长老,给自己弟子找回公道,”余蘅兴奋地道,“有这样护短的师尊真好哇,若我也能入浮罗峰就好了。”

“想得美啊你,”陆棠笑着敲了下她的头道,“文始真君那位亲传的女弟子当日我曾见过,相貌不俗就不说了,关键是天赋高毅力强,当日被云晓梦偷袭成功之下,她仍能一手使虚空剑诀,一手使三昧真火大败对手,把云晓梦揍成一个猪头,换成你我丹田碎裂是多大的痛,哪还能忍住反败为胜?”

温慈音愣愣地道:“她竟如此厉害?”

芳珍又白了她一眼道:“那是啊,不厉害怎会入得了文始真君的眼?”

余蘅噗嗤一笑道:“你没见男弟子那边,自大比后一个个勤练驳火术,就是想像她一样练出三昧真火来,哈哈哈,可惜他们怎么使劲也憋不出个三昧真火的火星来,笑死我了。”

温慈音自入门便瞧见男弟子们人人娴熟使驳火术,她不晓得缘故,还以为门派要求,今日方知还有这层缘故在里头。

“三昧真火若那么容易使出,还有什么稀罕?

可惜啊,咱们女弟子中好容易出来一个这样的人物,却被云晓梦那贱人伤了根本,”陆棠恨恨地道,“不然我琼华一众小弟子中,有西那峰裴明,有浮罗峰陵南,哪还有禹余城这些家伙什么事?”

“听闻她闭关数年休养生息,也不知能恢复几分?”

余蘅道。

“你这是痴人说梦,”芳珍道,“我告诉你,丹田碎裂,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你想啊,我琼华本事高强的长辈不知凡几,若丹田能重塑,何以人人束手无策?

那位陵南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

众女齐齐叹了口气,余蘅跺脚骂:“都怪云晓梦这个妖女!”

温慈音握拳道:“师姐莫要气恼,有此耻辱在前,我更需等勤学苦练,便是赶不上这些翘楚,也不能给师门抹黑。”

“嗯,你说的是。”

余蘅点点头,忽而偏头瞧了她一眼,拍拍她的肩膀道,“我瞧你顺眼许多,往日你缩头缩颈太过沉闷,不曾想倒是个爽利人物。”

芳珍也撇嘴道:“本就是个乡下丫头,还蹑手蹑脚忒不大方,谁瞧得上你?

似今日这般不就好了?”

温慈音嘿嘿傻笑,摸了摸自己的头。

陆棠微笑道:“文始真君的亲传弟子陵南,听闻也只来自山野,裴明师兄也不过龙溪魏家旁支,入了修道一途,便是要斩断来处,不论出身,只看勤奋天赋,只看德行修为的,倒是你自己作茧自缚了。”

温慈音忙躬身道:“多谢师姐教诲。”

她们正说着,忽而天边疾驰过一道银线,有修士御剑飞过头顶,继而运处忽而轰隆一声,一柄冰剑划空而过,只听一人喝道:“禹余城云晓梦,让我见识见识你的风驰剑诀!”

陆棠精神一振,高兴道:“是裴明师兄!”

众女疾驰飞跃,赶忙追了过去,却见前方一柄硕大的冰剑明晃晃悬在半空,一年轻修士衣袂翩翩,俊逸非凡的脸上一片萧杀,手持剑诀式,冷冷看着对面几名身着绿衣,吓得花容失色的禹余城女弟子。

余蘅眼尖,发现这几个人里头并无那位适才缠着大师兄毕璩不放的云晓梦,她正是好事年纪,又乍见同门中出类拔萃的师兄裴明,热血沸腾之下,也顾不上今日乃掌教师尊寿诞大事,不宜与友派争斗,想也不想立即开口喊:“裴明师兄,那个云晓梦不在其中!”

裴明眼睛微眯,六年光阴,他已长成长身玉立的青年,少时略嫌圆润的轮廓拉长,脸部线条宛若精工雕琢,更显英俊。

只是长年修行“北游剑诀”,通身气质难免与道微真君般冷峻严厉,一见之下,便冷冰冰不大好亲近。

当年的小少年,此时已然尽数剔除当初由出身带来的自卑与易感。

今时今日的裴明,身为琼华派西那峰道微真君的嫡系传人。

这样的他,便是其余三大门派的前辈道尊见到,都不得不给三分薄面,更别提当初对他诸般苛待的龙溪魏家,这些年更是屡屡遣人上山,大手笔相赠灵石丹药等物,卯足劲想跟他缓和关系,不求他往后提携魏家,只需他做事别记旧怨,不留余地便可。

天赋卓绝、勤勉好学,再加上良师指点,裴明这些年进步飞快,成为一众小弟子中最先筑基成功之人。

此时他不过二十出头,比之当年惊才绝艳的文始真君也不遑多让。

人人提及他,均道琼华派又出一位天才,然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的资质,恐怕连孚琛那个大眼睛的女徒弟都比不上,更遑论孚琛本人了。

之所以如此进步神速,皆因他心中又怨又怕所致。

他怨天道不公,人分贵贱;他怨世道不古,人心向背;他怕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己若有一丝怠慢,则又会被他人轻视欺侮;他还怕令道微真君失望,继而厌弃,一夜之间,便足以将他打回原形,从头再来。

所以他拼命修炼,一心求变强,他执念太深,对自己又狠,旁人所见的种种荣耀光鲜,全是他私下里以百倍的艰苦换来。

他见识过真正的天才是怎样的,那个名叫陵南的小姑娘,让他在还处于懵懂的轻狂年少时,就当头给了他一棒,让他见识什么叫不可思议;什么叫勇者无敌。

有这样的人在,他怎敢怠懒。

时至今日,裴明想起曲陵南仍旧心情沉重,那个女孩原本应该成为自己修炼时最好的参照物,能为他惶惑而追逼的修炼生涯提供一个美好的寄托,他做不到,可有个同龄人能做到,她不计得失,不为功利,只纯粹豁达地修炼体悟。

可是这样的同伴,却被一个叫云晓梦的女人出于嫉恨亲手毁去。

即便陵南本人在比试场上已然让对方讨不着好,即便她的师尊文始真君事后杀上禹余城替她讨回公道,可裴明仍然想亲手为曲陵南做点什么。

陵南在某种程度上成了他,他们一样出身贫寒,一样有师长相怜,一样资质上层,他们原该一样直冲云霄,前途不可限量。

可陵南却尚未开始便从云端摔下,这样半途而废的命运,完全也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所以他为陵南不甘,也为自己不甘。

裴明手掌一翻,北游剑诀心随意动,一柄冰剑赫然在手,他顺手一划,顿时将几名禹余城女弟子所在的地面划了一个圈,寒气森森间,他再度冷冷开口:“云晓梦何在?”

“我们,我们没见着她。”

一个女弟子尖叫起来,“我们根本就没见着她!”

裴明皱皱眉,余蘅在一旁插嘴道:“撒谎,我等明明瞧见她朝这边而来,这里只有一条道,你们没瞧见才怪!”

“就是,你莫要以为同门情深便要替她遮掩,”芳珍耻笑道,“人家娇滴滴的美人儿有的是人怜惜,可未必领你们的情。”

那女弟子急了,忙道:“我等只是行至此处,未尝见过云晓梦师姐,你们与她有甚误会,当面澄清便是,我又何须扯谎反令事情不美?”

禹余城派出来的弟子个个能言善道,这女弟子只两句话,便显得言之有理,若裴明再相逼,定是他的不是了。

余蘅与芳珍年轻气盛,心里虽觉着所有禹余城中来的都不是好人,可总不能真在掌教师尊的寿诞之日太过咄咄逼人,只得一个跺跺脚,一个扁嘴,不再吭声。

裴明也收了剑,让开了道,那几个禹余城的女弟子赶忙溜走,余蘅道:“裴师兄,左右就是这条道,你跟我们分头寻她便是,我就不信了,还能让云晓梦溜走!”

裴明不置可否,陆棠到底稳重些,正待出言劝解,却在此时,听得温慈音吞吞吐吐地道:“若我是她,会躲在树上,屏去气息,待人散了再下来……”

一句话没说完,裴明已然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手中北游剑横空一扫,登时大片树杈被劈断,同时,一个绿衣女子飞了出来,双手一弹,七宝玲珑带幻化做四段,齐齐朝裴明飞来。

裴明双手一举,空中变出四柄冰剑,逆风而飞,迎上七宝玲珑带。

那绿衣女子正是云晓梦,只见她手捏法诀,催动灵力,七宝玲珑带竟自动变成绿色巨藤,哗哗长出枝蔓无数,缠缚上冰剑,冰剑锋利无比,可它割断一处,便有更多的枝蔓缠绕上去。

裴明面色微微一变,云晓梦却笑了,温温柔柔道:“道友可是琼华西那峰裴明师兄?

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好教裴明师兄得知,这七宝玲珑带已被我炼化,可吸附灵力,长此以往呢,恐对道友修为无益。

咱们也不是什么生死相斗,不过切磋而已,不若你我同时罢手,你看如何?”

裴明冷声道:“我与你确实非生死相斗,然也非切磋。”

“那是什么?”

“教训你。”

云晓梦笑容一滞,对面的裴明却手诀一变,一股火焰砰的一声燃起,火势凶猛,瞬间烧上藤蔓。

云晓梦一惊,她对当日曲陵南使出的三昧真火心有余悸,一见琼华派弟子用火,下意识就以为必定又是三昧真火。

她手一扬,四条火链纷纷朝裴明飞了过去,裴明等的就是她这一下,当下划开冰剑,寒气过处,火焰顿息。

云晓梦惊诧道:“不是三昧真火?”

“寻常驳火术而已。”

裴明手一扬,冰剑汇成一柄巨剑,夹杂着呼呼声破空而去,北游剑诀的威力这才显示出来。

云晓梦花容失色,往后一翻身,不再儿戏,当即使出“风驰剑诀”来。

疾风卷成飓风迎上巨剑,这若换成旁个弟子或许有用,然她对上的是“北游剑诀”真正的传人,而她所习“风驰剑诀”却并非源自太一圣君左律,不过断篇残章,且无良师指点,离真正的“风驰剑诀”相去甚远。

这就好比赝品遇上了真货,登时高下立项。

那风刃遇上巨剑,竟被段段凝成霜雪,直直自半空中掉落下去。

而巨剑势不可挡,夹杂着风声劈头而去。

云晓梦仓皇后退,可怎么退得了?

她这六年自然也不是虚度,可比起裴明在琼华派心无旁骛一心修炼,她的心思可要庞杂许多:她会禹余城后,虽有“琼花玉露丸”相救,但修为一直进展缓慢,她心里清楚,自己毁了曲陵南的丹田,可曲陵南反扑一击,也重创了她的经脉,此生除非下大手笔以无数灵丹妙药滋养,否则估计也是凝婴无望。

可她要灵丹妙药,禹余城却不愿再对她青睐有加。

无论如何,她连累了左元清,折损了一位长老的前程,城主不处置她已是宽宏大量。

而琼华派这边,由于她重创了元婴长老的亲传弟子,等于彻底得罪了琼华派上下,毕璩便是再为她的美色所惑,上头也还有涵虚真君等一众师长,结双修道侣的事休也再提。

更何况,事后毕璩再不愿见她,她便是再楚楚可怜,那个原本怜惜她的人看都不愿看她也无用。

一念之差,云晓梦断了自己两条后路,六年来早就将肠子悔青,她左思右想,如今也只有靠姿色博上一搏了。

今次涵虚真君大寿,她挤破脑袋换得来琼华的名额,就是想趁机见上毕璩一见,跟他诚心忏悔,最好在他怀里哭个梨花带雨。

若毕璩仍然不为所动,那便少不得要试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了。

哪知道毕璩见是见到,可话没说半句他便拂袖而去,她还没追上去,却先招来琼华一众女弟子的耻笑,现下半路又杀出个裴明,又来了一个想教训她,替那个叫陵南的丫头讨回公道的人。

可什么是公道?

对那丫头的公道,便是对自己的不公道。

云晓梦霎时间戾气大增,凭什么那个丫头受伤,整个琼华从上到下都为她忙活,而反观自己已然凄凉到要上门倒贴一个男修,那男修还瞧不上她。

又有谁想过她的公道?

她硬生生刹住脚,直接对着那柄巨剑,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她透过巨剑盯住悬于半空的裴明,又一个运气好到令人发指的家伙。

这世上原本无有公平,有的人就是天生好运,不牢自己动手,自有老天爷将天底下的好事一件件替他安排妥当;有的人就是天生劳碌,连一枚聚灵丹,一块灵石,都要绞尽脑汁,筹谋半天。

可笑这些人占尽便宜,却还来跟她谈什么公道?

你要公道是吧?

就不知等你在掌教寿诞这日诛杀禹余城弟子的事传来,禹余城众人无理搅三分,得理不饶人后,你还有没有余力为自己讨公道。

云晓梦睁大眼睛,冰剑寒光映入其眸子中,亮若暗夜闪电。

她不避不让,引颈就戮,向来精明算计的女孩头回有了不管不顾豁出去的念头。

边上有人喊“裴师兄不可”、“手下留情”等话,然出鞘之利剑如何能回,这一瞬间,云晓梦竟然有种恶意的畅快,她想,今日若她真的命丧琼华派,这事无论如何都无法善了,自己门派自己清楚,禹余城的人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才怪,只怕就连对面这位所谓的天才,也要折损在此事上。

所以裴明,你尽管取了我的性命,云晓梦勾起嘴唇,若能顺带把一个天才人物拖下泥潭,我云晓梦不亏。

只是那些经年的隐忍和努力,筹谋与算计,都可惜了。

千钧一发之刻,忽而一阵疾风夹着利刃呼啸而来,轰一声巨响,硬生生将那柄北游冰剑拦腰击成两截。

一物哐当落地,云晓梦低头一看,竟然是一片不起眼的门派弟子玉牌。

那名牌已然裂开,上有一云纹缭绕,形状古朴,云晓梦一瞥之下即已认出,此乃四大宗门之清微门弟子的标志。

北游剑诀威力劲猛,由道微真君的亲传弟子使出更是势不可挡,清微门来的修士,却能仅凭一枚名牌,将北游剑意阻了一阻。

她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心境大起大落之下,禁不住腿部发软,此时抬头望过去,只见一青年修士御风而行,他生得剑眉星目,仪态端方,单论长相或许不如受琼华女弟子追捧爱慕的裴明那般好,然而他气质绝佳,衣袂翩然,却自有一番出尘神仙之感。

人未至,语先闻,声音更是温润谦逊:“阁下可是琼华裴明道兄?

在下清微门杜如风,久仰道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一自报家门,温慈音还懵懂无知,余蘅却以低声惊呼:“啊,原来他就是杜如风。”

温慈音一脸茫然,芳珍又白了她一眼,道:“你不会也不知道杜如风是谁吧?”

温慈音赧颜问:“谁?”

“嗐,清微门杜如风、大赤城朱泾宽、还有咱们琼华的裴明师兄,是年轻一辈修士中出类拔萃之翘楚。”

余蘅热心地叽叽喳喳,“上回大比,咱们裴明师兄面壁,杜如风闭关冲阶,故便宜了那个大赤城朱泾宽。

这三个人啊,朱泾宽我见过,杜如风这一看,样子也不赖,可说到底还是咱们琼华的裴师兄长得最俊。”

她一语既出,众琼华女弟子皆与有荣焉地点头称是。

那边裴明听了,冷着脸还了礼,道:“不敢。

在下正是裴明。”

杜如风微笑道:“裴明道兄好兴致,还有闲暇在此指点这位禹余城师妹的修为,如此修炼不辍,不愧为琼华菁英,只是北游剑诀锐意太甚,这位师妹身子娇弱,想来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今日乃涵虚真君大喜之日,我等诸大门派弟子云集琼华,所为贺寿,不宜动法器,一个失手伤了对方恐怕不美,在下不得已出手相阻,望道兄莫要怪我多事才是。”

他三言两语,既解释了缘由,又全了双方面子,若裴明借驴下坡,此事就此揭过,便皆大欢喜。

可惜他对上的是一心一意为曲陵南讨公道的裴明。

裴明一听,面无表情问:“杜道兄言之有理,只是北游剑一出,断无被人中间打成两截的道理,道兄是好意,然此事说出去,却变成道兄以区区一块玉牌便能挡住北游剑,于我西那峰道微真君一脉名声有损。”

杜如风眉心一跳,道:“那裴明师兄的意思是……”

“请杜道兄赐教。”

裴明一扬手,剑意立显,顿时空中十来柄冰剑齐齐冲杜如风飞了过去。

杜如风没料到他说动手就动手,脸色微变,身形一晃,疾驰退后,手一收圆,面前空气顿时凹陷一个大洞,将那十余柄冰剑齐齐团在内里。

这一手极其漂亮,瞬间掌控了场上形势。

他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扬声道:“裴道兄客气了,北游剑诀名扬天下,道兄手下留情才是。”

裴明却在此时淡淡一笑,道:“放心,刚刚的不是北游剑诀。”

杜如风一愣,却见裴明双手翻飞,淡淡道:“这才叫北游剑诀。”

只见一柄大剑横空出世,剑意横溢,锐不可当,直直冲那还没来得及逃跑的禹余城女弟子再度击去。

杜如风眼睛微眯,暗道完了,那女弟子这番只怕不死也得重伤。

这琼华派的裴明算什么少年英才,还好意思与他齐名,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逞凶斗狠的愚夫。

他本是好心不忍禹余城与琼华派结怨,如今看来,有人非要犯下弥天大错,他又有什么办法。

就在冰剑即将当胸刺穿云晓梦的瞬间,裴明手一翻转,剑柄与剑尖倒了个个,剑柄狠狠撞上云晓梦的胸口,只将她撞飞十余丈外,砰的一声重重落地后,云晓梦面如土色,一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来。

不用看,她也定然被撞断肋骨,内脏受损。

然终究性命无虞。

裴明这才收了剑:“往后若再敢上琼华,我见一次打一次,你若不信,尽可试试。”

云晓梦颤抖着嘴唇,想说什么,却又呕出一口血来。

裴明自怀中抛出一个玉瓶过去,冷冰冰道:“我琼华的疗伤圣药,便宜你了。”

云晓梦接过玉瓶,倒出一颗吞下,裴明不再看她,转头冲围观的几位琼华女弟子拱了拱手,又瞥了杜如风一眼,忽而问道:“杜道兄,你适才阻我,是为怜香惜玉,还是觉着我裴明不知轻重,逞凶斗狠,不顾门规道义?”

杜如风诧异道:“裴道兄言重了,杜某断无褒贬裴道兄之意。”

裴明正色道:“杜道兄,此女当年于比试场上碎我师妹丹田,手段毒辣,令人发指,此番她又当我琼华无人,胆敢再上山门,实是欺人太甚……”

杜如风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问:“敢问裴道兄,你口中的师妹,可是一位二八佳龄,相貌甚美,谈吐率真的姑娘?”

裴明心里一跳,忙问:“你见过?”

杜如风的神情怜惜又带着遗憾,喃喃自语道:“原来她竟已被人碎了丹田,可她却以德报怨,反请我来救下自己的仇敌……”

裴明已然没耐性听他说什么,急问:“杜道兄,你到底在说什么?”

杜如风回过神来,道:“我适才于来路上遇见贵派一位师妹,她拦下我,言道裴兄要出手教训禹余城的弟子,她怕你铸成大错,请我先行一步出手劝阻你,我本不欲多事,然那位师妹,那位师妹……”

杜如风没说出的话是,那位师妹实在令人不忍拒绝。

裴明几年来少表情的脸上情不自禁现出几分喜色,连声问:“她可曾告诉你名字?

是不是,是不是叫陵南?”

他话音未落,却听下面有一女声清脆婉转,带着一本正经的诧异道:“我当然叫陵南,难不成我还有第二个名么?

裴明,几年不见,你怎的变笨了?”

裴明心跳如擂鼓,有些发愣,随后忙转头看去,只见路上一个蓝衣少女亭亭玉立,缓步走来。

她雪肤花貌,容颜精致,长年不见阳光的脸上有些苍白,愈发显得一双眼睛黑亮灵活。

她并不御剑飞行,也无如一干女修般挖空心思弄一个花里胡哨的飞行法器,而是靠两条腿走来;她通身上下连一点多余的装束都无,质素纯皓,粉黛不加。

然就这么徒步行走,却宛若足下生莲,拂雾海御清风。

裴明看着她,干巴巴地道:“陵南,是,是你么?”

那少女一张嘴就全然与美貌无关了,她皱眉道:“不是我是哪个?

你认不出了?

别是练功过度真个变笨了吧?

赶紧飞下来我瞧瞧。”

裴明稀里糊涂地听命,飞到她跟前,曲陵南认真端详了他半天,问:“《琼华经》可还会背?”

“会。”

“那没事了,”曲陵南摆摆手,“你每日练功完背一遍琼华经,仔细想明白里头说啥,包你脑子清楚。”

裴明涨红脸,却不知该气恼还是该欢喜。

曲陵南却又不理会他,抬头对杜如风笑道:“嗳,那位杜师兄,你适才飞得好快,怎样,赶得及吧?

裴明没打死人吧?”

杜如风笑道:“师妹多虑,裴道兄胸有沟壑,岂会下手没分寸?”

“嗐,他我还不知道,一生气就只会祭出北游剑的家伙,没打死人就好,总之谢啦。”

她自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丢过去,杜如风赶忙接了,曲陵南道,“我云埔师叔做的零嘴,常吃于凝神益气有效,送你尝尝。”

杜如风忙推辞道:“举手之劳而已,怎可偏了师妹的东西。”

“不用谢啦。”

曲陵南满不在乎回头,瞥了眼还在愣愣瞧着她出神的裴明,笑着道:“裴明裴明,我出关啦,你还记得咱们的约定吧?”

“记,记得。”

“那你如今修为如何了?”

“筑基二层而已。”

“不错,”曲陵南点头道,“够格跟我打架,先说好,打架时你可别让我。”

裴明这才想起运用神识探她修为,却发现她身上毫无一丝灵力,不觉神色黯然,道:“你这样还打啊?”

“我很好啊。”

“放心吧,我会早日出外历练,天地之大,总有医好你的法子。”

裴明正色道,“你等着,我说到做到。”

曲陵南吃惊地睁大眼睛,奇怪地问:“我没病没灾,你寻医我的法子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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