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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故人至(1 / 1)

三十五故人至

万年灵木乃玄武大陆南疆所产,质地坚硬,气味宁馨,万年成木,自有灵性,乃是炼制法阵之上品宝材。

坊间仙市卖此物以寸计算,价格昂贵,且有价无市。

清微门早年有一先祖得万年灵木一截,炼成上品攻击法阵,名“万木回春”,顾名思义,此阵运作时华光旖旎,犹如春降大地,万物复苏,花团锦簇,绿草成荫。

可这一派胜景,却是靠抽取阵中修士身上灵力而成。

此阵一经开动便生生不息,源源不绝,修士被抽取的灵力愈多,则阵中境况愈是华美。

不活活将修士抽干,此阵不会停歇。

所谓“万木回春”,意蕴便在于此,有生有死,死生循环,这本是天道,然天道无情,此阵法效法天道,故亦冷酷残忍。

饶是杜如风再如何修为深厚,可碰上自家宗门这件宝贝,最多也只能支撑一个时辰。

曲陵南微一沉吟,已看明白此阵奥妙。

她凌空而上,手掌一抓,将开启阵法的云晓梦整个提起,随手一抛,毫不客气将她丢到一旁,紧接着手掌翻动,结出无数手结,周遭古木中凝结的灵气骤然被吸引过来,凝成浅绿色光幕,轻柔笼罩在“万木回春”阵之上,顿时间空气变得沁人心脾,被“万木回春”阵险些吸干了的杜如风不禁精神一振,惨白的脸色顿时和缓了些。

这一手乃青玄功法中极为高明的结灵法,青玄仙子一生精研修行根本,不拘形态,不拘法理,飞花落叶皆可为我所用。

万木回春阵虽厉害,然回春也得需遵天理循环,非无缘无故乱回一气。

曲陵南先结灵气补杜如风燃眉之急,随后便回头清叱一声:“清河!结聚灵阵!”

清河领命,飞跃半空,手指虚空画阵,他本就是上古阵法器灵,天下阵法于他眼中皆可信手拈来,区区聚灵阵自不在话下,只见他手下不停,顷刻间绕着“万木回春”阵画了七八个聚灵阵,霎时间灵力四溢,万木回春阵绚丽到极致。

盛极而衰,物极必反,“万木回春”阵自炼成以来,从未试过同时汲取如此多灵气,一时之间,阵法运转不再迅速,杜如风已然能从阵中抽出手来,祭出本命法器金色长戟,大吼一声,用力插入阵眼,顿时彩光四射,白芒刺眼。

曲陵南眼疾手快,一挥腰上绿丝绦,丝绦顿时如有意识般直直钻入阵中,嗖的一声缠绕住杜如风腰腹,曲陵南用力一拽,将杜如风整个提溜出法阵。

就在此时,四下震动,万木颤抖,须臾之间,金色长戟已破开阵眼,轰隆巨响声中,好好一个“万木回春”,登时四分五裂开来。

杜如风神色呆滞,突然间扑向那个法阵,曲陵南一把拽住他拖了回来,骂道:“你傻了你?

!”

杜如风痛惜道:“宗门至宝毁于我手,我还有何面目回去?”

此时破阵而生的光芒黯淡下来,万木回春阵现出原形,原来是一个精美的木制灯盏。

可惜灯盏已断成两截,清河跳下去捡起来看了看,抬头道:“主人,万年灵木的灵性已损,此阵无法修补。”

曲陵南不甚在意道:“坏了就算了呗,一个玩意儿还抵得过人命?”

清河笑道:“是,只不过可惜了,当年炼制法阵之人也是个难遇的阵法奇才。”

“东西做出来就是给人用的,有好用的时候,就有用坏的时候。”

曲陵南转头对杜如风道,“看开点啊,杜兄,总算你没因此阵而丧命。”

杜如风苦笑道:“只怕杜某这条命却及不上上品宝器。

无论如何,多谢仙子救命之恩,请受杜某一拜。”

他说完便深深作揖,曲陵南奇怪地盯着他,问:“你认不得我么?”

杜如风这才抬头正眼瞧她,慢慢地,眼中露出难以置信之神色,震惊道:“你,你是陵,陵南?

不可能,不是说陵南已陨落了么……”

“喂,杜如风,我同你好歹也算一起出生入死过,”曲陵南偏着脑袋打量他,“几年不见,怎的我变成死人了?

你看看我是不是死人。”

杜如风目不转睛盯着她,逐渐地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捏了捏,又摸索着扶上她的胳膊,颤声道:“真个是你?

你真个还活着?”

曲陵南道:“自然,我不过离开琼华而已,哪里就死了?”

“是我愚笨信了流言,你本就是丢哪都能活的,是我关心则乱。”

杜如风高兴地笑眯了眼,他向来极少有咧嘴大笑之时,此时却欢喜得不顾仪态,一把攥住曲陵南的手不放,颠三倒四地道,“你这些年都在哪,过得好不好?

此处偏僻得紧,你可曾吃了苦?

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为何你离开琼华却不来找我?

你该晓得无论何时,清微门都有个杜师兄欠你人情,我能照应你……”

曲陵南与故人重逢也很欢喜,笑道:“我自己有手有脚,何至于需你照应?

不过先谢谢你啦,我这些年挺好的。

外头怎么传我了?”

杜如风迟疑了下,道:“当日的事,道门正宗中皆流传,因你不愿与太一圣君结为道侣,令师便与圣君动了手,大战之下险些夷平琼华浮罗峰。

你为免恩师为难,也怕琼华与禹余城反目成仇,便逆转经脉,自尽于太一圣君面前,圣君只得罢手,黯然离去……”

曲陵南听得惊诧不已,道:“我是不愿跟左律双修,可我是会自尽的人吗?

旁人不知我,你还不知啊?”

杜如风有些尴尬,低声道:“说来惭愧,为兄虽不信你是那等寻短见之人,然而彼时你所面对的是两难之局,以一人之死全两派之谊,这也不失为以绝后患的法子……”

“所以你就信了?”

“是为兄愚钝,当初得知你的死讯,我还难过了许久……”

“你是够笨的,白难过了吧?

当初那件事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就不告诉你原委,但绝不是什么两难之局,我自出琼华,事情也就完了。”

曲陵南说完,当机立断结束这个话题,她转头瞥了眼被她丢到一旁,已力竭昏迷的云晓梦,又问,“她怎么回事?

你被她算计了?”

杜如风脸上现出愤怒嫌恶之色,道:“数月前我外出历练,见她落难可怜,念在四大门派同气连枝的份上,便好心收留她至门派,又派人给禹余城传了口信,请他们来人接回自己的弟子。

哪知此女子心怀不轨,贪婪恶毒,竟趁人不备,潜入我门派禁地,偷盗‘万木回春’阵后潜逃。

此事因我识人不清所致,自当由我来追回宗门宝器。

此女狡诈奸猾,之前明明已有数次要抓到她,又被她使诈逃离。

数日前我终于截住了她,本想一举拿下,却不料她已琢磨出开启‘万木回春’阵的法子,一时不察,这才着了她的道,险些命丧此处。”

曲陵南安慰他道:“她从来就心眼多,你是君子一流,吃她的亏不出奇。”

杜如风怅然道:“我吃些亏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如今宝器已毁,我推脱不了责任,只得抓她回去谢罪了。”

他拱手道:“陵南,此女乃毁去‘万木回春’阵的罪魁祸首,我不得不抓,回门派后对她的处置轻不了,你向来宅心仁厚,然此次干系重大,只盼你莫要阻挠见怪才是。”

“哦,”曲陵南打断他道,“她又不是我什么人,你要抓便抓,不用顾及我。”

杜如风惆怅道:“好容易重遇你,本该好好叙下,偏生万木回春阵的事耽误不得……”

他话音未落,云晓梦已然一跃而起,窜得比兔子还快,霎时间跑出七八丈远。

曲陵南瞥了清河一眼,清河会意,纵身一跃,飞到云晓梦跟前,将她轻松攥住,一把丢到曲陵南脚下。

云晓梦摔得仰天八叉,轱辘一下爬起,云鬓纷乱,苍白着脸尖声道:“陵南,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你不能让他抓我回去,他们会杀了我的!”

“为何我救过你就不能让他抓你?”

“那当日你救我岂不白救?”

“当日我救你也不是我想救,不过机缘巧合而已。”

曲陵南淡淡地道,“我不会多管闲事的。”

云晓梦眼珠子乱转,急道:“你不让他抓我,我就告诉你一桩大事!”

“我不想晓得什么大事,”曲陵南对杜如风道,“抓吧。”

“事关你师傅的大事,你也不听么?”

曲陵南身形一顿,随即冷淡地道:“我被逐出师门了,你不知道么?”

云晓梦大惊,失声道:“不可能!琼华从未有公告天下将你逐出师门,道门正宗皆传你以命相抵,方令太一圣君放过琼华派……”

“别再以讹传讹了,”曲陵南不耐道,“我告诉你,真相是我不愿跟左律搞什么劳什子双修,他也同意了,可我前师傅不同意,所以他把我逐出师门!听明白了吗?”

云晓梦呆了呆,忽而大哭道:“那你让他杀了我吧,杀了我就没人救毕璩那个傻瓜,我们一道死便是,我倒要瞧瞧,到了阴曹地府,他是不是还不理我?”

曲陵南闻言微微一愣,怕自己听岔,又问:“毕璩师兄?”

“可不是那个龟孙王八蛋!”

云晓梦索性丢了矜持,哭道,“自己没本事还要强出头,好了,出事了吧,出事还害我去救他,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我在宗门中就跟废人一样,要不是早年听师尊谈起天下至宝,说到清微门这劳什子法阵如何厉害,如何上品,还道无需高阶修士亦能启动,我又何必冒险潜入清微门?

现下命都搭上了,黄泉路上见了你师兄,人家还未必会领情……”

曲陵南听得一头雾水,她转头看向杜如风,正色问:“杜如风,莫非琼华出了什么大事?”

杜如风忙道:“不曾听闻,我宗门与琼华派世代交好,若有事,我师尊师长们定会知晓。”

曲陵南皱眉道:“这倒奇了,若琼华无事,毕璩师兄会出什么事,他向来不逞凶斗勇。”

“这有什么奇的,你们琼华自己关起门来窝里斗,自然遮遮掩掩不给外人知晓!”

云晓梦尖声哭骂道,“我到那时,琼华主峰不知为何早打成一片,毕璩不自量力去拦,元神当即被人抽离出躯体,直接封入法器之内,那法器又被丢入琼华后山青冈峰下,那个地方是琼华历代先祖埋骨之地,本就有灵兽把守,又有符阵把持,我一个人怎么救得了他?

只好把主意打到万木回春阵头上来……”

曲陵南浑身一震,问:“你说琼华主峰有人做反?”

“我可不知道什么做反不做反,我就知道毕璩叫高阶修士收拾了。”

“怎么可能?

有太师傅坐镇主峰,他老人家还在,何人敢反……”

云晓梦冷笑道:“若世世代代修士皆奉掌教若神明,那也没那么多争权夺利,内乱更迭之事了。”

曲陵南脑子乱成一片,她深吸了一口气问:“你且慢说废话,只告诉我,那封印毕璩的法器长什么样?”

云晓梦狡猾道:“我告诉你,你能拦着清微门这位不抓我?”

杜如风摇头道:“一码归一码,琼华有事,我清微门定不会袖手旁观,然万木回春阵因她而毁,我不能不跟她算这笔账。”

曲陵南又看云晓梦,云晓梦睁大眼睛,死到临头倒显出几分风骨,冷哼道:“呸,什么万木回春阵因我而毁,若不是你跟陵南联手,这个阵如何会毁?

它要这么重要,你适才就不该反抗,而该乖乖任由它吸干你全身灵力,待你死了,那阵我自会妥善收藏,何来毁不毁一说?”

杜如风没料到她如此强词夺理,怒道:“巧言令色,不知悔改,今次我若留你性命,枉身为清微门中人。”

他说吧手一伸,寒气骤然发出,瞬间冻结住云晓梦的身子,云晓梦冷得嘴唇发紫,哆哆嗦嗦骂:“有本事,给个痛快,你,折磨我这个弱女子,算,算什么名门正宗?”

曲陵南手一挥,三昧真火的火球丢了过去,恰到好处溶解她身上的寒冰,淡淡道:“杜如风,你等等。”

清河在一旁已料到她要做什么,不禁不赞同地道:“主人,你要知晓琼华发生何事,无需受此女要挟。”

曲陵南笑了笑,道:“不,我要留她性命,非受要挟,乃是因毕师兄。”

清河不解,皱眉问:“这是何故?”

“她适才道,自己在琼华主峰目睹毕师兄出事,这才下山寻救人之法。

你可曾想过,她一个外派弟子,又受禹余城嫌弃,如何能踏入琼华,进到主峰?”

“她鬼祟成性,自然有潜伏进去的法子。”

“不,琼华派我再熟悉不过,历任仙长留下的大能禁制不知几重,若非有人收留,她一个筑基期女修不可能进得去。”

曲陵南问云晓梦,“收留你入主峰的,除了毕师兄,再无他人了,对吗?”

云晓梦目光转柔,直直掉下泪来,她一面落泪,一面笑道:“很奇怪么?

自来看上我的男子,要忘了我可没那么容易!”

曲陵南叹了口气道:“行了,说实话。”

云晓梦擦擦眼泪,道:“当年我自泾川秘境中逃出后,越想越不甘心,我寻思着我所受种种苦楚,皆因毕璩那混账王八蛋守着劳什子教派规矩,执意与我撇清干系而起。

自来只有我不要男人,没有男人不要我。

纵使我有千般不是也轮不到他嫌弃。

呸,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好鸟?

不过好命做了琼华掌教弟子罢了。”

“我日日扮作落魄狼狈,出没琼华山下小镇,那里往来皆是琼华弟子,人人晓得我的身份,自然会将风声传到毕璩耳朵里。

似他那等好面子又软心肠的男子,我不知见过多少,当然晓得如何柔弱可怜,击中其软肋。

果不其然,毕璩见我可怜,无法不管不顾,便将我带回琼华,偷偷安置在主峰。

可他却死板得紧,虽然收留我,却不肯与我说一句话,不肯过来看多我一眼。”

曲陵南问:“你自然是越发不甘心?”

“那当然。”

云晓梦含着泪笑道,“我恨不得亲手宰了他,或在他跟前勾搭上哪个琼华真人,令他悔青了肠子。

可我没想到,危急关头,他却不顾自己,挡在我藏身之处前面,任由旁人将他封印了去。

这王八蛋自己作死便罢了,却非要我欠下诺大人情,你说,我不先还清楚了,怎好下手报复?”

曲陵南摇头道:“你这是一笔糊涂账,毕师兄救你是他自家的事,与你何干,便是没有你,他也得被人收拾。”

“是啊,可他就是挡在我跟前,”云晓梦流着泪,微笑道,“他就是让我瞧见他如何护着我,呸,哪个要他多管闲事,可他不能管也管了,我有什么办法?”

“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曲陵南不知为何,听到此处,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她当机立断对杜如风道:“杜兄,你要如何才肯放过她?”

杜如风为难道:“陵南,你莫要一时心软,受她蒙骗,后患无穷。”

“万木回春阵金贵在于万年灵木,而这个,我正好有一截。”

曲陵南淡淡道,“一截万年灵木换她的命,如何?”

“便是有灵木,”杜如风叹息道:“可我派中已无能炼制上品法阵之人才。”

“这样啊,看来一截木头是不够了,”曲陵南微微一笑道,“只能再给你加个添头,清河。”

清河无奈地道:“主人,说好了东西都归我管……”

“我知道,我这不是跟你商量么?

毕璩师兄往日待我甚好,我晓得些道理,都是他敦促我背书而来。”

曲陵南笑了笑,转头看云晓梦,轻声道,“他这一生只待云晓梦与众不同,哪怕嘴上说得再决绝,恐怕心里始终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我不管这女的是不是自作孽,但看在毕师兄面子上,我得再救她一回。”

云晓梦反倒有些呆了,她问:“喂,你真要救我?”

“是。

如你所愿了,”曲陵南瞥了她一眼,皱眉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救你,你还不乐意?”

“我可不会感激你。”

云晓梦难得良心发现,道,“而且我还要赶去找封印毕璩的法器,可能转眼就没命,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换我性命的好东西,可能转眼就打了水漂。”

“你若真知道自己不值那么多,就给我努力活着,”曲陵南平淡地答,“活下来,对毕璩师兄好点,懂吗?”

云晓梦眼中再度涌上泪雾,却笑道:“我爱怎么待他,可不听你的。”

“你先哄得他愿意跟你说话再说吧。”

曲陵南转身,伸手向清河道,“拿来。”

清河无奈地摇摇头,身形一虚,自原地消失,过了片刻,身形又渐渐明晰,手上已多了个玉盒。

他将玉盒递过去,杜如风狐疑地接过,打开时一阵清香顿时沁人心脾,他目瞪口呆地道:“这,这,这是玄……”

他猛然闭上嘴,看向曲陵南,目光激动,既惭且愧,语无伦次道:“不不,这太过珍贵,我,陵南,你……”

“我记得那次咱们入秘境,你曾目不转睛看着这玩意发呆,我虽不晓得缘故,但想你定然很想要它。”

曲陵南微笑问,“我没记错吧?”

“不,你记得很准,我确实,确实需要它……”杜如风语带哽噎,低下头,狼狈地道,“大恩不言谢,陵南,往后你若有差遣,为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本来就是给你备的礼,”曲陵南不甚在意摆摆手,“我要你赴汤蹈火作甚?

灵木与灵草皆给你了,换云晓梦一条人命,你回门派也好交代。”

杜如风深深点头,哑声道:“听你的便是。”

曲陵南看向云晓梦,道:“我又救了你一次,你可拿什么来与我换?”

云晓梦笑道:“只要我有,你随便开口,可惜我现下孑然一身,就算有什么东西你也瞧不上。”

“你先别拿话堵我,”曲陵南道,“我只问你一件事。”

“请讲。”

“主峰作乱,为首何人?”

云晓梦摇头道:“我一直躲在暗处,不敢看那人是谁。”

曲陵南皱眉,又问:“封印毕璩的法器,长什么样?”

云晓梦道:“这个我知道,那人将法器朝青冈峰一抛,我追了过去,倒是看清了是个菱形柱体,上有八角图案,状似烛台灯盏一流。”

曲陵南微微一颤,随即道:“我知道了,二位,我有急事先行一步,就此告辞。”

杜如风还待说什么,曲陵南却抓起清河的胳膊,两人飞上半空,顷刻间无影无踪。

“主人,那可是两叶玄云草!”

清河见他们远了,禁不住抱怨道,“不知要过多久才能长回去的!”

“它爱长不长。”

曲陵南淡淡地回道。

清河将她心不在焉,忍不住问:“主人,你可是在想琼华主峰之乱?”

“是啊,”曲陵南长长叹了口气,黯然道,“若云晓梦没撒谎,封印毕璩师兄的法器,我还真认得。”

“是什么?”

“那东西名为四象归土盏,当年……”曲陵南愣愣出神,脑子里一闪而过当年在上古冰洞中,孚琛以此盏将她罩住,却只身迎向上古凶兽时的情形。

清河并不出声打断她,过了良久,曲陵南才问道:“清河,当日我执意离开琼华,如今却要自己送上门,这算不算出尔反尔?”

“主人。”

清河柔声道,“只要你想,天下之大,无一处不能往。”

琼华诸峰,如浮罗峰、丹云峰、御察峰等皆有名由,能任一峰之主的修士,不仅需自身修为高深,且于门派中有不可取代之功。

如御察峰峰主道微真君,不仅辈分高,且一手北游剑诀独步天下;又如浮罗峰峰主文始真君,乃琼华千年不二的天资纵横之辈;又如丹云峰现任峰主云埔真人,虽修为只金丹期,然其炼丹之能,当世无双。

与此般琼华名峰相较,青冈峰在外名声不显,于内却讳莫如深,皆因此乃琼华历代修士埋骨所在。

修士虽与凡间不同,不行祭拜之事,然逝者为尊,此峰平素禁弟子到来,自有一派庄严肃穆。

曲陵南与清河终究又回到琼华派。

幸得有清河在,一路所遇种种阵法禁制,皆得悄然化解,不至惊动宗派中人。

然一路行来,处处人迹罕至,原本如画的山水,因少了人气,显得越发寂寥萧瑟。

琼华不是这样的。

曲陵南越走越有说不出的忧心,她记忆中的琼华,时刻皆生机勃勃,风和日丽,绝非如此寂静如坟墓般凝重。

太师傅如何了?

云埔童子呢?

还有孚琛,他怎样了?

一切虽说与她无关,然要说全然不管,却又做不到。

曲陵南绕开琼华四峰,直奔青冈峰,来到之时,只见断仞万丈,两旁各有巨大的石阙巍峨耸立,当中一道陡峭的石阶蜿蜒而上,青苔漫漫,树影参天,与琼华派处处山明水秀之状自有不同。

曲陵南仰头皱眉道:“这可麻烦了,地方太大,四象归土盏又太小,这可怎么找?”

她踏步向前,忽而脚步一顿,回头对清河道:“奇怪,此处禁制,与咱们一路行来的琼华禁制皆不同。”

清河亦道:“此处禁制确有些古怪。”

他伸出手,虚空而画,诺大的山峰底下顿时现出金色符咒,密密麻麻,一层重叠上另一层。

曲陵南凝神看去,只见那符咒竟会自己移动,宛若一尾尾金色小鱼,游移其中,闪烁不定。

符文千变万化,无法归一,初为凝形,复有不见。

清河脸色凝重,困惑中带着震撼,喃喃道:“我活了这许久,竟是头一回见到这等禁制法阵。”

“它是活的,”曲陵南皱眉道,“会动。”

“不仅如此,它的移动全无章法,不遵四象之理,不循二十八星宿之序,可阵法不遵此理,如何能成阵,如何能运转?”

清河眉头越皱越深,渐渐焦躁起来,急道,“不通,不通,全然不通,然为何不通之事,至此却能自成一国,不通之理,却能成变化多端的法阵……”

他脸色越来越白,哑声道:“难不成我之前所知皆错?

我一人错了便罢,可为何天下皆错?

若天底下的阵法无错,为何有此有悖常理之禁制存在?

我想不通,我想不通……”

他双手渐渐抱上头,急得满地乱转,宛若修士走火入魔之状。

曲陵南大喝一声,挥下绿丝绦当面砸去,啪的一声给了他一下,清河一愣,却随即又越发迷乱。

他身为上古器灵,生来只有他设阵法乱人心神,何尝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被阵法所困?

而此阵法处处违背常理,若非精研阵法之人,又怎会因想不通其中关卡而心智迷乱?

这个古怪的禁制,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克清河这般高明的阵法大师。

曲陵南心知不对,生怕他再下去要心魔入侵,当机立断虚空劈掌,打入其灵枢,清河颓然倒地,无法维持人形,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面八卦铜镜落了地。

曲陵南将清河妙镜收好,叹了口气,忽而眼神一变,凌厉如刀。

她手一挥,绿丝绦带着五成功力直直击向身后某处。

哗啦一声碎裂声传来。

曲陵南转过头去,但见那处已非空无一物,而是虚空中莫名出现一道深深裂痕,片刻之后,裂缝加大,终究碎裂落地,白雾皑皑中,一男子长身玉立,俊朗无双,一双深墨色眸子定定看着曲陵南,宛如枯井涌泉,寒潭浮雾,那男子试图微笑,可惜一张宛若仙人般好看的脸,却无法扯出一个如往昔那般温柔和煦的笑容。

他微微启唇,似在叹息,又似喃喃低语,低徊悱恻,轻唤了一声:“南儿。”

此一刻曲陵南心中亦掀起波涛汹涌,惊涛裂岸,似惊似怖,却亦有酸楚怨怒,可她尚未想清楚自己要如何做才好时,身体却先一步做出反应。

她身不由己地后退了几步。

这几步,令对面的男子脸色一凝,目光愈发深沉。

曲陵南垂头,自嘲一笑,她原以为自己这几年已修得豁达开阔,生死皆轻,江湖再见当道一声别来无恙否;却原来过往种种,历历在目,只待再见到此人,则内心深处那些伤口又被重新翻检,血肉模糊。

这才知道当初压根不是自己拼命自我安慰的那样伤得不重,伤得无妨。

然谁人能活着而不遗憾?

青玄仙子不遗憾?

清河不遗憾?

她老早就死去的娘亲不遗憾?

人都是生在遗憾中挣扎,再一步步从遗憾中走出来。

曲陵南轻轻吁出一口长气,静悄悄挺直了脊梁。

然后她平淡无波地道:“文始真君,别来无恙。”

孚琛抿紧薄唇,深深地凝望她:“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我踏上琼华,可不是要同真君叙旧,我日前得到一个消息,据称琼华有变,毕璩师兄元神被封印入四象归土盏,那法器又不慎掉入禁地,我昔日欠毕师兄良多,他有事,我怎么也得来一趟。

真君在此正好,敢问真君,我得到的消息是真是假……”

孚琛淡淡道:“你我多年未见,何必一见面便提这些?

小南儿,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曲陵南微微皱眉。

“住的地方惯不惯?

可有人欺侮你?

跟着你的器灵一味只知奉承,定然不好敦促你练功,你现下修为如何了?

陵南,”他踏进一步,“这些年,你可曾记起过琼华浮罗峰,记起你在浮罗峰还有个师傅?”

曲陵南低下头,忽而觉着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当年两人在一处之时,哪怕孚琛对她和颜悦色些,她亦会欢喜半日,她那个时候最想对师傅说的,也不过就是“师傅我很挂念你”,最想得到师傅回应的,也不过是一句“我也是”。

可是她从来不敢说,不敢说就再也没有机会说,时隔多年,兜兜转转,却从孚琛嘴里听到类似的话。

但她已不会再为之欣喜若狂,雀跃欢呼。

曲陵南抬起头道:“我很好,但我好与不好,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与真君禀报的必要。”

孚琛目中的感伤一闪而过,随即语气平淡道:“你既然不愿讲,那便听听我的近况吧,你送我那把神器,迄今与我契合已至十成,浮罗峰上的老松树被雷劈断,我亲手植了一株新的,你若是有空,可去瞧瞧与原先那株像与不像……”

“我不会去,也不想听这些。

文始真君,咱们还是言归正传,毕璩师兄是否真个被封印于此?

你若是不说,我便要进去寻一寻了。”

孚琛嘴唇微翘:“这么多年你一点没变,旁人只要对你好上一分,你便寻思如何待他好上十分还回去,我每每想起,均觉着不可思议,我这样睚眦必报之人,为何却收一个信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弟子?

毕璩待你好,好在哪?

他不过奉掌教之命敦促你读过几天书罢了……”

“那也是与我有恩,况且这是我与毕师兄之间的事,你不懂。”

“我不懂?”

孚琛目光转寒,又问:“那云埔童子呢?

他与你,也算有恩?”

“云埔童子自然与我情谊更为深厚。”

“掌教涵虚真君呢?”

“他待我更是宽厚仁慈,亲传我虚空剑诀,待我恩重如山。”

曲陵南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我呢?”

孚琛深深看着她,压抑着声音中的情愫,“这些人你个个都念旧情,个个都放不下,那我呢?”

曲陵南张开嘴,却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她定了定神,终究还是给了一句公道话:“你待我,有时好有时坏,但大体还是好的多。”

“我把你从上古冰洞中带出来,我带你进琼华,我引你入修门,我便是从一开始就算计你,但除此之外,我也数次救你性命,我或许不是一个好师傅,但也算尽我所能照料你。

南儿,这些,你难道都忘了?”

曲陵南摇头,哑声道:“不曾忘。”

“那我的好,与我的不好,能否相互抵消?”

曲陵南微微一笑:“文始真君,当日我已说过,我竭尽所能,只能做到不恨你,要我再装作若无其事,那太难了,我做不到。”

孚琛脸色一变。

“当日我亦有错,”曲陵南轻描淡写道,“我只知道喜欢你便要对你好,但我吃了亏才终究明白,我想对你好,你却未必会喜欢。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废话做什么,幸好咱们俩都没真个吃亏,已经是老天有眼,不然咱们之间变得太难看。

师徒一场,好聚好散,我确定毕璩无事后就走,绝不多留。”

孚琛脸色越发难看,盯着她沉默良久,呼吸渐次急促,眼眸慢慢转成血红,忽而一伸手,一股巨大的吸力当面袭来,曲陵南瞳孔收缩,身子顷刻间轻飘飘往后飞出十余丈,孚琛一抓而空,纵身一跃,张开双臂直扑而来,宛若大鹏展翅,锐不可当。

曲陵南心下一惊,随即手下一转,山间无数藤蔓花叶瞬间飞起,被她灵力一激,嗖嗖朝孚琛击去。

孚琛微微诧异:“果然学了些新本事,乖徒儿,还有些什么把戏一并使来,师傅陪你练手。”

曲陵南手下一转,三昧真火凝成一柄飞剑,直直指向孚琛,她淡淡道:“文始真君,你可想好了?

咱们非要动手么?”

“师傅心中有数,不会伤到你。”

孚琛手一抖,巨大的风沙席地卷起,顷刻间将那花花草草卷个一干二净,烟尘中,孚琛目光深邃,内有压抑的情愫万千,却终究手下一敛,沙尘化作土龙呼啸而去。

曲陵南脸色一凝,飞速纵跃而起,火剑再无迟疑,霎时间化作疾驰火圈,圈住龙首,曲陵南运气灵力,用力一收,那土龙顿时节节被绞碎,土崩瓦解。

她手一抖,虚空剑已出手,直指孚琛颈部腹部大穴。

“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师心中甚慰。”

孚琛带着笑,凌空踏步,宛若将那剑视为无物,曲陵南正色道:“站住!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若能消你心头之气,便是被你刺穿几个窟窿又如何?”

孚琛微笑着凝望她,“来,刺为师一剑,刺完了就莫要再生气了,负气出走也得有个限度,一走几年算怎么回事?”

他手一抓,径直抓住剑尖,血至掌中不断滴落,孚琛却仿佛信步闲庭,步步逼近:“南儿,你说,你要为师怎么做?”

“滚!”

曲陵南大喝一声,飞扑而上,虚空剑穿透他的手掌,顷刻间抵在他的胸膛心脏位置,曲陵南呆了一呆,看着他,怒道:“你要干什么?

你到底要干什么?

!”

“我只想你听我说几句话。”

曲陵南被他气得无法可想,刷得一声收回剑。

孚琛的手鲜血淋漓,却仿佛看不见似的,只凝视着曲陵南轻声道:“我一直没告诉你我以前的事,现下都同你说一说吧。

我出生温家嫡系,我父亲是族长次子,母亲是他一生挚爱,娶进门后,他从未有添侍妾偏房一流的念头,父母恩爱,家中其乐融融,我几个兄长天赋高又勤奋,早早便踏入练气期,若他们活到今日,大概都是名扬天下的大能修士……”

他眼神黯淡,流露出难得一见的哀伤:“我小时候长得像女孩儿,家里人闲着都拿我说笑,讲琛哥儿这辈子就娇养好了,反正天塌下来都有哥哥们顶着。

我长到十来岁,已是家里的混世魔王,成天调皮捣蛋,到处惹是生非。

全族的小孩都避着我走不敢招惹我,因为都晓得我恼起来无法无天,而他们找谁告状都无用,因为全家人都护着我,其中尤以我父亲为甚,他对几个兄长管教极严,对我却喜爱异常,我还是总角孩童时,他会趴地上给我当马骑,我有时实在闹得不像话,母亲要责罚,我就跑到父亲那,父亲会把我藏起来不叫母亲找到。

哥哥们背地都说,父亲是想要个女孩儿想疯了,可命中注定无女,便把我当女孩儿宠溺。”

“而这一切,全都终止于左律灭我满门的那一刻。”

他的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可曲陵南听得心酸。

“我父母拼死换我活命的机会,但却没法再庇护我,我从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一下沦落到乞丐都不如的地步,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饥寒交迫,什么叫无能为力,吃了种种苦头后,幸得遇见了师尊,入了琼华派。”

孚琛掉转视线,目视远方,“我身负血海深仇,天天都在拼命练功,天天都在想怎么变得更强,可我的仇人是当世第一人,便是我再努力,再拼命,想要复仇仍然遥不可及。

机缘巧合之下,我听闻他的唯一执念是青玄仙子,又碰巧寻到一本邪功,所以我就想,我要找一个相貌与青玄仙子相近的女子,教她练这门功法,再将她送到左律跟前,我不能确定此法一定会奏效,我只知道,这是我没有办法之下的办法。”

“可我没想到,我会遇见你。”

孚琛看回她,柔声道,“收你为徒,与你相伴那几年,是我自家破人亡后过得最欢喜的几年。

可我那时并不知道,我也不懂得,这欢喜有多难得。”

“那对我也是难得的,”曲陵南眼中蒙上泪雾,摇头道:“可那又如何?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我只是想同你说一声,不是你幸而拜我为师,而是我幸而收你为徒。”

孚琛深深看着她,“说完了,你要打要杀,皆随你所愿,我不会同你讲一声后悔,我身不由己,只要能杀了左律,我便是自己的命都能不要,但若重来一次,我不会舍得你。”

曲陵南闭上眼,随即睁开,目光凌厉,手一挥,剑再指孚琛,她冷冷地道:“那你说说,云晓梦是怎么回事,这个专为清河而设的禁制阵法是怎么回事?

毕璩呢?

太师傅呢?

琼华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一句话没说完,忽而脸色一变,一把将孚琛扯了过来,虚空剑顺势出手,狠狠掷向孚琛背后,哐当一声巨响,山峰动荡,空中火光四溢,曲陵南内息振动,拖着孚琛连退了十七八步才堪堪站定。

只听一个声音暴喝道:“哪来的妖女,有本事再受我一剑!”

他话音一落,一柄巨大冰剑随即破空而来,曲陵南想也不想,三昧真火催化的巨大火球当空迎上,轰隆声中,巨剑裂为数截,孚琛慢悠悠地转身,面上带着极为欢愉的笑容,他笑声不绝,手一挥,紫色流光一闪而过,火球与巨剑均被一股强大的气息瞬间压下。

他伸出手,紧紧攥紧曲陵南刚刚揪住他的衣服把他往后拖的手,柔声道:“这下你便是再刺我多几剑,我也不会放手了。”

曲陵南怒道:“闭嘴!我不过顺手拉你一把而已。”

“好好,”孚琛好脾气地笑道,“可我对这小子还有几句话说,你让我说完好不好?”

曲陵南气恼莫名,又被他以古怪的法术压制住浑身灵力,狠狠瞪了他一眼,伸脚就踹了过去。

“哎呀,徒儿可真凶。”

孚琛笑着受了一脚,转头对那偷袭之人道:“裴明,你也算我派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做事怎的毫无是非?

你师尊道微真君心术不正,妄图迫我掌教师傅交出本派至宝,被派中长老合力拿下,你难不成要跟他一错再错。”

“放屁,我师傅道心坚定,为人最是中直不过,岂是你能污蔑的?

我看欺师灭祖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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