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昨日拾遗在那青楼里?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她随即又很快否定。
不不不,不可能,拾遗虽不靠谱了些,但大是大非上拎的清楚,哪怕如今前尘往事已经做了了结,他也过上了安稳的日子,但绝对不会去那种地方寻欢作乐打发时间。
他自己就曾在商氏遭受过衣不蔽体被戏谑嘲讽的日子,绝不会自甘堕落。
可虽是这么想的,这个念头起了,就怎么都压不下了。
将怀星送至私塾后,思来想去,还是去了那家青楼。
因是早上,对那些摊贩而言最热闹的时辰,却是这种寻欢之地休息的时候。
外头站着四五个精壮的中年男子,见她一个女子过来,不由得警惕的上下打量了一番。
想来他们也早已习惯了正妻上门寻人的场面,并不怎么慌张,只抬手拦人:“对不住,捻香阁不招待女子。”
话虽说的生硬不留余地,态度倒是不算多蛮横。
似乎也有些困惑,像她这般容貌身姿的女子,夫君竟也舍得丢下,跑这里来抱个烟柳女子陪睡。
果然是家花不如野花香啊。
姜绾绾也不强闯,温和道:“我来此处不是寻夫君的,是寻弟弟的,几位小哥可见过一身高七尺有余,二十出头的年纪,容貌白净秀气,说话爱笑,又笑的叫人不大痛快,名唤做拾遗的男子?”
几个壮汉在警惕之余,又多了几分诧异。
但这次他们什么都没说,只诡异的沉默着。
似是一时拿捏不好究竟要不要同她多说几句话,若哪句话说错了……
“哟,这不是摄政王妃么?”
身后,男子又狂又邪的一声传来:“怎么?昨儿不还对这种地方望而却步么?今天怎么就敢来了?”
姜绾绾转身就瞧见了庞客归。
一只手提着一坛梨花白,另一只手竟还抱着昨日买的那只灰兔子。
见他不言,庞客归索性略过她,大剌剌的直接过去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大门,而后微微侧首,漫不经心道:“进来吧。”
像是在招待客人入门的主人一般。
那几个壮汉显然知晓他的身份,也并未多做阻拦,只安分的退了回去。
姜绾绾便默默的跟着进去了。
里头雕梁画栋,山水屏风隔开一间间雅座,竟装饰的雅致非常,不似粗俗的寻欢之地,倒更像是品茶论政的茶楼。
只是想来这里刚刚散去一场热闹的酒宴,空气中尽是些胭脂香水混合着酒水的味道。
平白散了几分儒雅之风。
几个丫头装扮的姑娘正做着洒扫的收尾,见人来也只是微微欠身作揖,并不做多媚俗魅惑的仪态或姿势。
庞客归提着酒壶跟兔子径直上了二楼。
姜绾绾也只得一路跟着。
“此处呢,挂在你那好弟弟的名下,别瞧他平日里油嘴滑舌没个正经的,经营生疑倒是一把好手,昨夜那花魁的一夜春风,生生叫价到七万两雪花白银,啧啧……”
木质的地板承受着两人的体重,却纹丝不动半点声响都不发出。
庞客归站在比她高两个台阶的位置上,笑的古怪:“知道那人是谁么?”
显然他也没真的打算等到她个答案,随即便道:“这人比当初庞氏的大少爷庞攀好不到哪里去,也是个烟花之地的常客了,只是他床品比那庞攀要恶劣不知道多少倍,变着花样儿的虐着姑娘玩儿,听说落到他手里的姑娘,十个有三个能活着撑过天亮就不错了,不过他出手一向大方,虐残了赔一个价儿,虐死了是另一个价儿,所以整个皇朝的烟柳之地,老鸨们都爱死了他,姑娘们又都怕死了他,可谓是个十足十的恶棍了。”
姜绾绾听的面色沉沉,一字一顿道:“庞将军还是慎言的好,拾遗是我亲弟弟,他不会做这种事,他对金银也不感兴趣。”
一句话,平白惹来男人一声冷笑。
他转身继续上楼,两三个台阶,长腿一跨便都过去了,只道:“这捻香阁姑娘一共二十有余,个个出落的标志水灵,其他青楼卖身的女子只能私藏一点客人私下的打赏,稍有不从,动辄便是打骂,可这捻香阁的姑娘不同,没有一个是买来的,都是她们自愿奔来的,在这儿,她们若只想陪酒,那客人就得把自己放规矩了,莫说恩客私下的打赏可以光明正大的拿,就是酒水钱都是可以分走二中之一的,在这儿她们吃的好穿的好,同恩客起了冲突也是有主子护着的,唯有一人……”
姜绾绾拧着眉心:“花魁?”
“哟——”
庞客归颇为欣赏的低笑了声:“舅母还是挺聪明的嘛!唯有这花魁,在此处无人权,谁都可以欺辱,叫价也没有底线,若有人叫价,比如昨日,七万两可以陪一夜,若无人叫价,便是乞丐随便抛来一个铜板,也是可以上一上的,可谓是至贵至贱了。”
他说完,人也已经带着她走到了四楼。
四楼不似二楼三楼,被一间一间的香闺占据,此处竟比一楼还要雅致许多,长廊九曲回转,翠绿的藤蔓攀附而上,琴棋书画桌应有尽有,是一处赏景喝茶的好去处。
南冥皇朝中,能将楼阁盖至四层的少之又少,远眺过去,半个南冥尽收眼底。
“你想见你那好弟弟,就在此处等着吧,他白日里不在,到了夜里才会过来。”
姜绾绾一手轻轻叩在写了一半《美人赋》的宣纸之上,那字迹工工整整。
不知不觉间,她那大字不识几个的弟弟,竟也练就了这样一手好字。
“他白日去哪里?”她问。
庞客归懒散的斜靠石柱,浑不在意的模样:“不清楚,他刻意避开了我的耳目,但入了夜,总会回来的。”
很快有婢女上来添茶送茶点,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半点风尘不染的模样。
姜绾绾坐在石桌前,打眼瞧着她:“姑娘哪儿来?”
婢女瞧着还很生嫩,闻言乖巧道:“回姑娘,奴婢在路边卖身葬父,主子恰巧路过瞧见了,便将奴婢买下了。”
“可有被逼接客?”
婢女慌忙道:“回姑娘,不曾,主子规矩严苛,奴婢只是洒扫婢女,是以不曾被占过半点便宜。”
姜绾绾点点头,示意她退下。
这两日气温骤降,风里已隐约带了些许冬日的凛冽。
姜绾绾没有去碰那茶,她站在栏杆前,眯眸瞧着清晨中日渐繁华的街道,心中空的像是要将所有的风都卷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双腿都站的有些麻木了,她才轻声道:“那花魁在何处?我去瞧瞧吧。”
庞客归正把玩着灰兔子的一双耳朵,闻言,挑眉瞧了她一眼:“你确定?”
她没说话,只转身便往楼下走去。
三楼长廊最深处,隐约传来中年男人恐惧的抽泣声,伴着瓷器乒乒哐哐的碰撞声。
脚下不知怎的就忽然顿了一顿。
很细微,细微到几乎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或许,是心中隐约已经有了思想准备。
皇宫那一夜的风云之变,三杯空了的毒酒。
原以为一切已经在那时候结束了。
应该在那时候结束的。
庞客归开门的方式简单粗暴,一脚就上去了。
虚掩着的门经不住他这一脚,哐当——一声巨响骤然分开,撞在墙壁上又是两声惊天巨响。
屋内跪伏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像是受到极大惊吓的动物一般猛地跳了起来。
手中瓷白的药瓶也落了地,咕噜噜滚落出些许白色粉末。
他这一跳不要紧,因右脚未着地,身子突然失去重心,忽然就趔趄着摔了下去。
但其实摔不摔这一跤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认不出来。
商平一张苍老憨厚的脸浮肿的厉害,泛着病态的青色,眼角、嘴角都是淤青,便是站起来右腿也呈现一种诡异的姿势,像是已经断了。
像惊弓之鸟一般,整个人抖如筛糠,惊恐欲绝的看着他们。
他浑浊的眼睛红的惊人,像是泣过血泪,像是再哭一会儿,眼珠都要哭出来。
屋内光线昏暗,红帐拂动,千娇万贵,万般宠爱于一身长大的姑娘,曾权倾一时,位及后位的女子,如今却被抽走了魂魄一般,趴在床榻之上,乌黑的长发凌乱散落,娇嫩的肌肤遍布青紫,几乎寻不出半点雪白的痕迹。
庞客归在旁边轻飘飘的低哼了声:“名不虚传啊,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儿都舍得给弄个半死,不过这最可悲的想来就是你这亲生的爹爹为了能活下去,只能日夜守在一旁瞧着他这宝贝闺女是怎么受人糟践的,因为商仙儿不能死,商仙儿死了,他就要被活剐了。”
商平结疤的嘴唇剧烈的颤抖着,几乎是于绝望的扑过去:“绾绾你救救爹爹……你弟弟他疯了,他要活活折磨死你爹爹,你救救爹爹……爹爹日后就疼你一人,谁都不疼了,绾绾……啊————”
一瘸一拐的好不容易拖着身子过去,临靠近了又遭了重重的一脚。
他惨叫一声,被踹翻在地,整个人痛苦的蜷缩成一团。
姜绾绾回头。
那据说不到夜里不回来的拾遗就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的目光中尽是冷酷:“脏东西,多看你一眼都是脏的。”
姜绾绾呼吸很轻,轻到只吸进去一点点空气,都是彻心彻肺的冷。
她看着拾遗的侧脸,恍惚间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够吗?
取了他们的性命,还不够吗?
一定要这样慢慢的折磨才可以吗?
庞客归歪了歪头,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去哪儿了?身上沾了泥都不知道?”
“滚!”
拾遗对他吐出一个字。
他一手拽着姜绾绾的手腕,力道极大的将她往外拖。
姜绾绾踉跄的跟着。
她从来不知道一向柔弱的拾遗,力气竟然也是可以这么大的,可以强硬的将她拖拽着走,也可以将商平一脚踹翻那么远。
“拾遗……拾遗……”
她低声叫他。
才不过半月不见,他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极重极阴的戾气,惊的那些洒扫婢女纷纷闪避,就那么一路将她拖拽出捻香阁。
直到出去了,他才猛地停下来。
姜绾绾看着他气喘吁吁,眼底似是蒙着一层雾气,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不要来这种地方,不嫌脏吗?”
“你都不嫌弃,我为什么要嫌弃?”
“……”
拾遗沉默了片刻:“你要救他们?你要为了他们,同我翻脸吗?”
周遭人来人往,他们一男一女站在一个青楼外头正常,很容易就让人产生不好的想象,才不过一会儿,已经不断有人驻足围观了,大有不等到他们动手掐起来不算完的架势。
姜绾绾温和道:“我们先进去,在外头吵架叫人家笑话了。”
“你回韶合寺去,我过几日便回去,届时再说。”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
拾遗沉默半晌,给了她一个字的回答:“脏。”
他以他的屈辱,他的过往画地为笼,建了捻香阁,这是他洗刷屈辱的地方,脏污遍地,她一脚都不该踏进来。
姜绾绾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不脏,拾遗,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你不需要担心我会为了谁抛弃你。”
他为了帮她抚养怀星,将自己的仇恨掩埋搁置三年有余。
她知道这样的抉择对拾遗而言意味着什么,她很感激。
拾遗就在这过分明亮的日光中,微微红了眼眶。
“我知道。”他说。
……
马上要入冬了。
庞客归没个正型的斜倚石柱,将灰兔子丢过去:“喂,到底要不要?”
兔子还小,这一摔若摔到石桌上,怕是要摔个半死。
拾遗一手还在倒茶,另一手下意识的接了,害的茶都撒了一半出去。
掌心毛茸茸暖烘烘的一团叫他皱眉,去看庞客归:“将军想来是常年征战,脑子给打坏了,执着于送个兔子给我,怎么?看上我了?”
庞客归懒洋洋的打个哈欠:“想的美你,本将军府中姬妾无数,个个身软体娇,柔情似水,要你个糙汉子作甚?”
“那就滚!”
“就不滚,将军府丢了东西,你不还,本将军是不会走的。”
“丢了什么?”
“不告诉你。”
“……”
这下连姜绾绾都觉得有些无语:“将军说丢了东西,又不说丢了什么东西,这可算不得多理直气壮。”
庞客归干脆闭目养神装没听见。
姜绾绾转个头的功夫,就瞧见拾遗按了按眉心。
他看上去像是很疲惫,且不舒服,这下意识的一个动作,已经是第四次了。
她道:“去歇息一会儿吧,有什么事等你醒了再说。”
拾遗似是的确精力不好,也没同她客套,只提醒她这茶杯不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只他自己用过,要她放心用。
兔子也没拿走。
庞客归似是有些恼,暴躁的过去抓起兔子就要摔,被姜绾绾连忙拦住。
她客客气气接过来:“拾遗早就过了喜欢这些小东西的日子了,刚好怀星那边只有一只小白兔,眼下这只给它作伴刚刚好。”
庞客归余怒未消的样子,挑眉瞧着她:“你不是好奇,他白日里都去做什么了么?”
姜绾绾捧着小灰兔子,不言不语。
庞将军随即大剌剌的坐到了她面前,低笑道:“据本将军所知,这拾遗先前是有个心上人的。”
姜绾绾一怔。
这一点她倒是的确没有想过。
在商氏那样龙蛇混杂的地方,他连活下去都极为困难,怎会有那个心思同别人生出感情来?
“那心上人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在商府做粗使丫头的,平日里给人洗衣裳,在膳房帮忙烧火做饭的。”
庞客归说这番话的时候,极尽鄙夷:“想来不过是施舍了他几口饭罢了,就惹那傻小子动了心,后来丫头不知怎的被卖去了青楼,死的挺惨的,怪只怪她自己命不好……”
鄙夷的声音戛然而止。
庞客归身形一顿,下一瞬骤然后仰。
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哐当——一声嵌入了木柱中。
庞客归抬手一摸鼻尖,指腹就染了一滴血,他面色一变,霍地起身:“你他妈找死——”
拾遗站在不远处,双手负于身后,双目赤红盯着他,咬牙切齿:“杀了他!”
姜绾绾还没反应过来,数名壮汉已经将庞客归团团围住,不一会儿就厮打在了一起。
那么多精心栽植的花藤眨眼间被毁去,刀光剑影,擦出滋啦啦的火星子。
拾遗养的这些护卫,竟不属于东池宫的一众护卫。
越来越多的人涌上来,在狭窄的楼宇之内杀意迸发,半点退路不留。
庞客归渐渐体力不支,连连败退中又生出一股极重的戾气,悍然一刀震开数人,厉声道:“拾遗,今日不弄死你我庞客归三个字倒过来写给你看!”
“够了!”
姜绾绾抬手,一碗水直泼过去:“都停手,北翟的大将军也是你们随意动的?都活够了?”
趁一行人迟疑的空档,给了庞客归一个眼色:“还不走?等着被砍?”
庞客归恨恨瞪一眼拾遗,这才转身飞身而下,站在楼下叫嚣道:“姜拾遗,这笔账老子回头跟你细算!”
姜绾绾阖眸,轻轻呼出一口气:“都退下。”
一行人不敢动作,直到拾遗也出声,这才默默退开。
那只灰兔子被刚刚的阵仗吓到,躲在花丛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拾遗走过去,轻轻将它抱起来捧在手心里。
他的手在抖。
高高瘦瘦的男子,这样蜷缩起来的时候竟也能缩成小小的一团。
许久,他才忽然道:“是我负了她。”
一句话,哽咽到几乎含糊不清。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见拾遗哭。
几次三番丧命没见他哭,几次三番遭羞辱,被打的皮开肉绽没见他哭,可一只又小又软的兔子,却叫他莫名其妙的哭到浑身发抖。
“我从未……给过她一句软话……”
“我总想……着等以后等以后……等我把那些坏人都杀了后,再同她说……”
“说我很喜欢她……说……说我想同她一辈子……在一起……”
“可她被卖去了……青楼……”
他忽然仰头,哈哈狂笑起来,眼泪汹涌而出:“因见不得我衣不蔽体被他们逼着狗一样的爬……因她脱了自己的外衫裹住了我……商仙儿说,既然那么喜欢脱,就叫她脱个够……”
“他们把我绑在树上,绑了我五天五夜,待我寻到她时,她就被丢在一个小土凹里……那么大一个血窟窿……他们……连件衣裳都不给她……”
他的手忽然死死抓紧她,深深嵌入,狰狞道:“为什么要他们死?凭什么要他们死?!!商平不是想活吗?便是苟延残喘都想活吗?!那我就要他活下去,商仙儿还有一口气,他就活一口气,商仙儿若死了,那我就一刀一刀活剐了他!哈哈哈哈……你看到了吗?他为了活下去,整夜整夜的看着那些个男人怎么糟践他那宝贝女儿,达官显贵可以,街头乞丐也可以,我要她活着,我要她就这么求死不得的活下去哈哈哈哈……”
若哥哥在,他一定觉得拾遗疯了。
可姜绾绾就像失了魂一般的,轻轻抱着他,任由他的眼泪洇湿了肩头。
既是疯了,那她就陪他一道疯下去吧。
……
夜里起了风,钻着空子往骨头里钻的那种冷。
拾遗还在睡着,像个大哭过后的孩子似的,睫毛沾成一缕一缕的,安安静静的模样,半点先前狰狞的痕迹都不见。
姜绾绾帮他掖了掖被角,起身无声无息的离开。
楼下又早已人声鼎沸,来寻欢的公子哥儿们高声笑闹着,隐约能听到一道猖狂的男声在说昨夜的一幕。
她向下走的脚步微微顿住,又折返回了四楼。
见她上楼,两名婢女也立刻跟上来,试着点了几次灯,不等罩上灯罩就被风卷灭了。
“不必了。”她说。
婢女只好跟在一旁。
姜绾绾抬头看了眼天空。
乌云压顶,沉沉的吸满了水,随时都要瓢泼而下的架势。
楼下夜市如今显得有些零落,三三两两的小贩也都收拾了东西纷纷往家跑去。
她低下头,就瞧见仅剩的一处灯火前,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并排站着,小家伙正搓着手满眼期待的看着商贩将两只烤的软糯焦黄的红薯拿油纸包裹起来。
“爹爹,我要吃那个大的——”小家伙一蹦一跳,想第一个拿到烤红薯。
男子侧脸线条笼在柔和的光晕中,俯下身将他抱起来,说了句什么,小家伙这才不情不愿的嘟了嘟嘴:“那好吧……”
姜绾绾一只手搭在栏杆上,出神的看着。
那背对着她的身影,就在这时毫无预兆的转过身来,且准确无比的抬头笔直看了过来。
翻滚着乌云的天空下,他的眼睛竟比夜幕还要浓墨重彩许多许多。
“我总想着等以后等以后……”
“说我很喜欢她……说我想同她一辈子在一起……”
拾遗悔恨至极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入耳中,竟像钟鼓一般一记一记狠狠砸进了她胸腔里。
她这样的身子,容卿薄这样的身子……
会不会有一天,说倒就倒下了?
她抓不住那些为她逝去的生命,还要硬生生耗光容卿薄的最后一丝心血吗?
“娘亲——”
怀星也发现了她,立刻激动大叫了起来:“娘亲——娘亲娘亲,爹爹给我们买了烤红……啊——”
他话还未说完,便猝然转为一声惊恐的尖叫声。
前一瞬还稳稳抱着他的爹爹,下一瞬竟就直接将他丢了开来。
像丢包袱一样的,直接丢了。
姜绾绾飞身而下,眼睁睁看着容卿薄忽然面色骤变,随手将怀星一丢便飞身而上,近乎恐惧的在半空中用力抱紧了她。
她一手环住他颈项,惊愕的看进他眼底。
仿佛在一瞬间,看到了四年前,她绝望坠崖时,在急剧下坠的空间里被他自下而上牢牢接住。
巨大的冲击力刷过他的五脏六腑。
鲜血喷涌而出,在她眼前炸开一片模糊的猩红血雾。
风呼呼的刮过耳畔,但那时的她五感俱失,什么都听不见,却又诡异的听到了他急剧而痛苦的喘息声。
前尘往事,就在这短短不过片刻间,飞快的自眼前一一闪过。
她看到容卿薄瞬间惨白的面色,听到他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同那日一模一样。
他抱着她,手臂收的急紧,像是完全忘记了凭她的能力,自四楼飞身而下不会伤到一根毛发。
“哇——”
怀星伤心欲绝的哭闹声打破了突如其来的寂静。
他被突然丢在地上,磕破了膝盖跟手肘,连烤红薯都摔烂了。
且卖烤红薯的小哥也已经挑着担子匆匆赶回家了。
姜绾绾满心愧疚,慌忙去抱他,帮他拍去身上泥土的功夫,豆大的雨滴裹挟着湿冷的寒意便落了下来。
容卿薄脱下外衫来遮住了他们,嗓音有些嘶哑:“走吧,月骨来接我们了,回韶合寺。”
雨水噼啪落在头顶的外衫上,风呼呼的刮过外衫。
他将他们护的很好,风雨都挡在了外头。
姜绾绾歪头:“你烧退了吗?”
“嗯。”
“容卿薄。”
“嗯?”
“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
“……”
容卿薄脚下动作一顿,在风雨中抬头,看着马车哒哒的向他们奔来。
“没有。”他说,声音更哑了。
“嗯,那我现在说过了。”
“……”
马车在身边停下。
月骨身披蓑衣,自马背之上翻身而下,恭敬道:“殿下,属下来迟了。”
寒诗也是一身蓑衣,骑着另一匹马,也不下马,哼哼唧唧的:“下大雨呢,你们磨磨唧唧干什么呢?冻死我了……早知道多穿点了。”
姜绾绾忙把怀星往马车里头放。
怀星哭哭唧唧的刚要进去,只觉得后衣领一紧,整个人都被题着丢到了马背之上:“月骨骑马也快,也能飞起来,乖,回去爹爹亲自给你烤红薯。”
怀星:“!!!”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只想避雨,不想飞起来了。
姜绾绾还没回过神来,下一瞬整个人就忽然腾空,被容卿薄牢牢抱着进了马车……
寒冬至,一起回家吧。
正文完结!
本来想写点肉肉的,但大局势下en~~~我还是不作那个死了吧,宝儿们自行脑补一万字叭,毕竟咱们摄政王殿下好几年没吃上口肉肉了,这一餐肯定是会凶猛无比的啦哈哈哈……
以下是番外小甜饼简介,喜欢的宝儿们可以看一看哦,不喜欢的宝儿们记得吧唧亲我一口再走,依旧比小心心,十分十分的爱你们哟,感谢宝儿们这三个月来对战损美人儿的各种小瑕疵的包容,么么么么哒~~~
……
北翟五十二年,太子元璟历尽磨难终登顶帝位,时年二十有五。
两年后的庆功宴上,喜宝遭醉酒的小将军公然退婚。
当夜,皇帝寝殿内,红着眼睛的喜宝被元璟抱在怀里哄:“哭什么?是那小将军不好,朕回头再给喜宝儿挑个更好的夫婿。”
当年朝政动荡,太子元璟于灾情巡视途中突发意外,坠崖失踪。
两年后,死而复生的元璟回到太子府,身边多了个憨态可掬的女娃娃。
阴狠狡诈的皇后,多疑狭隘的父皇,元璟走钢丝一般的掩藏了自己的野心与狠厉,在飘摇风雨中护着他的女娃娃。
他要把他的喜宝养的白白嫩嫩的。
他要他的喜宝过最无忧无虑的日子,穿最漂亮的裙衫,小梨花酒窝天天出现。
他要给他的喜宝寻最优秀的夫婿,把她当稀世珍宝一样疼着、宠着、惯着。
于是寻了一个又一个。
这个不行,长得不够好看,配不上喜宝。
那个不行,脾气不够温柔,会让喜宝害怕。
那个也不行,一双桃花眼一看就多情,会惹喜宝伤心。
不行不行,都不行。
哎,算了,看来这世上除了他,谁都配不上他的喜宝了。
于是月黑风高夜,皇上把坚持要跟自己分床睡的喜宝按住了:“哪儿都不许去!朕长得好看,又温柔又专情,给喜宝儿当夫婿最合适不过。”
ps:这次真的真的是小甜饼文啦(我发寺!!!)
是个小短篇,为了弥补正文写着写着把甜饼里倒了些苦瓜汁的遗憾,这次我保证一定非常非常甜!宝儿们再信我一次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