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解意和君羡回了家。
出租车的后排,并排坐着三个人。
善念念小脸红彤彤的,盖着薄被子,小身子完全缩进了君羡的怀里。她微蜷着,小鼻子忽然嗅嗅,大概被是什么气味吸引,靠的更近了,那姿势就像在母亲的子*宫里,温暖、亲切又舒服。
君羡的手覆在被子上,轻轻地拍。
韦琳琳几度望向君羡,欲言又止。她很想告诉他,念念不喜欢肢体接触,她除了送鸡蛋时有过间接握手,连她的一个指甲都没碰过。可那小刺猬,怎么对大钢琴家这么信任?
唐歆玥坐在副驾,她极力要求跟过来的。
“念念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发热这么严重?”君羡的声音很低,如风一样回荡在车厢里。
韦琳琳垂着头,抠自己的指甲,抠地残破了。
“今天上午,孩子们都在房间里游戏,只有念念一个人,捧着本dk在看,腿上还放着斑马小玩偶……”
那个墨镜男寄来了三本dk书,念念除了学钢琴,时间都花在dk上面了。
韦琳琳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好像是护理员去卫生间的空隙,小胖墩抢了念念的斑马。
念念停止了翻书,追他,“还我!”
小胖墩高举着斑马,在人群里穿梭,边跑边喊:“追上我就给你。”
旁边几个男孩子都笑嘻嘻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小,指指点点。
“看,小怪物气的鼓鼓的,变成了小青蛙。”
“不,是猫,看她的眼睛像不像猫?”
“我小时候看过动物世界,斑马脾气可暴躁了。胖子,小心她咬你!”
一会功夫,念念变成了三种小动物。
念念拼尽了全力地追,那些嘲笑声变得尖锐,钻进她的耳膜里,似拉锯一般割裂。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拿回斑马,远离他们。
护理员回来了,听见了哄堂笑声,震怒地下了命令:别闹了,都坐回去。”
小胖墩出奇地化成一道闪电,冲出了室内。念念紧追不舍。
孩子们呼啦啦都涌出房间,站在屋檐下看这一场追逐。
室外下着大雨,密集成线。
几个呼吸之间,念念的衣服都湿了,冰冷地粘在身上。她顾不得。
小胖墩绕了一圈,跑回了屋檐下,将小斑马递给了大个子“丁柱”。
成功接力的丁柱,用手指扒着眼睛做了个鬼脸,吐着舌头,“来追我啊!追我啊!”他还特意晃着小斑马在念念眼前转。可他个子高,念念跳起来去夺,他又跑开去。
那一句“还我”被淹没在大雨中,念念浑身湿透了,头发一缕一缕贴在额头,她只是机械地跑,渴望追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唐歆玥大概被这一幕吓惨了,带着哭腔喊:“还给她,还给她吧。”
雨中的追逐持续了大约五分钟,四个男孩子加入了接力赛,并以善念念歇斯底里地尖叫告终。那一刻,她像是完全失控了,大哭地咬住了一个男孩的胳膊。男孩的胳膊出现了深深的血痕,惊恐万分。
直到园长和护理员的出现。
韦琳琳将念念送回了房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帮她在公共浴室放了水,念念不喜欢肢体接触,更不要说帮她洗漱。她就那样孤零零一个人,洗了半个小时。
后来的事情,君羡都知道了。
君羡的双眸覆上了一层寒冰,一颗心也似跌进了冰窟。
他没想到小小的孤儿院里,也存在着这样的事。也许那些孩子只是单纯的觉得好玩,可之于念念,却是莫大的痛苦和折磨。
他们怎么忍心,这样对待一个天才少女?
他们怎会放任,任她在雨中奔跑那么久?
医院到了,君羡忙里忙去排队、挂号,给念念测体温,验血、付费,前前后后两个多小时。
会诊室只允许进入一位陪同人员,韦琳琳就和唐歆玥留在外面等候。
念念醒了,立刻警惕地和他保持了距离,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刺猬。
医生例行检查,辨舌,听诊,说出的话让君羡出离了愤怒。
“孩子太瘦了,这分明是长期营养不良,身体素质差,抵抗力弱。”
营养不良?孤儿院是有多苛待孩子?君羡愤怒。
不过这确实是君羡冤枉了孤儿院,因为念念的营养不良还有她长期饮食单调的原因,而孤儿院又不会为她开小灶。
医生的指责还没结束,“你是怎么当家长的,让孩子淋雨这么久?”看了看君羡的年纪,意识到这位怎么也不像家长,多半是哥哥。“父母怎么没来?太不负责任了。”
君羡也没办法分辨。“医生,怎么能快速退烧?另外还有什么注意的方面?”
“打吊瓶。平时对妹妹好一点,好好补补身子。”
君羡连连应是。
出了诊室,念念低低说了句:“谢谢。”
她的嗓子都是哑的。
君羡只觉得心疼。
*
医院的楼梯一角,唐歆玥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念念,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羡慕你,羡慕你那么讨叔叔的喜欢,羡慕你学什么东西都那么快!”
“我只想让他们小小惩罚你一下,我不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我不好。”
原来事情的始作俑者,正是唐歆玥。
她承诺那几个男孩子,接下来的一个月,每顿饭她都把肉分给他们,交换条件是让他们教训一下善念念。
楼道里的灯熄灭了,黑漆漆的,唐歆玥还在哭。
忽然,她察觉到什么,猛地抬头,对上了韦琳琳的细长眼睛。
*
孤儿院来人了,柳园长带着一位护理员。对君羡表达了诚挚的谢意,并保证好好教育那几个做了坏事的孩子。
善念念不说话,只盯着扎进了手背上的针头,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出来。
君羡给了园长一记冷冷的凝视,“作为念念的钢琴老师,我有义务这么做。天也不早了,园长你们请回吧。哦,将琳琳和玥玥也带回去,念念好了我会送她回去。”
柳园长想说,这怎么可以?孤儿院的孩子怎们能让外人带着,不过她忽然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后便改口了。
*
点滴室安静了下来,剩下几个病人。
打点滴的过程,念念又睡着了,他不在拒人于千里之外,反而仅仅抓着君羡的手臂,指甲都嵌入了他的皮肤里。
君羡见她额头出了汗,蹙着眉,似乎还做了噩梦,开始说胡话。
“九、二十六、四十四、六十七……”她在数数。
君羡摸摸她的头,还是热的。“念念?念念?”他想将她从梦中唤醒。
“妈妈,慢一点,求求你慢一点,念念好怕。”小小的声音里满是无助。
君羡猜想,她大概是想妈妈了。
“四月七号,妈妈,不要丢下我,妈妈。”
当听到四月起号时,君羡如遭电击。
因为他的人生,他的命运,也是在这一天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