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沙慈原本的打算是彻底不可能实现了,她对着方绪摇了摇头,让他放弃强行冲出去的想法。
背后那些家仆手里都拿着家伙,显然就是来守门的,要是在此处挨了打,就得不偿失了。
赫沙慈如王珥的愿,放弃抵抗,踏进了那座楼。
一进门,她就看见屋内是空空荡荡,似乎所有的桌椅器具都被搬走了,因为被树荫遮了光,又没点灯的缘故,屋内非常昏暗,只在中心的地上摆了一个牌位一样的东西。
他们一进屋,外头的家仆立刻上前来,咣当一声将门合了起来,紧接着外头响起什么被铁锤捶打的声音。
方绪“哎”了一声,连忙扑向门口,却发现大门已经是叫从外头钉了起来。
王珥道:“没事,这不是郡王担心各位不配合么?等咱们将小王爷请出来,外头自然会给咱们把门打开的。”
这楼中几乎无窗,四处封死,唯一能漏光进来的大门一被钉死,里头更是昏黑一片。
赫沙慈仰起头看了一圈,发现哪怕在一楼正堂,唯一能透进光来的,只有已经被钉死了的大门,与墙上一掌长的小洞。
方绪推不开大门,连踹了数脚,最终无功而返,恨道:“门钉的太死,从里头打不开。”
这下就难办了,赫沙慈力气还比不上方绪这大小伙子,王珥就更不用指望了。
窗户比门好破,可惜此楼内看不见一扇窗。也没有能够供他们抡起来,去砸窗砸门的物件。
能出去的地方钉死了,想走,除非他们能变了小虫,从洞里飞出去。
这地方不愧为个“困”字,真是处处都做足了要困死人的架势。他们现在是完全没得选了,只能跟着王珥。
赫沙慈的眼睛在黑暗中剐了他一眼,但王珥无知无觉,摸索着走到牌位面前,点燃了三柱香,随即转身招呼他们过去。
赫沙慈走到王珥身后,随着王珥的动作一起对着牌位弯了弯腰,眼睛立刻看见木牌上面刻着“家严蒋公讳观善府君之灵位”。
赫沙慈轻轻嘶了一声。
这他娘的还真是给死人立的灵牌!就算那小王爷放在灯里养着,又没死,立个灵牌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赫沙慈的眼睛向上一抬,在黑暗中,敏锐地发现王珥端着香的手,其实在微微的发着抖。
看来他也不是完全不怕。
给灵牌上完了香,王珥带着他们往楼上走去,而赫沙慈抽了抽鼻子,闻见了一股味道,侧过头去看方绪。
方绪凑过来,小声道:“刚才咱们拜的是什么东西?我什么也看不见。”
赫沙慈想起方绪王珥等人,在暗中其实跟半个瞎子差不多,王珥上楼时也是摸摸索索,一只手紧紧抓着栏杆,生怕一步踏错摔跤。
外头的家仆都没进来,屋内非常安静,王珥不免听见了方绪的话,就开口道:“那是请的天师钟馗,拜一拜没坏处的。”
赫沙慈在昏暗中翻了个白眼,不知道他是故意骗人,还是连自己都不知道,他方才拜的是什么东西。
这条向上的楼梯,直接越过了二楼,到达三楼。赫沙慈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她闻到的那股怪味道,从二楼开始,就逐渐浓郁了起来。
方绪在黑暗中几次以手掩鼻,显然也是闻到了那股味道。
赫沙慈四下看去,先是被自己看到的东西吓得一顿步,在黑暗中怔怔站了一会儿。
方绪一个没留神撞上她,正奇怪间,就听得她突然笑了一声。
赫沙慈猛地一抬手,冷冷说:“王老板,这里是不是死过人?”
王珥的身形一僵。
在院子里,赫沙慈这小身板还要忌惮那几个家仆,但到了暗处,她比一般人要如鱼得水得多,拔下自己的簪子追上几步就抵住了王珥的脖子。
赫沙慈笑道:“不老实就直接把你推下去摔死。说,到底为什么小王爷出来,要专门请灯匠来?”
王珥道:“这些话,就算您不逼我,我也是要说的。咱们再上一层就到了,不如先把我放开了,咱们上去谈?”
赫沙慈手中用力,王珥立刻叫了一声:“别着急,别着急!”
她的簪子不是插脑袋上纯好看的,是铁制开了刃的,非常锋利,平日拔下来时,若是不注意,都会割断一截头发。
王珥向上指了指,道:“那上头,是六间房,每间房里,都封着一个美人灯。”
“你之前说的是三盏灯。”
“那不是因为已经开了三间门嘛,剩下只有三间了。”
方绪道:“这有什么可瞒的?有几间就是几间,多了房间我们还能要求加钱不成?”
王珥迟疑着不说话,赫沙慈便道:“方绪,把他方才用来点香的火折子拿出来,打燃了,扔到二楼去。”
王珥立刻叫道:“别!这里不能见光!”
方绪平日毛躁归毛躁,但懂得审时适度,到了这种时候就特别听话。
此处乌漆嘛黑的也看不见赫沙慈的表情,他在黑暗中站住了,等着赫沙慈的反应。
赫沙慈道:“去。”
于是他立刻从王珥身上摸出火折子,打燃后还没往下扔,就先倒抽了一口冷气,骂了句话。
“看见了就不用扔了,王老板,二楼那些东西,你自己见过没?”
她这句话是冷笑着说出来的,含着怒气,结果没想到,王珥低下头去,接着方绪手中的火光看了看二楼,立刻腿就软了。
赫沙慈一个没抓住,他咕咚一声磕在了楼梯上,整个人瘫软了下去:“我的老娘啊......”
二楼红艳艳的一片,里头堆起来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而是人。
看身上的衣裳,大多是郡王府的家仆,或许还有地位高一些的管事,他们死状非常凄惨,大多死不瞑目,身体折出各式诡异的角度。
有些是尸体扭的麻花似的,脚翻在脑袋上,大腿挤压着脸部,尸体的半只脚掌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削去了,就掉在不远处。
有的是脑袋掉到了胸口,只剩一截突出的颈骨,上头还连带着未完全撕裂的皮肉,与头颅藕断丝连。
离得最近的,可以清晰看见那血淋淋的肋骨刺破胸膛皮肉,直棱棱地伸出来,让赫沙慈想起戳进了血肉里的鹿角。
赫沙慈猜测,他们大概是从三楼翻下去,撞断了骨头,掉到二楼之后,因为没有楼梯可以直接通过去,因此尸体就直接那么放在那里。乍一看,跟乱葬岗似的。
“这就是郡王特地要找灯匠来的原因了,因为之前尝试开的三个门,都让郡王府死了很多人。”赫沙慈道:“是不是,王老板?”
“......不对吧,”方绪声音也有点不稳:“这么多人死了,味道这么淡?就是杀一只猪,那味儿都能冲到屋外头去,更何况是这么多人?”
王珥被吓惨了,半响才哆哆嗦嗦道:“这,我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我哪能看见二楼里有什么?他们只告诉我这里头有变成怪物的美人灯,没告诉我死了这么多人啊!”
这倒也说得通,可能王珥也是被骗来的,他真以为下面的灵牌,是请来的钟馗像。
叫他们来,也真的只是开门,只不过小王爷的故事比较吓人,不可为外人道而已。比起害怕,他之前更多的或许是紧张。
至于怪物是什么,他可能并不知道。否则也不会一个人都不带,直接就把赫沙慈引进来了。
方绪的表情在灯烛的照应下跟见了鬼差不多:“意思是......在小王爷长大的这么多年里,他房间的门,从来没打开过?不吃饭,不见太阳,那他他娘的还是个人?那不就是......”
剩下的话他没敢说出来,赫沙慈接口道:“那就是鬼。”
王珥看着二楼的惨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与方绪两个人猛然对上二楼突然被发现的尸体,都僵硬了许久。
三楼二楼离的也并不远,只不过是楼梯刻意略过了第二层,没往二层上搭架子,因此方才走来时,是能隐约感到四周是黑乎乎的有东西,但通常往器具桌椅方面一想,也就过去了。
此番火一点燃,才发现那些尸体原来就在自己身边。甚至有尸体被撕烂的半张脸就掉在栏杆边上,方才或许一个没注意,都会直接脑袋挨上去,任谁看了都会吓得一哆嗦。
赫沙慈拍了拍王珥的脸:“下头请来让拜的不是钟馗,我才是你请来的钟馗。王老板,你说说,咱们还跑的出去吗?”
她拍得王珥倒回一口气,声音像从喉咙口里挤出来似的:“看见这种东西,我都已经逃不掉了,你们还想跑?从进郡王府开始......就没想过让你们活着出去!”
赫沙慈点点头:“那王老板能有把握在事成之后活着出去,想必有什么过人之处了?”
王珥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她,哆嗦着嘴唇看着她,半响没说话。
赫沙慈在楼梯间跟他僵持,把簪子一点一点往他皮肉里顶。簪子头进到一个程度之后,王珥终于受不了了,叫道:“给郡王出主意的人,就是我爹!”
赫沙慈的手一松,他立刻捂住脖子一个劲抽气。
赫沙慈把簪子头在袖子上一擦,王珥捂着脖子,嘶声问她:“姑娘不是一般的灯匠吧?你擦簪子这动作,我王某人是见过的,就是官兵杀完人之后,擦刀的动作。他们杀完人之后,把刀横搁在手臂弯处,臂弯一夹,刀同时抽出去,血就全擦干净了,很快。”
方绪听完看了赫沙慈一眼,而她把簪子插回发鬓里,没理会王珥的话:“说说吧,王老板,你又是怎么被他们骗来的?咱们现在,总能算得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吧?别捂你那脖子了,连个洞都没开,也放不出多少血。等你变得和二楼的人一样,到时候我就是将你脖子捅个对穿,你都不会疼了。”
王珥在楼梯上换了姿势,离楼梯下面的尸体远了些,半响才苦笑道:“行,我掮客做了这么些年,今天也算碰见硬茬子了。在院子里,你们还得听我的,结果这么短的时间里,贺姑娘就反客为主了。难怪这位方小师傅说你是个高人。”
赫沙慈非常想给方绪和王珥一人一个嘴巴,然后拎着方绪的领子问他,高人能被这小子带进这地方来?真正的高人早就在你们一上门的时候,就把人给轰出去了!
不过她懒得张嘴,这种事情说了反而显得她特别不稳当。
王珥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见她不开口,倒觉得她高深莫测,干巴巴笑了两声,就道:“这个事情说来话长,我简短了说。当年我爹精通奇术,在郡王府里做幕僚。小王爷出生之后,没有皮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王府,人人惊骇。我爹当时就提出了以灯养人,借皮的法子。”
“这些布置,都是我爹当时一点一点弄的。包括这个偏院,本来这里并不是郡王府,是我爹说,平常的房子管不住小王爷,他恐怕会出来惹事,所以才选定了外头的几棵大树,围着树,建了这厢偏院。”
“本来到了时间,也是该有我爹来负责请出小王爷的。可他早几年就死了,我没学到他的本事,只靠着他当年走南闯北积累下来的人脉做掮客。我爹死的时候,也压根没把这件事告诉我,是临到时候了,郡王派人来找我,我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王珥苦笑道:“我知道我爹有很多奇技淫巧,其中有些法子也邪得很。但是不知道贺姑娘听说过没有,有些法子是越邪越有用。结果郡王听说我什么都不懂之后,派人把我一家子都给带走了,让我找个灯匠来。”
“我只知道,我爹在这里设了六间房,其中一间才是小王爷,只要选出哪个房里的是小王爷,就算这事儿成功了。我心想我爹总不能骗郡王,他不会自己闲的没事,给自己十几年后埋个隐患,让郡王来砍自己的头吧?顶多就是选错了,怕耽误了小王爷?具体的,我也没搞清楚。我就是个掮客!”
赫沙慈道:“你不知道开了门会死人。”
“没人告诉我呀!他们只说恐有不详,娘的,美人灯能有什么不详?这事儿办成了,我子承父业,继续给郡王当幕僚,大不了一辈子给他办事,走不脱就是了。你们,你们是外人,知道郡王府嫡子是那么个古怪东西,肯定难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