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跟赫沙慈有关系的,便是姚采南那件事。
赫沙慈安安稳稳在大礼呆了三年,姚采南的事情一出来,事态立刻就出现了变化。
姚采南是不是被收买来诬陷她的人?还是被威胁了?
可哪有眼睁睁看见自己儿子被烧死,还反过去帮人栽赃?
赫沙慈突然想到他往自己腿上植入的那颗鬼骸。
不,他们的目的不是杀赫沙慈,而是堵住她的嘴!
他们是要了唯一知道鬼骸隐没在活人体内这件事的人!
世人从来都只知鬼骸在活人体内,会使得人疯疯癫癫的,最终变得歇斯底里,但是......
姚采南替人诬陷,朝中众臣屠戮自己军队,素来鄙夷雪原蛮夷的大礼人与弥罗陀合作,这何尝不反常,何尝不是一种癫狂!
“回去!”
她突然吼道:“你还有多少人,全回去!我们要把灯带走!”
叶闻柳慌里慌张的站起来:“怎么了,嫂子这是怎么了?”
叶瞻阙看着她沉默了一瞬,赫沙慈拽着他不松手:“不能把灯留给他们!那就一点儿希望都没了!”
叶瞻阙垂下眼睛,说了一句话:“雪原人不会受黑祸影响。”
“不会!”赫沙慈说话的时候,感觉嗓子被人当柴劈了似的:“但弥罗陀只会觉得是自己的计策得逞,他是个自负的人!”
在身后几个人莫名其妙的站起来时,叶瞻阙点了点头,一回身,斩钉截铁道:“回程!”
“将军,追兵可就在后头!”
“回去才是真完了!”
他们诧异道:“这究竟是为何?”
“将军!”那个把赫沙慈救出来的,脸上一道刀疤的人,此刻移开目光,低声道:“她是雪原人,您要信她么?”
叶瞻阙道:“白意。”
那脸上有疤的士兵不自在道:“在。”
“我是相信你们。”叶瞻阙轻声道:“她说得没错,我们必须把美人灯带走。”
赫沙慈觉得他有一点疲惫,叶瞻阙说话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的揉捏着她的手指。
叶瞻阙的手很粗糙,并且很脏,灰尘把血和成了泥干在手指手背上,手心滚烫。
叶瞻阙身上的温度总要比她高一些,但是在触摸到他的手时,那种烫的令赫沙慈一缩的程度,令她意识到他在发热。
糟糕了,赫沙慈心想,在他被血污浸透的衣衫之下,很可能有着极其严重的伤口。
而现在的条件根本无法处理。
赫沙慈一开始以为他想提醒自己什么,后来发现不是,他只是揉着她的手指和薄软的手掌。
像是一种困境中寻找到了某种慰藉。
在赫沙慈说出那句话之后,他立刻便意识到了他们可能在面临着什么。他明白了赫沙慈想表达的意思,并且开始焦躁起来。
叶瞻阙顿了一下,粗略的解释说:“朝中那些血脉被稀释过的大臣,很可能出问题了。”
“这场清剿来的太过诡异,我们不能走。”
他说的血脉被稀释,其实指的是,祖上跟雪原有点儿关系,但不是正儿八经的雪原出来的族系。
与叶家,赫沙氏不同,有些大臣尽管当时也没怎么被感染,但他们的家中,家眷其实被感染了许多。
尤其是其子孙。
只不过他们能够撑着不完全变为怪物而已。
而那些感染过的,没变成怪物的大臣,在恢复之后,也腆着脸翻族谱,跟雪原扯上了点而胡诌的关系,硬是弄上点儿所谓的雪原血脉,也回到了朝中。
这些人,是极其不稳定的因素。
其余将士面面相觑,纷纷站好了,叶闻柳向来最附和他大哥,已经出去探查好了外头的情况,此刻就低声道:“那咱们这就走吧。”
众人又急急返回,赫沙慈下床都费劲,但好在他们弄来了一匹马,赫沙慈咬着牙骑上马。
赫沙慈记得最初自己学骑马的时候,也被好奇的问过,平日里用轿子便可,何必这么急不可耐的去学骑马。
赫沙慈当时说的是,万一需要逃命呢?总不能坐轿子逃啊。
叶瞻阙当时看她的眼神,好像也有点可怜她的样子。
因此赫沙慈吊着一条断掉的手臂,咬着牙坐在马上时,就忍住了没去看叶瞻阙的眼神。
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看起来更可怜了,而最可怜的是,即便她骑着马,也无法策马奔驰。
马一旦跑起来,能把现在的她直接骨头颠散了。
因此她只能把马当自己那两条腿使,勉强跟在叶瞻阙那批人后头。
赫沙慈越走越痛苦,越走越慢,慢的她因为剧痛,上半身歪倒下去的时候,自己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叶瞻阙可能觉得她会随时栽倒下去,因此换在队伍的最后面,听到了这个笑声,就十分诧异的立刻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也是那种,很担忧,很可怜她的眼神。
赫沙慈不讨厌这种眼神,这起码说明了他不会害她。
赫沙慈只是觉得自己骑着马,比人家两条腿慢,还越来越慢这件事好笑,但究竟怎么个好笑法,她又说不出来。
所以在叶瞻阙一扭头的时候,她就立刻闭上了嘴,变成了在心里哈哈哈。
叶瞻阙担忧的转过头去,大概是在心里担心她被吓出毛病来了。
叶瞻阙插进队伍里去,吩咐了什么,叶闻柳就从里头退出来,跑到赫沙慈边上,攥住缰绳,扬起头说道:“大嫂,我给你牵一会儿,我牵的马稳,不会颠着那么疼。”
他从身上掏出来一丸什么:“你含着这个,止疼的。”
赫沙慈把药丸含进嘴里,叶闻柳因为速度慢了下来,就埋怨她说:“我说了让你别来了,拉满我们的速度。”
“现在好了,大哥让我来照顾你,他们要把咱俩给拉下了。”
赫沙慈痛的身子直不起来,在马稍微快些,跟受刑似的。
据说当年叶瞻阙手底下只有一支小队的时候,那些兵被抓,他是负伤策马夜袭敌营,将人抢了回来。
不快不行,敌人天亮拔营,拔营前按惯例要杀俘虏。
赫沙慈无法想象受伤骑快马的感觉,她非常煎熬的面目扭曲着,期望自己能直接晕过去,醒来的时候便直接到了京城里。
“你拖累我们啦,嫂子。”叶闻柳毫不客气的发着脾气,他很想赶上前头的进程,下意识牵快了马:“真是的,大哥为什么会同意你跟着一起来呢。”
赫沙慈本来疼的不想说话,但此刻被他抱怨的忍不住咬牙切齿道:“因为他需要一个雪原人来帮他判断!你以为他跟你一样傻么!”
叶闻柳:“判断什么?”
她不能晕。
赫沙慈必须保持清醒,她身子压低了,在马上,就左歪右斜的,感觉随时会栽下去。
“如果朝中大臣是因为黑祸骤变,”赫沙慈痛得呲牙咧嘴的说:“那他身边这些兵,没有雪原血脉的,也可能会有问题。”
“那不管往哪儿跑......都没用!”
“必须得有美人灯!”
叶闻柳:“美人灯如今不止有昼镫司才有啊!”
赫沙慈听完真想一脚把叶闻柳踢开。
“当然还得弄明白朝中臣子反常的原因啊!也得把身边有问题的人先除掉!”
鬼骸,也就是从怪物体内剖出来的那包软肉,美人灯必须要它才能制作。
而美人灯的外壳,可以靠雪原人来获得,鬼骸,就必须要从怪物身上获得。
叶瞻阙这三年在外,除了清剿怪物之外,还担任了一项剖出鬼骸,并指挥押运回昼镫司的职责。
有一点是无法控制的。
鬼骸进入正常人体内,会将他们异化成怪物。
那么,如果被强行移植进有着雪原人血脉的人体内呢?
雪原血脉的保护,是否会被因此打破?
赫沙慈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冷战。
对了,她忘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
昼镫司因为建立不久,如今的重心还在美人灯上,因此对于鬼骸的管理,并不太严格。
大家都嫌鬼骸那玩意儿晦气,并且下意识认为怪物那样多,鬼骸当然是取之不尽的。
但是因为赫沙慈接连半月都负责去取鬼骸,她隐隐约约记得,其实库中的鬼骸,应该被取得差不多了。
她最后一次去取,库中还剩三百二十枚。
之后赫沙慈没再去,光是她自己用了一百一十枚。
而其余人大概一日能种二十枚,距离姚采南来找她的前一日,期间过去了一十三天。
也就是说,在姚采南往自己腿上中鬼骸的前一天,司中就已经没有了鬼骸!
已经被用空了!
叶瞻阙回京之时,同时押回来了一批鬼骸。
这批鬼骸即便进京比叶瞻阙早,也早不过一天,并且按照常例,是应该要比叶瞻阙晚的。
姚采南如果给自己移植的是这批中的鬼骸,就说明这鬼骸在还没进京的时候,就已经失窃了!
它们早就已经在叶瞻阙不知道的时候,流入了京中,没有经过昼镫司的登记!
赫沙慈在此之前,因为没有计算的习惯,因此完全忽略了这一点。
姚采南根本就不可能,是因为看见了儿子有问题,才去往腿上移植的鬼骸。
他的鬼骸是从哪里弄来的,谁给他的?
除了姚采南之外,还有什么其他不该接触到的人,接触到了?
赫沙慈惨白着脸,将自己突然想到的事情,尽数告诉了叶闻柳,同时肩膀往前一抬:“快!去把这件事告诉他!”
“必须先毁鬼骸!”
叶闻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然而他却并没有加快速度跑上去,步伐越来越慢,最后竟然是拉着马站住了。
他眨着眼睛,呆呆的看着赫沙慈,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原来是这样......”
赫沙慈急了:“你真要赶不上了!”
然后她同时听见两个声音,喃喃着重复说。
“原来可以这样。”
“原来可以这样。”
赫沙慈当时身上的汗毛就奓起来了!
她狠使了一把力气,扯住叶闻柳的脖颈,用力擦去他脖子上的血污。
赫沙慈在那脏兮兮的脖子上,看见了一枚红痣。
那一瞬间,她浑身的血都凉了。
叶闻柳转了个身,藏在脑后的那张萎缩的脸,喃喃的重复道:“要藏起来。”
一个听起来像是叶闻柳,但发音和语调极其古怪的声音说:“不.....要加快圣骸的植入”
然后叶闻柳背对着她,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知道了,嫂子,”叶闻柳说:“我会告诉大哥,雪原人不受鬼骸影响的。”
他用叶闻柳那一边的脸,看了看叶瞻阙离开的方向,就行动非常自如的一把将赫沙慈扯在地上。
他即便是背对着赫沙慈,但是行动却好似面对着她一般,后仰起头——但那对于那张藏在头发里的脸来说,应当是低下了头。
他反拐着手,上前一步,“噗呲!”一声,狠狠贯穿了她的胸膛!
结束了,赫沙慈仰面躺在地上,口鼻之中喷出血来,她喉头痉挛着,绝望的意识到。
她终于想对一件事情了,但是结束了。
她好不容易凭自己分析对了大礼朝中的一件事,但却说错了人。
说错了时机。
她偏偏早没有想到,要在这个时候,才迟缓的想出来。
她本来不觉得死有什么的!若是在牢中死了也就算了,她也心如止水的认了!
因为她本来觉得自己是因为雪原人的身份被害死,这没什么!
容不下蛮夷她早知道,她早就清楚了,她没指望任何人来救!
但偏偏因为被叶瞻阙救了出来,她偏偏想事情只想了一半。
她偏偏只想到了朝中那些人,是受了黑祸的影响,却被想到鬼骸移植这一点。
现在雪原人可能也不再安全了。
而叶瞻阙最为信任的自家人,也都根本不安全了!
然而叶瞻阙必然还以为,起码能够雪原人在黑祸方面达成共识,还能够合作。
他以为只是被稀释过的血脉受影响而已。
但叶家的血统其实已经非常接近纯粹的雪原人,这一点,赫沙慈从看叶家人感染的程度,就能判断出。
几乎就是没有一个人感染。
而叶闻柳如今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那雪原人,大抵也抵抗不过,被移植鬼骸的影响。
就这么差了一点儿的消息,最终会引发的后果,根本难以想象!
只得了一半的消息,跟蒙着眼睛有什么区别!
赫沙慈眼前逐渐的黑下来,大抵是之前痛的太够,她如今连痛的滋味都尝不到了。
手脚冰凉,赫沙慈的心里,却在身躯越发沉重冰凉之中,腾起了一股怒火。
她就不应该说出来!
她提醒了那些怪物,她不应该说出来!
如果叶闻柳去反方向误导了叶瞻阙......
该死!该死!该死!!!
不甘心啊,真不甘心啊!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