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听见这唤声，原本站在门口打算目送苏倾城离开的苏天逸第一个回神，迅速转身奔回了客厅。
苏倾城些微愣住。
等反应回神时，她已经不受控制地抱着孩子走进了客厅里。
年过半百的苏震山此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嘴唇青紫，苏天逸一下下着急地拍着他铁青的脸，掐着他的人中。
可惜无济于事。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叫救护车！”苏天逸忽然抬头朝她吼道。
这一刻苏倾城才意识到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情，连忙将怀中的小孩子塞给身边的男人，从口袋中掏出手机便拨打了救护车的电话。
“救护车，这里有病人……”
等救护车来是不太可能的，最后还是苏天逸将苏震山背上车子，加急送到了医院去。
医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一切兵荒马乱。
最后，确诊是情绪激动所导致的突然昏厥，其他的并无什么大碍。
所有人仿佛松了口气。
只是苏震山还没有醒来，护士已经为他挂上了吊瓶，叮嘱人看着便离开，离开前说等病人醒来后就可以出院了。
等护士走后，苏天逸使眼色把苏倾城叫到了走廊中。
“倾城，你也看到了，父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大哥不奢求你能彻底原谅他，不如就装一装，假装你把这件事情忘记了，让他心里也能好受点，也不至于带着遗憾离世。”
离世？
这话说的倒好像苏震山没有多少时日了一样。
事实是苏震山今年不过半百，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万，更何况苏震山的身体平日里硬朗的很，说他没多少时日了这种话未免太假。
按道理讲，苏倾城现在的确应该摆出女儿的姿态去原谅。
可是她不想讲道理。
仇人弱了，快死了，她就要忍着一口气原谅或者假装原谅，这哪里来的歪理啊？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她要当圣母吗？
苏倾城知道站在一个女儿的角度上她得选择原谅，但她还是摇了摇头，冷静地说：“大哥，我做不到，他的确是一天比一天老，可是你说他身体差，我不赞同，我觉得他还好得很呢。当然，我也知道他悔过了，不然他不会再看到我那种态度之后会激动的昏厥过去。还好，他心里面起码还有一丝良心，知道什么叫后悔，但是我还是做不到原谅，无论他是气死病死老死，我仍旧恨他，别说等到他死，就是等到我死，我估计我还是会恨他，你说他活一天就是少一天，说他如今这样过着也不好受，可即便就是如此不好的人间，我们的母亲也看不到了啊。”
如此冷静的语气，不带任何偏激，倒是让苏天逸语塞了下。
半晌，他才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说的我都懂，可是倾城，为什么非要拿一个死人来折磨活着的人？”
“死人？”
苏倾城错愕地凝着面前的男人，她的大哥，脸色仿佛听到了这天底下最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情。
“大哥，你觉得我们的母亲，只是一个死人吗？”
“我、我……”
女孩的眼神中的诧异和失望叫苏天逸一时间不知所措，因为自己的失言，他突然想甩自己的脸一巴掌，他的本意并不是这样，可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就成了这个样子。
苏倾城忽然笑了。
“大哥，你真有意思。”
“不是，倾城，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天逸迫切地想解释，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去。
词不达意。
就是他如今的模样。
自家妹妹的冷笑叫他心慌，心慌之际又是懊恼，什么时候他也变成了不善言辞的一员。
“原来母亲在大哥的心中不过就是个死人啊，”苏倾城笑着，眼神像是啐了冰渣子似的：“大哥啊大哥，你还真不愧是他的亲儿子，把他的冷血遗传的淋漓尽致，把母亲忘得一干二净，别忘了你这一身骨头是从谁肚子里长出来的，狼心狗肺的东西。”
狼心狗肺的东西！
苏天逸的瞳孔骤然间放大，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女孩儿。
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亲妹妹对自己说出来的话，那张向来漂亮的脸上此刻溢着恨意，咬牙切齿，就差用眼神把他烧的灰飞烟灭了。
苏倾城最后一个眼神从男人身上收回，抬脚踢开了病房门。
毫不客气。
胸腔中有一股被激起来的怒火，叫她此刻冷静不下来，只想找个发泄口把这股气发泄出去。
被人当着面如何辱骂也不曾如此动怒，却在此刻破防。
“回家了。”
病房门被踢开之后，苏倾城便朝坐在病房中的那对父子喊道。
傅修远第一个发现女孩的脸色和周身的气息不太对劲，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麻利起身，踢了下旁边的小家伙，率先朝门口走去。
小家伙呆萌地揉了揉屁股，也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父子两人格外的配合，出了病房之后便跟在苏倾城的身后，看都没有看站在旁边的苏天逸一眼。
苏天逸拦都没办法拦。
等一家三口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电梯中，苏天逸仍站在原地望着，无奈地长长叹出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走到一边的长椅前坐下。
细细思考，他是否真的做错，是否不应该去强行要求苏倾城原谅父亲，是他太过冷静了吗？
冷静到……没有人情味儿。
他也只是想家里面好好的，想家庭和睦，母亲已经不在，他身为长子，不想看到这个家变得支离破碎。
“听说，他住院了。”忽然熟悉的嗓音响起，一片阴影笼罩住了他的头顶。
苏天逸诧异抬眸。
这一看，些微惊讶从他的眼底一闪而过，随即升起了几抹嘲讽：“你来做什么？”
“我不能来？”
苏听风唇角扯出一抹冷笑，随意地靠住了身后的墙壁，望着苏天逸的目光，多了一抹幸灾乐祸。
“我早就说过，当年的事情总有败露的那一天，他会得到报应的。”
“……”
“大哥，别再白费心机地护着他了，小妹不可能原谅他，你以为小妹只是单纯的因为母亲不原谅他吗？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苏听风很认真地盯着苏天逸的眸子，看着这个印象中能顶天立地的大哥，嘲弄一笑：“当年被送进傅宅的人，生命被父亲拿去做赌注的人，可是小妹。”
苏天逸瞳孔微缩。
“一个能不顾生命把她送给别人的父亲，就小妹这种性子，你觉得她会原谅？再加上母亲因为她而死，她更不可能原谅了。”苏听风继续道，“好大哥，事情没有搁在你的身上，你体会不到那种痛苦，就像你不知道小妹为什么会那么在意母亲的死，因为母亲不是为你而死的。醒醒吧，再维护那个人下去，连你都要被小妹厌恶。”
“……”
一句句话响在耳边，每一个字如同石头般砸进他的心头，说不出来的那种滋味儿。
苏天逸纠结痛苦的目光望向病房中，难道真是他错了……
……
自那天从医院回来，苏倾城闭口不再提任何有关于苏家的事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知不觉一整个年便过去。
到了初二，苏倾城带着傅修远和小包子飞了帝都。
当然，他们并没有在帝都停留，只是在外公外婆那里吃了一餐，下午又带着礼物去战家走了一趟，当天黄昏便又飞回了海都。
是傅修远要求的。
苏倾城原本想着一天的时间毕竟太赶，她还想多和外公外婆住一住，结果傅修远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
这哪里是不给她机会啊。
男人分明是不想给那战家那几个机会，去战家送礼也是送完就走，丝毫不给苏倾城多一句寒暄的机会，生怕多待一秒就被战家那几个看着了。
对此，苏倾城只能保持微笑。
就尼玛离了个大谱，她真怀疑这男人不是傅母生出来，是从醋坛子里爬出来的吧。
当然，他也不是多想看见战家的那几个崽种。
尤其是那位眼神如同毒蛇一般的二少战越，浑身痞气，大过年的看见那玩意儿怪晦气的。
小战野她自是不抗拒，只是这次过去她连那货也没见着，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是跟着战夫人走姥姥家去了。
过年也挺无聊的。
身边的几位朋友都在奔波忙碌，唯有她没有什么近亲要走，远亲也轮不上她，便整日带着孩子跟傅母待在一起。
傅母也是闲的。
瞧着往日一起喝茶下棋的那些好姐妹们到处走亲戚，傅母不免也有几分惆怅向往，独自坐在后花园中的藤椅中饮茶。
自打娘家母亲过世，她每逢大年初二便也没有回过娘家，都是等着那边的外甥过来与她拜年。
但也不过一日罢了。
傅老爷子这边倒是热闹的很，德高望重，地位和权势又摆在这，即便是人老了也有不少后辈前来拜年。
傅母懒得管他这些，将所有事情直接交给了管家高叔。
说起来管家高叔，在许若雅出事之后，他便重新回到了傅老爷子的身边，只是那一摔终究是影响了他的骨头，如今走路总是一瘸一拐的。
热闹寒暄的声音渐渐远去，高叔又送走一批前来拜年的后辈。
坐在后花园秋千上的苏倾城瞧见这一幕，正打算收回视线，忽然便见另一波拜年的车队进了傅宅，为首的那车牌号未免有点眼熟。
“呦，许氏来了。”
傅母同样饶有深意地瞧着那车队，唇角勾起了一抹讽刺的笑意。
苏倾城眉梢一扬。
许氏？
不就是许若雅那一脉？
“许氏不是被赶出了家族？即便是上次受许若雅威胁，傅修远也只是答应了让许若雅一个人回傅宅，如今许家已经不属于傅氏，怎么还要来拜年？”
“还不是许若雅那档子事。”傅母冷哼了声，“许若雅年前在咱们宅子里出事，许振雄那个老狐狸第二天便找到了我这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让我给他个交代，结果没三两句就暴露了想回傅氏的心思，我便答应他了。”
啊这……
苏倾城忍不住嘶了声。
真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
“这老狐狸也真够可以的，寻常人家看见女儿变成那般，怎么说也得跟人拼个半条命，他却拿自己女儿的半条命来换自己的地位，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这么不要脸的人……”
傅母正吐槽，忽而惊觉自己失言，下意识地朝苏倾城看去。
还好。
此刻苏倾城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意思，而是一直凝着对面看。
傅母这才放了心。
原是她差点忘了，十数年前她也已经过这等卖女求荣的事情，而面前的女孩正是那个差点丢了性命的女孩。
见苏倾城一直盯着那边的许家车队看，傅母也瞧了过去。
黑色车队缓缓在庭院前宽阔的空处停下，为首的黑色豪车打开门，先是许振雄夫妇下了车，随即后排的门也被保镖拉开，身穿藕色长裙的女人也走了下来。
脸，还是那张脸。
只是脸上的表情和以往印象中的模样犹如天壤之别，此刻许若雅一双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就像刚刚闯进人类世界的小狗，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宏伟的傅宅，似乎第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的府邸。
嘭……身后关车门的声音，吓得她浑身猛不丁哆嗦了下。
旁边的许母见此连忙走过来拍了拍她的后背，她似乎这才有缓和，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许母的手。
许母的眼中似有泪光，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她的手背。
而许若雅则是下意识地靠近了许母，似乎把许母当成了唯一能保护她的主人，步伐小心翼翼地跟在许母的身边，悄悄地打量着傅宅的每一处。
打量着，打量着，目光便飘到了苏倾城这边来。
苏倾城眉心一紧。
然而，只见许若雅看到她后，双眼情不自禁地一亮，视线定格在了她的秋千上。
秋千一摇一晃，悠然自在。
许若雅似乎对她的秋千起了浓浓的兴趣，见她随着秋千晃荡，身体也傻乎乎地跟着前后摇了起来，旁边的许母见此才发现了她，怨恨地瞪了她一眼，伸手把许若雅给拽走了。
许若雅看起来不情愿极了。
走之前，那双充满了惊奇的眼还一直朝她的秋千渴望地瞧着。
这还是许若雅？
苏倾城错愕地瞧着许若雅被许母拽进了傅宅的厅堂，嘴角忍不住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