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萧妈把萧枣送到校门口，萧枣留意了一眼文具店门口站着一个女同学，是她们班上的。她想着，
来这个班级这么久了，却只记得一个人的名字，那就是冯爽——毕竟要是连班主任的名字都不记
住的话，走错班都没人帮你。
走到教学楼中央的花坛，才猛然想起来自己的书包还在妈妈身上。一路狂奔出去连门卫都追不
上，一直跑过街，把妈妈叫住，萧妈这才发现确实还背着女儿的书包。
等萧枣再跑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关校门了，没想到那女同学还站在文具店门口，不过此时看上去很
焦急的样子。
萧枣想了想，还是上去打了个招呼，问，你还不进校吗？
那个同学很惊恐地看向她，没想到机器人萧枣竟然会主动跟她打招呼，摇摇头不说话。
“快关校门了。”
女同学看了眼校门，急得要哭，这才说：“可我等小燕她们呢。”
萧枣不知道小燕是谁，也不知道“她们”指的是谁们，她皱皱眉走进文具店，文具店不大，半
分钟不到她就走了出来，说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她不说还好，一说，早就已经在崩溃边缘的女同学，立马眼泪绷不住就哇哇大哭，萧枣第一次遇
到这种情况，不免往后退几步。那位女同学冲萧枣边哭边吼：“谁让你进去的！谁让你告诉我
的！你多管闲事！你多管闲事！哇啊啊！”
等长大后的萧枣才能明白，这个哇哇大哭拿她发气的女孩，并不是真的怪她恨她，只不过在那个
意识到被抛弃和孤立的瞬间，希望能找到更可怜更凄惨，更孤立无援的人，顺势将自己孤怨的情
绪倾倒在那个人身上，会好受很多。
不巧的是那个人是她。
可是当时的小枣并不能厘清，只觉得这个迁怒于她的这个女孩，很像她小时候喂的那条狗。
她不知道它是别人家的宠物狗，看上去很饥饿，她顺手喂了它一些食物。
再后来它死了，主人找到萧枣家来，说它家的狗狗就是被萧枣害死的。那条狗狗已经很年迈，食
欲不振，胃口也出现问题，萧枣不应该不经过主人的同意就随意喂狗。
而这个大哭的女孩在她眼中俨然化成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人面罗刹，比狗主人还可怕，萧枣想买
个榴莲堵上她的嘴。
榴莲贵，她每天只有一元五的零花钱。
哭哭啼啼的女生跟在她后面进校门，她觉得要是被冯爽看见她把一个女孩弄哭，绝对会招来麻烦
事。于是她缩在某个角落，等早读过后才进教室，虽然这样做的后果是作为迟到人员被冯爽批评
一顿。
哭泣的声音像魔咒一样一直萦绕在她耳边，搞得萧枣身心俱疲。上午最后一节思想品德课竟然又
响起了那个声音，她正觉得自己是不是被魔障了，就发现这个声音传自后排。
转过头去看，她的后桌哭了。
为什么有问题不解决，要掉眼泪呢？掉眼泪又不能解决问题。萧枣认为人类学肯定是最困难的学
科，因为要去读懂一个人都够困难的了，世界上人又千千万万，要去归纳总结那么多人的共性，
可能研究到最后发现，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共性。
比如为什么早上那个小女孩哭，因为另一个叫小燕的同学没有等她。
那么为什么现在她的后桌要哭，因为……
对了，为什么呢？
萧枣一回头，后桌抽噎着的小姑娘吓得抖了一下，吸了一口气就不敢吐出来了。萧枣心想她要是
一直盯着她，那她岂不是就一直不吐气不呼吸了？结果后桌最终憋红了脸，大喘出一口气，鼻孔
也冒出了个鼻涕泡泡。
后桌哭得一抽一抽，虽然眼泪已经没有往下掉，但脸上挂着泪痕没有擦干净。不用想也知道后桌
又被男同学欺负了。不要问萧枣为什么知道，因为萧枣本来不想知道，但那些调皮捣蛋不要脸的
臭屁小孩做得太明目张胆，扰乱好好公民萧枣的生活秩序。总跑到后桌的位置上，今天偷一支
笔，明天藏一个本子，更恶心的时候在桌子上放一只死虫子，如果说有什么比放死虫子还恶心
的，那就是放一只在爬的活虫子。
萧枣为了自己的耳朵着想，总是会中指一弹把虫子弹飞。
有时候她也想把那些总吵吵，影响她看漫画的男孩弹飞。
尤其是，有时候他们招惹后桌不算，还往前瞅瞅萧枣在看什么。
“喂，机器人，你看的什么，这个字是什么字？怎么看不懂？”
“繁体字。”萧枣心中暗嘲，你们这些连简体字都认不全还要查字典读拼音的蠢蛋，当然看不懂
繁体字了。
“繁体字？哪个国家的字，法国？”
萧枣举起漫画书：“日本漫画，台版翻译，台湾是中国的，繁体字也是中文。”
“哼！臭什么屁！”“就是！”“呸！”
有个男孩吐了把口水在萧枣脚边，她看清是谁吐的，倏地站起来。那些仗着人多的男孩也不禁后
退一步，只见萧枣抓起后桌桌子上还在蠕动的毛毛虫扔到吐口水的男孩的脸上。
只敢拿着树枝把毛虫丢到别人的桌子上的人，还敢嘲笑别人胆子小？呵呵，结果毛虫掉在自己脸
上，还不是吓得吱哇乱叫。
有顾于蓝这个后桌，萧枣就没有一天清静过。如今没有那些讨厌的男孩欺负，后头那人自己又在
抽抽搭搭个什么劲？萧枣看见后桌的品德书上该答的问题一题没写。还三好学生呢，三好学生也
只是翻对了页数而已。
“你不写啊？”
“我，我找不到橡，橡皮擦了，我想，想，想好再写。”
东西又被偷了。萧枣就不明白，不都说音乐老师朱丰漂亮么，怎么男孩们一个二个到了音乐课屁
都憋着不敢放，平时却逮着她后桌一个人欺负呢？
今天，萧枣看到后桌哭啼，再对比上午冲她发火哭闹的女孩，萧枣好像明白了。
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啊。
萧枣认得很多字，但不爱记成语，在她当时为数不多所认识的成语中，她将“梨花带雨”四个字
献给了后桌。后来，在记住了顾于蓝的脸却记不住名的很长一段日子里，萧枣都靠“哭得像梨花
的姑娘”硬生生地把顾于蓝从其他人中区分了出来。为什么是梨花呢，因为哭的太过动人，长长
的睫毛也像撒了水似的，亮晶晶地扑闪，扑闪到萧枣怀疑，如果她是个男孩，也会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