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将场面稳定住的桑祈,站在门柱旁,看着众人若有所思。
管家处理完伤口后,也赶了来,走到她身边,用极低的音量低语道:“女郎,小的觉得,此事蹊跷。”
桑祈微微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感觉到了,确实蹊跷。
按说本应只有自己、莲翩、管家和侍卫长知道的消息,为何会这么快就传开了呢?是谁走漏的风声?不大可能会是四人之一。
再说,就算有人口风不严,或者只是偶然教人听去的,内容也不应与他们知道的大相径庭。
什么秘密处决,会被满门抄斩之类的言论,她听都没听说过。不得不怀疑,是有人故意在府上散播谣言,煽动情绪。
视线一一扫过在场人士的面容,桑祈眉心微蹙,琢磨着,到底是谁呢?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火上浇油?
对了,指使他们闹事的,八成和陷害父亲的是同一拨人。这些人不但想要父亲的命,还想要彻底打垮桑家,手段之卑鄙,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桑祈在心里苦笑一声,只是没想到,府上的下人们,忠诚度竟然这么低,随随便便就让人给忽悠了去。
目光所及之处,有几个人在交头接耳,看上去表情不善,不时向她的方向瞟来。
桑祈觉得,家中只有一个女子做主,压力是有些大啊。但还是尽量保持着清冷严肃的表情,挺直了脊背。
管家见小姐一直不说话,又紧张不安地提醒了一句:“若是有人蓄意挑拨,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嗯。”桑祈应了声,将手上的剑握紧,既是安稳他,也是安稳自己,道:“无妨,我们只需要坚持到大伯回来。”
就这样,在不安与紧张的等待中,又过了一个多时辰,门外传来一阵马蹄疾驰声,车夫吆喝声……齐昌的队伍终于到了。
推开门,见到傅先生推着大伯来了,桑祈松了口气,迎上前去,匆匆给桑崇做了个揖。
桑崇带的部下雷厉风行,很快接管了府上的事务。他本人则在傅先生和桑祈的帮助下进了前厅。
莲翩上来送茶,可桑崇看上去很烦心的样子,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不用。
正好她一直也比较害怕这个面上有一道狰狞伤疤,蓄着络腮胡,虎背熊腰的粗犷男子,赶忙又退了下去。
“荣澈那小王八羔子!”
前脚刚走,就听背后一个沙哑的声音恨恨地骂了一句,险些打了个哆嗦。
桑崇脸色极黑,显得疤痕更加可怖。
桑祈忙解释了一句:“大伯,现在还不确定是皇上派人干的。”
“除了他还有谁?!他家的天牢,还容得下别人去撒野?”桑崇愤懑地大掌一挥,差点把桌子拍散架。
“其实……我们自打回洛京,就一直与宋家关系不太好。小女之前也被他们陷害过,所以这次……”桑祈继续解释道。她还是怀疑,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肯定是宋家,皇室也不过是被当枪使了。
可桑崇还是固执己见,将皇室破口大骂了一通,只道是:“我桑家人豁出命去给他荣氏保江山,死的死残的残,结果他眼见天下太平,和西昭的停战协定还没捂热乎呢,就他妈的要行兔死狗烹之事,简直畜生!”八壹中文網
见他处于气头上,也听不进去什么劝。桑祈便识趣地暂时不说话了。
她以为,看这架势,大伯可能马上就要进宫跟皇帝拼命,正愁等会儿该怎么拦着。
却不料桑崇骂完之后,竟话锋一转,道了句:“阿祈,你快收拾东西,我们回齐昌。”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她怔了半晌,脱口而出问了句:“大伯您不打算进宫了么?”
“进宫?”桑崇冷着一张脸,道:“当然要进,不能让二弟死后还要受人侮辱。等我们拿回你父亲的尸身,就回老家去安葬。”
原来是回去给父亲下葬,桑祈叹了口气,道:“那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我随时都可以走。”
“不,要收拾,把洛京的房契、田产、铺面都变卖掉。我们回去之后,就不回来了。”桑崇见她理解错了,沉声强调道。
桑祈愕然眨了眨眼睛,端的叫一个不解:“为何?”
桑崇脸色很不好,却只是眸色阴鸷地叫她带傅先生一起,赶快去办,自己则打算稍事休息,明日一早就进宫,并未做多解释。
二人告退,桑祈一边同傅先生一起往外走,一边不安地绞着衣袖,忍不住问:“傅先生,大伯为何要回齐昌?你们来的路上,他可与你说了计划?”
“嗯……”傅先生沉吟半晌,坦言道:“其实这是傅某同他商议的,眼下,桑家确是到了该功成身退的时候。”
“功成身退?”桑祈哭笑不得,“父亲蒙冤而死,难道当务之急不是为他洗清冤屈,查出真相?所谓功成身退从何谈起?”
“傅某人以为,大司马原本也早有此意,只是晚了一步,没来得及。”
傅先生说完这句话,见桑祈还是一脸迷茫不解的神情,便知她当真对此一无所知,才轻叹一声,耐心解释道:“大约半个月前吧,桑公来找过我一次,同我暗示了要回齐昌去的意思。彼时他没有直言,但大概是说,洛京恐怕很快要变天了。这次他不想参与其中,只想回齐昌,安守故里,保全家人。并且,为此做了一系列安排。难道你一直没有留意,眼下原本大司马在洛京的兵力,已经暗中调度,只剩不到半数了吗?”
“……”
桑祈闻言面色一红,感到惭愧。最近一直在纠结自己和晏云之的事儿,确实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
不过,仔细想想,傅先生所言如果是真的,倒真与父亲不想让她嫁给晏云之这件事,在动机上如出一辙,能说得通。
便哑然良久,才摇摇头,低声道:“我还是觉得不敢相信。”
洛京要变天的预兆,她也能看得出来。宋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并另有一股暗潮,在背后推波助澜。回到洛京的这一年,虽然看似一切太平,可实际上却时刻身处权力的漩涡之中,这种感觉,她也有体会。
可是,面对这一切,父亲居然不积极筹备应对,而是准备作壁上观?
这可不符合她一直以来对父亲的了解。
说父亲就是背后主谋,她定然不信;说父亲准备坐山观虎斗,她亦是不信。
桑家会为大燕王朝保驾护航,这是历代先辈贯彻多年的信条。满门忠烈,世代名将的名声,绝不是虚言。
父亲又怎么可能背弃列祖列宗,懦弱地选择明哲保身?!
她不信!
“也许,父亲是有什么特殊安排,我们只是未能窥得其中深意。”
桑祈沉思半晌后,如是分析道。
“傅某也不得而知。但与你大伯商议了一下后,至少在要退守齐昌这一点上,他和桑公是观念一致的。傅某以为,是不是他们一早就通过气了呢?”傅先生叹了一句。
桑祈摇了摇头。
这会儿才懊恼地发现,自己除了对和晏云之的婚事百般阻挠这一点外,确实不知道父亲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也许争执之中,他曾经提及过要回齐昌的意思?可她正在气头上,没听进去?
她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怎么也记不清了。
傅先生见状,宽慰她道:“你也别想太多,也许桑公是怕你担心,才没与你说。”
这一点倒是。
父亲是个打定了主意就不会变更的人,确实不用同她商量,只到时候命令她走就是了。桑祈苦笑一声,表示自己明白父亲的行事作风。
一路走到大门口,傅先生表示明天开始会和管家一起结算桑家的账目,让桑祈先好好休息,无需操心这些。
桑祈微微颔首,道过谢后目送他离开。回身步履匆匆地往自己的房间走,琢磨着眼下该如何是好。
她是不操心账目,她操心的是,怎么能打消大伯要回齐昌的念头。
这一夜,她努力回忆着近一个多月来父亲的一言一行,希望从中窥探到关于他到底做了如何安排的蛛丝马迹,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早朝时间还没到,桑崇便带着三百精骑来到皇宫门口,以逼宫之势,迫使皇帝交出桑巍的遗体。领回来后,安置在了府上准备好的灵堂里,却下令封门,不接受人们前来吊唁,只教手下人尽快准备回迁事宜。
皇室那边,因为对大司马谋逆的罪名迟迟没有定论,又忌惮着桑崇的脾气,只好乖乖放人。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桑崇前脚刚走,后脚就传来边关急报。
信封用扎眼的赤红,来表明事态的紧急性。
皇帝赶忙让内侍拆开快报,一看又傻了眼——西昭人不顾停战协议,又打了过来。
从边关快马加鞭急报朝廷,大概要走上十天。
这么说,十天前,战火就已经燃起,还不知道十天中演化成了什么状态。
而曾经安邦定国,只需虎峙三军之前,跺上一脚,就能让敌人抖三抖的那个大司马桑巍,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