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谢酌。
他瘦了,脸部轮廓显得凌厉而无情,眼神幽深冷硬,却在看见她时,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八壹中文網
周厌语站在门口,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溃堤而出。
门卫摆着手说:“你们低调点,别被人发现。”
周厌语只好憋住哽咽,跑了出去,被谢酌死死搂进怀里。
“别哭。”他哑着声音说,“我心疼。”
周厌语没哭出声,但是身体却在不停颤抖,痉挛似的,失控了。
“谢酌。”她不停地喊他,“谢酌……”
谢酌歪头亲了亲她耳尖,又循着她的气息轻轻吻掉她脸上的泪水:“我在,周小船,别哭,我真的心疼。”
她紧紧抱着他的腰。
后头有人说:“给你女朋友请了假,你们晚上可以多待一会儿,不过十点之前一定要回来。”
谢酌和那人道了声谢,很快就拉着她上了一辆车。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周厌语一眼:“小姐可别哭了,少爷都快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酌瞥他:“开车。”
周厌语紧紧抓着他的手指,指甲都快陷入他骨头,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受到他一时半刻的真实存在。
如果没有谢酌的手挡着,她现在已经把自己的手心掐烂了。
谢酌浑不在意,重新将她抱进怀里。
他的骨头很硬,硌着她,她却只想再紧一点儿。
“谢酌。”她的声音里染着浓浓的哭腔。
“嗯。”谢酌在她耳边说,“我来找你了。”
难得享受一会儿安静的相处,没多久,目的地就到了,一家酒店。
司机在谢酌下车前有意无意地提醒了一句:“少爷,您答应总裁的事……”
谢酌冷下脸,似乎并不想让周厌语听见那种事:“和你没关系。”
司机倒是不在意被刺了一下,只是彬彬有礼地笑了笑:“少爷,有需要的时候请打电话。”
谢酌给他的回答只有个后脑勺,司机无奈,抬眼看着周厌语的背影,有些感慨。
为了这么个女孩子,那般果断地把自由自在的未来给卖掉,也不知道少爷以后会不会后悔。
周厌语一点也不害怕谢酌带她来酒店,她抓着谢酌手指,走得比他还急切。
谢酌终于露出半个月来第一个笑容。
房门关上,谢酌转身就把她推到门板上重重吻了起来。
周厌语这一回也不再绷着,攀着他颈项,无比主动。
“害怕么?”谢酌喘着气在她耳边问。
“不怕。”周厌语说,有一点点的委屈,“但是我害怕你很快就要走了。”
谢酌笑了一下,在她唇上啄了琢,郑重地保证:“今晚都不会走。”
周厌语怔怔看着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眉毛。
他看起来和之前不太一样了,好像有哪里悄无声息地变了,变得比以前冷,也锐,少了那股子令人向往的悠然自在。
这才短短半个月而已。
她忽然想起在车上时,司机说的那句话,脸色骤变:“你是不是和你爸做了什么交易?!”
谢酌目光闪了闪。
周厌语确定他是真的做出了选择,眼泪险些又要掉下来。
她不爱哭的,可是憋了半个月,乍一看见他,她就忍不住,她委屈,但她也知道,他比她好不到哪儿去。
“你们做了什么交易?”她低声问,“告诉我,实话。”
谢酌抿了抿嘴唇,本不想多说,却在她逼视的目光下软化:“他替我找你,我回谢家。”
周厌语心里被狠狠一刺,疼痛如潮水漫上来。
她是知道谢酌过去的,他对谢家深恶痛绝,好不容易脱离谢家继承人的身份,却为了她心甘情愿趟着火走回去。
周厌语又想哭了。
她有什么委屈的,是她先离开的他,他不仅没有怨恨她,反而为她牺牲了那么多,她简直就不是人。
她崩溃地蹲下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砸掉束缚在他身上的枷锁,那是因为她,他才一动不动地任由别人往他身上戴上的枷锁。
“你这么笨,这么笨,再多等几天,我一定会有办法的,你……”
“我等不了。”谢酌也蹲了下去,几乎是单膝跪在她面前,抬着她下颌,凝视着她,“周厌语,我一分钟都等不了,当时就算谢停回要我半条命我也心甘情愿。”
谢停回过来找他,告诉他,他知道周厌语在哪儿,那一刻,谢酌几乎没站稳。
别说回谢家,就是要拆了他的骨头,剥掉他的筋肉,他也心甘情愿。
“没事的,”谢酌擦了擦她的眼泪,轻声说,“我原本也打算要回去的,只是稍微提前了一段时间而已。”
周厌语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真的?”
谢酌点头:“真的,谢停回欠我的,我很早就决定要拿回来了,只是中间省了一个步骤而已。”
原本,他是想逼着谢停回亏欠他的东西送到他手里,现在,却变成了他向谢停回索要。
意义大不一样,但他不需要对周厌语说。
“我后悔了。”周厌语趴在他肩头,低低地说,“我想回去,我不想留在这儿了,余安楠她不爱我,我为什么要为了她留下来。”
谢酌打横抱起她往床边走去。
这是一家酒店,双人床,旁边就是浴室。
周厌语后知后觉紧张了起来,抱着他颈项的手紧了紧。
谢酌撩着眼皮看她:“现在害怕了?”
眼底幽暗,似乎对于她的答案很在意。
周厌语看着他,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了不怕,你怎么不信。”
谢酌把她放到床上。
她眨了下眼,谢酌再次亲吻上去。
不同于刚才那个吻,这一次他带着几分小心和怜惜,甚至没有深入,反而还是周厌语仰头加深这个吻。
唇边溢出一声叹息,谢酌放开了她。
“你这么信任我不太好,万一我……”他拉开外套拉链,脱下,扔到一旁,瞥见周厌语一眨不眨盯着他看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算了,谁让你是周厌语。”
他终于恢复了一点儿以前的不要脸模样,用周厌语的话来讲,就是风情万种。
想来谢酌不会喜欢这个形容。
周厌语坐在床上,靠着床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少看一眼她都觉得亏。
谢酌取掉她马尾上的发绳,长发在他指间瀑布般散开,他抓了满手的青丝。
“饿了吗?”他问。
“不饿。”
“要洗澡吗?”
“不洗。”
“那你想干什么?”
“想听你说话。”周厌语说,“说什么都行,就想听你说话。”
谢酌看了眼时间:“还有三个半小时。”
周厌语心口一缩。
三个半小时之后,他们又要分开了。
她抿唇,把他拉到床上:“那就说三个半小时。”
“那我可能得渴死。”谢酌笑。
周厌语沉思,起身下床,想叫几瓶饮料上来,谢酌好笑地拉住她胳膊。
“别动,省几分钟,多待一会儿。”
省几分钟。
周厌语鼻头酸涩。
他们俩现在,哪怕只是待一块儿几分钟都已经算是奢侈了。
谢酌从她身后抱住,下巴搁在她肩窝里,说话时下颌微动,搅得她心乱如麻。
“我也想听你说话。”谢酌一边说话,一边摸索着扣住她的手,十指相交。
周厌语身体一瞬绷紧,片刻后又放松下来。
万语千言涌到喉间,她却只能说出三个字。
“对不起。”
谢酌紧了紧手。
周厌语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了,说到余安楠要她做选择时,她难堪地低下了头。
谢酌没有说话。
身后寂静,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周厌语不敢开口,这件事本就是她的错,就算罪魁祸首是余安楠,那也和她脱离不了关系,毕竟余安楠是她妈妈。
她正提心吊胆着,害怕谢酌会忽然后悔过来找她,她想,她要回去,回l市,一定要想办法回去。
腰间力道愈发紧,谢酌用力把她抱回床上,抵着床头,面上却没有半分悔意。
“周小船,”他额头亲昵地贴着她的,眼眸相对,都能从对方眸底深处看见令人欣喜若狂的感情,他的声音依然冷静理智,“欠我的,以后我会加倍拿回来。”
周厌语轻声说:“好,你来拿,不要忘了。”
周厌语虽说不想吃东西,谢酌仍然怕饿着她,叫了些夜宵上来,周厌语一开始没觉得饿,吃了几口才发现有些停不下来。
她最近是真的饿着了。
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说悄悄话,周厌语抱着被子,安安静静地听谢酌说之前手机打不通的事。
“x市,我妈和朋友约好去爬山,碰上山体滑坡,救援队最初找不到她,最后才从一个隐蔽的地方发现她。她伤得比较重,昏迷了一整天,晚上才醒,我没敢离开病房,手机没电了也没注意到。她醒了之后我才放心,然后给你打电话始终打不通。”
谢酌攥紧她的手,声音微沉。
“我以为你生气了,给你发短信解释了一遍,但你还是没回我。”
“我有点着急,问了许开升,许开升说你的书被一个不认识的人带走了,班主任还说你转学了。”
“我下午就回了学校,发现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说到这儿,谢酌垂下了眼,那会儿他真的快疯了。
“但是你肯定不会因为我没接到你电话就转学,然后我想起之前你被班主任喊去办公室回来后不对劲的表现,你当时提到了你妈妈,我猜你可能是被强制转学了。如果你真的自愿离开,肯定会给许开升或者顾弥他们留话,但是你什么都没说。”
周厌语忍不住抬头:“你怎么这么聪明。”
谢酌脸上的笑淡了淡:“聪明也不能把你找回来,猜到你妈妈带走了你,我就开始找人打听你的消息。”
他甚至还找了傅难言,实在是走投无路。
没等傅难言给他消息,谢停回就找上了门。
“谢停回和你妈妈正好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谢酌自嘲似的笑了笑,“他让我签了个同意书,成年之后回谢家继承公司,我签好了他才告诉我你的学校。”
李回苏知道后,气得差点从病床上爬起来,想痛揍趁火打劫的谢停回一顿。
“然后我收买了门卫,让他们喊你出来。”谢酌低头亲了亲她额头,“剩下的你都知道了。”
周厌语抓着他的衣服,眼圈又红了。
“我要怎么做,”她说,“要怎么做,你才能……”
才能怎么样?
才能不这么喜欢她,才能不要为了她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他好笨。
她也好笨。
三个半小时过得很快,谢酌不得不把她送回学校,周厌语不想回去,她甚至想过就这么跟着谢酌回l市。
这明显是不切实际的,且不论她学籍已经转到了b市,如果她真的回去了,余安楠肯定会认为是谢酌把她拐跑的。
这和私奔有什么区别?
只能愈发拉低谢酌在余安楠心里的印象。
约好下次再见的时间,周厌语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回了学校,一步三回头地往宿舍走。
谢酌就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彻底被遮住。
他想抬脚再往前两步,终归还是抑制住了,转身,问道:“约好了么?”
司机说:“余小姐听说是总裁约她,没有怀疑,答应了。”
谢酌点点头,上了车:“走吧。”
他和余安楠的会面,周厌语并不知情,只知道周五那天,余安楠过来接她回家时,把手机还给了她。
“想打电话就打。”
周厌语拿着手机,愣愣地看着她:“打给谁都行?”
余安楠看她一眼,意味不明:“你确定要谢家那个儿子?”
周厌语神思一凛。
余安楠转身,有意无意说:“年纪不大,胆子倒挺大。”
也不知道在说谁。
周厌语看着她的背影,猛然间明白过来,她咬了咬舌头,刺激自己赶紧回神,第一时间给谢酌打了个电话。
没说两句话,她忐忑问:“你是不是找过我妈?”
谢酌默认了。
“你们说什么了?”
眼睛忍不住瞥向远处居然正耐心等着她的余安楠,她愈发不可思议,作为余安楠女儿,她自然晓得余安楠脾气多么硬,要不然她也不会整整三年都没捂热她。
“没说什么。”谢酌若无其事,“只是打了个赌。”
其实哪有这么简单,但他不需要全都说。
“赌什么?”周厌语急急问。
谢酌笑了笑,嗓音轻如飞絮:“赌我们一年之后,是不是还这么年少轻狂。”
周厌语怔在原地,眼前渐渐模糊。
一年后,是不是还这么年少轻狂。
换句话说,一年后,他们还会不会这么喜欢对方。
谢酌是多信任她,才会打这种没有道理可言的赌。
可是不赌,一线生机都没有,赌了,或许还可以挣扎一下。
“不过,”谢酌停顿,似乎有些莫可奈何,“你妈妈提了额外条件。”
“什么条件?”余安楠肯定不会那么轻易让他们得逞。
谢酌叹息一声:“她说,我们这一年都不能见面,一个礼拜也只能打一通电话,不允许进行任何私下联系和见面,包括通过朋友之间的联系,也不行。”
周厌语:“……这是一个条件吗?”
明明就是霸王条款!
但她独自气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破涕为笑了。
至少余安楠没要求他们一通电话打多久,只要中间不挂断,就算打上两天一夜也不算违约。
于是接下来整整两天,余安楠都是一天比一天冷,冷如冰霜,冷如冰窖,家里简直就是冰天雪地。
周厌语视若无睹,哪怕只是写个作业也要抽空和谢酌说上两句话,把余安楠气得险些没冰里冒火。
高二的轻松日子过得飞快,到了高三基本一个月放一次假,周厌语和谢酌之间的联系变成一月一通电话,余安楠日益结冰的脸勉强恢复了一点儿。
上了高三,周厌语更不爱玩儿了,平时除了刷题就是写信,余安楠不让他们私下联系,她就把信当成日记写,记录每天发生了什么事,等到高考结束,他们能见面时,她就可以把信拿给谢酌看,让他看看她高三是什么样儿。
因为心里有着念想,周厌语学习起来愈发认真,一开始因为城市不同而跟不上的课程早就被她熟练掌握,没多久她再次登临全校第一的宝座。
新学校没人知道她的过去,也没人散发那些不符合事实的谣言,周厌语的优秀吸引了一波又一波的暗恋者,男女通吃。
然后都被她以“我有男朋友”拒绝了。
每次到了周末,贴吧都是一阵哀嚎。
某次回学校上课,班里有个女孩子拿着一张照片偷偷过来找她,神秘兮兮问照片里的男生是不是就是她男朋友。
周厌语看了一眼,愣神许久。
她很久没见过谢酌了。
女同学说:“我有个朋友就在l市一中上课,我问她知不知道周厌语和她男朋友,她说知道,然后偷偷拍了一张照片给我。不过学校不让带手机,所以我就打印下来了,你平时拒绝追求者都说同一句话,好多人不信,这照片给你,下次再拒绝他们,你就可以拿着这张照片自豪地说这是你男朋友!多帅啊!”
周厌语死死捏着照片,贪婪地盯着里面的人看了很久,看不够,想立刻到他身边,亲眼看着他。
半晌,她才抬起头,嗓音发哑对女同学说了两声谢谢。
女同学反而被她吓了一跳,周厌语眼圈都红了。
她有些无措,然后听见周厌语压抑地问:“你……可不可以,让你同学再,拍几张?”
女同学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她同学拍,明明她可以直接让男朋友自拍完发过来。
但她仍然答应了,每周都会带几张照片过来,后来某个星期,她再带来的照片,里面的人变成了三四个,有时候还是一整个班。
她也成了周厌语在新学校唯一的好朋友。
高考考完最后一门课,周厌语出了校门就寻找起余安楠的身影,没找到,反而是她的助理拿着手机过来了。
她说余安楠已经回海上继续做生意了。
周厌语有些怅然若失。
和谢酌见面这天,天气很热,周厌语只穿了短袖,她在家里收拾行李准备回l市找谢酌,刚收拾好,门铃就响了。
她打开门,眼睛缓缓睁大,一脸难以置信。
“女朋友,男朋友跨越万水千山来找你了,高兴吗?”
谢酌的头发短了点儿,额前的刘海甚至都没过修长的眉,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利落干净,一双眼睛依然含笑带情,看她一眼,她就忍不住更喜欢他一点儿。
“高兴。”周厌语看了他很久很久,重复,“超级超级高兴。”
谢酌弯了下眼睛,旋即,周厌语整个人扑上去,完完整整地抱住了他。
“男朋友,你女朋友有没有和你说过,她超级超级喜欢你?”
“说了,刚说的。女朋友,你男朋友有没有和你说过,”谢酌紧紧抱着她,恨不得揉进骨头里,声音却轻得只有她能听见,“他非常非常的爱你?”
他说了,刚说的。
十七岁,正是人生最精彩的时间段,这世上有多少人无知无觉地掐着十七,懵懵懂懂地迈入十八。
而他们俩,何其有幸,在十六岁时相识,十七岁时就真正拥有了对方。
人生虚幻,无筋无骨,可他们愿意做对方的筋骨,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