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被翁汝舟一喝便回了神,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小跑离去。
片刻,各房各院都亮起了灯火,长夜无人能眠,明亮的烛火将每一个面色仓皇的人照亮。
往日恭恭敬敬服服帖帖的下人如今也不管卖身契了,趁乱携带金银宝器急匆匆的从后院溜走。
翁汝舟特地回身去找卫裳,却已是不见卫裳的踪影。
顾不上那么多,目光飞速掠过院内一圈,翁汝舟看见挺着大肚子一脸苍白的吕氏站在院中央,连忙提步过去。
“母亲。”
翁汝舟拉住了她的手,感觉妇人因怀孕而肿起的指尖冰凉得很。
面临如此险境,吕氏只是抬眉一笑,分毫不乱,往日里柔和的面容在此刻显出几分刚毅,衬得旁遭急慌慌的云老爷像只野猴。
翁汝舟目光扫视一周,发现吕氏身后还跟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姨娘以及庶子庶女都在其间。
一行人换了一身粗布褐衣,想必是为了乔装出府,免得他们被流民和敌军盯上。
“咱们走吧。”
云老爷活了那么多年着实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景,整个人焦急得头上冒汗,闻言忙道:“对!咱们快走,趁现在城门还开着!”
说着,他伸手挽住吕氏的手臂,小心地护住她往小门拐去。
外墙传来兵戈铁马之声,喊叫与嘶鸣声此起彼伏,尖利的嗓音几乎刺破耳膜,压得翁汝舟心头都是沉甸甸的。
“喂!你这个小子怎么趁火打劫!”
云老爷一声暴喝,翁汝舟顺势抬眼看去,正见前方一位小厮抱着一沓字画古籍往外溜。
云老爷眼睛都直了。
那些字画古籍都是他的亲生儿子云锦斓生前费尽心思搜集来的,具是出自名家大师之手,是无价之宝。
自从云锦斓死后,云老爷就将他珍爱的宝物小心翼翼藏起来,刚才一时半会没找到,结果竟然是被这个小厮偷走了!
“还回来!”
云老爷最是疼爱长子,即使是他的遗物也不容他人染指,他火气噌的一下冒起,撸起袖子便要追过去。
那小厮见状转身便跑,脚底抹油一般溜得飞快。
“站住!你这吃里扒外的贱奴才!”
就在小厮的前脚踏出小门门槛的那一刻,一串血珠子忽然飞溅出来,染在深红漆木上,慢慢滴落。
抱着古董字画的人依旧维持着姿势慢跑两步,一颗头颅却同时从他身上滚了下来。
云老爷见状人都呆了,他刚想返回,一只染血的手却忽然从阴暗中伸出,十分随意地拎起滚在尘泥中的字画。
翁汝舟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那只从血光处伸来的手,指骨秀挺,骨节分明,根根如玉雕般精致,光滑的几乎没有茧子,是文人的手,动作间透露出着一股斯文气。
可偏偏,翁汝舟感觉出一丝熟悉。
她的目光顺着手缓缓往上看,视线掠过那一圈绣着精致竹纹的袖口,最终定在他低垂的帷帽处。
青灰色的纱随风浮动,他的面容若隐若现,翁汝舟望着他如玉竹一般笔挺的身段,强烈的熟悉感让她恍惚一阵。
与此同时,站在她身旁的吕氏也看到了戴着帷帽的人。她顿时惊恐得瞪大眼,不复往日的温柔姿态,就如见鬼了一般。
“快……快走!”
吕氏的嗓音不知为何发干发涩,她紧紧地拽着翁汝舟的手腕,深长的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母亲?”
翁汝舟侧头瞧见吕氏发鬓间的细汗,连忙扶住她:“您怎么了?”
剧烈的惊骇之下,小腹忽然一阵疼痛,吕氏顿时额间冒汗,难忍的蹲下身来。
“兰芝!”云老爷见状疾步回身搂住吕氏,“你怎么忽然胎动了?”
“我……”吕氏刚刚张口,余光忽然瞥见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远远抛了过来,浓重的血腥味跟着传来,正是朝着翁汝舟的方向。
而翁汝舟恰好背对着诡异飞来的东西。
护犊心切的吕氏顾不得腹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起身撞开亲生女儿,大力碰撞之下,翁汝舟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她听到女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翁汝舟极力忽视身上的疼痛感,挣扎着站起,视线仓皇掠去,最先看到的,是吕氏惨白至极的面容和云老爷发抖的双腿。
云芙吓得哭啼,缩在姚姨娘的怀里,与此同时,其他的庶女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什么东西?
翁汝舟立即低头看去。
不远处,一颗染血的头颅静静地躺在地上,轮廓模糊,眼眶空荡,连头皮都是有一块没一块的,也不知是生前还是死后,被人硬生生地挖掉眼珠子拔掉头发,再扔到地里被野狗啃食。
翁汝舟紧紧盯着那颗头颅看了许久,一股寒意忽然从脚底升起。
刘蔚……
刘蔚竟然被杀了!
翁汝舟如遭雷击,整个人僵住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