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乌稚马咬住翁汝舟手中的木勺时,她分明听到了一道十分清晰的“咔擦”声。
翁汝舟顺势看去,果然看见三掌宽大的木勺上出现一道裂痕。
这样大的木勺都能被咬裂,这马牙齿的咬合力到底是有多大??
翁汝舟吓得连手都松了,乌稚马嘴巴一张,木勺掉落在地,瞬间四分五裂。
“做什么呢?!”
张帆踩着步子急急赶来,看见这匹乌稚马和翁汝舟大眼瞪小眼的站在原地,顿时怒道:“你仔细点,这马不是你能碰的,本官亲自伺候!”
说着,张帆看了一眼地上碎裂的木勺,对主簿喝道:“赶紧拿新的来!”
主簿小跑而去,很快就带了新的工具,张帆抬手一抓,将木勺抓在手中,驱着翁汝舟到另一边,弯下腰舀了一勺饲料,小心翼翼地递到乌稚马的嘴前,“大爷,快吃。”
乌稚马:“……”
它打了个响鼻,蹄子不安的在原地刨着,张帆知道它这是要踢人的前兆,连忙闪避到一边去。
上次这马不知怎得直接跳出了马栏,撒丫子狂奔,奔得全太仆寺的人彻夜不眠狂追都追不上,到最后还是这祖宗自己跑累了,回到马栏里歇着。
张帆再是不爽它,但好歹这是皇上最为宝贝的马,即使是个畜生也得比牌位还要小心地供着。
乌稚马不肯吃他手里的东西,张帆心中暗骂这畜生挑嘴,表面还是要勉强挽尊,瓮声瓮气地道:
“依本官看,它还不饿,你且喂其他马去吧。”说着,木勺又递到翁汝舟这边。
翁汝舟默不吭声地接过木勺,舀起饲料,提起木桶正要往另一边的马槽去,袖子却忽然被拽住。
翁汝舟趔趄两步,还以为是张帆拽她,回头却对上一双硕大的马眼。
那双马眼澄澈无比,静静地倒映着她愕然的模样,嘴里咬着她的衣裳,嚼巴嚼巴两下,看起来竟有那么一丝可怜的意味。
气氛一瞬间凝滞。
翁汝舟沉默地看着被口水浸透的衣袖,忽然想起来了,“这是陛下养了五年的马。”
她和卫予卿初见时,清隽恣意的少年正纵马长街,春风得意,而他胯下的骏马正是这一匹。
期间她留宿卫府,卫予卿经常亲自去喂马,翁汝舟也会一同前去。
只是后来二人分离,她入朝为官,中间相隔的时间有些长,如今乍一看,她倒是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胖了。”
翁汝舟打量着它,下了定义。
乌稚马毛色黑亮,膘肥体壮,四蹄恰好踩着雪色,立在破败的马厩里雄赳赳气昂昂,还喜欢挑嘴踹人,将人气得吐血三升。
这性子怕不是随了主人。
漂亮不羁,又喜欢犯贱。
乌稚马听人说它胖,又把马头转到另一边不理她。
翁汝舟勾了勾它的鬃毛:“吃饭。”
它打了个响鼻,扭捏一阵,又不情愿地转头回来,伸出脑袋去吃马槽里的黍米。
旁边的主簿见这马破天荒的竟然听话了一回儿,几乎是喜极而泣,抹着额间的汗道:“看来乌稚马很喜欢云大人呢!”
平日里这马老喜欢闯祸了,只有皇上才驯得住,偏生这马又金贵的很,太仆寺就没人敢真的动它,每次知道它闯祸就只能任命地去收拾烂摊子,再顺便担忧一番自己的乌纱帽。
张帆一听主簿的话脸上顿时挂不住了,咬着牙“哼”了一声,“什么云大人,都贬官贬到这儿和畜生处一块了,九品小官怕是要在旮旯地里待到死。”
他就不信,这云锦斓当真有一天会回到从前那般!
张帆心中带气,拂袖离去,脚步声又急又快,跺着地板“咚咚”直响。
主簿尴尬地朝翁汝舟笑了一笑,试图宽慰她一番,“张寺丞向来如此,话不好听,云监官别往心里去。”
翁汝舟平静地舀了一勺黍米,倒在马槽中,“不碍事的。”
不过狗吠罢了。
忽而,身后又传来一阵又急又快的脚步声,张帆矮胖圆润的身子旋风似地闪进马厩里,额头冒汗,神色急切。
他看着角落中喂马的翁汝舟,连忙大声喊道:“云监官,赶紧把马牵出来,皇上要狩猎!”
翁汝舟喂马的动作一顿。
卫予卿……
旁遭的主簿简直莫名其妙,挠了挠脸,纳闷道:“冬天有什么好狩猎的?”
“皇上什么时候狩猎关你屁事!现在赶紧将马牵出来,省得本官头点地!”
圣上就在马场等着,张帆急得额间冒汗,伸手就要越过翁汝舟的肩头去拉乌稚马的缰绳。
他心头焦急,又怕皇上久等,拽着缰绳的力度不由得重了几分,几乎是靠着一股蛮力将乌稚马拖出草棚。
乌稚马的性子显然烈得很,前蹄在地上刨了一刨,愣是不肯动,被张帆扯得有些烦了,忽然抬脚就是一蹄子。
“欸欸?云监官你快拉住它!”
张帆被它踹得抱头四窜,屁滚尿流地躲到主簿的背后,眼看着乌稚马一扬蹄就要踩到主簿的胸口上,翁汝舟立即出手拉住缰绳,拨转马头扯到另一边。
乌稚马收了势,不高兴地打着响鼻四处乱逛,翁汝舟吹了吹自己被缰绳磨痛的手心,将手中缰绳递给主簿。
“你去牵马吧,切记不可使用蛮力。”
“啊?我?”主簿显然心底有些发怵,犹豫了半晌,却是不敢碰缰绳,“它平常太疯了……”
这时门口却是跨进了一个神色倨傲的太监,目光不耐烦地往这边瞥了瞥,扯着尖嗓道:
“张寺丞,你怎得这么慢,皇上还在那边等着呢!”
张帆被点了名吓得一激灵,倒也不管那么多了,即使这云监官官位低,不配面圣,但总得将马牵过去。
他连忙指使翁汝舟,“云监官,你快将马牵过去!”
翁汝舟闻言面色陡然发白,握在缰绳的手倏忽收紧。
一定要去见卫予卿吗?
“我……”
“你什么你!”张帆几乎想直接把眼前的人撵出去,“还不赶紧的!”
站门口的太监看了一眼被牵出来的马,拧了拧眉,尖声道:“怎么只有一匹马?不是说了还有八位随行官员吗?”
张帆抬袖抹汗,赔笑道:“一时着急,忘了忘了,多谢公公提醒。”
公公半点都不领情,鼻子抬得比天还要高,“对了,记得牵一匹温顺的小马驹出来,皇上也带了美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