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雷声透过厚重的云层滚了出来,春雨连绵,下了许久,将膝下的台阶冲刷得干干净净,连阶面都在发着亮。
方岩撑着油纸伞跨过营缮司的门槛,正要去往侍郎的房中汇报公务,眸光一转,眼尖地瞧见了廊下正跪着的人。
阴沉的天边,一道白光闪过,照得廊下的人雪面惨白。
雨水早已将她的官袍湿透,发鬓淌着水,整个人憔悴苍白,薄唇抿得极紧,一双眼睛空茫无神,瞧着台阶缝隙里的小小的青苔,像是在发呆。
方岩不可置信地望了她两眼,脚尖一转,便往翁汝舟这边走来,“云主事,你怎么跪在这里?”
翁汝舟听见声音,缓缓抬起头,见是熟悉的面孔,她才慢慢回了神。
“侍郎罚我跪的。”
方岩愣了瞬,“是任务没做好?可是那批杉木明明都运来了。”
翁汝舟淡声道:“下官扰了姜才人游湖的兴致。”
前面值庐的门忽然被打开,两人同时噤了声,抬眼看去,正见云锦斓提着一把油纸伞走出值庐。
雨幕横在中间,他的目光望向庭中跪地的人,眉尖轻轻挑起,似乎蕴着一丝讶然。
很快,他撑开伞,闲适地下了台阶,绯色衣袍穿在他身上颀长笔挺,姿态优雅。
“你怎么跪在这里?”
视线里出现一双朝靴,十分干净,雨水滴溅在纹绸鞋面上,将颜色染深了些。
翁汝舟抬起头看他,淡色的唇抿得极紧,半晌才吐字:“不是大人让我跪的?”
云锦斓微微蹙眉,似是不解,“本官让你跪在工部?”
翁汝舟闻言,眉宇顿时染了些冷意。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云锦斓道:“倒是本官的不是了。”
他的伞微倾,罩在翁汝舟的头顶,语气听出来似乎有些歉意,“本官是让你跪在春芜宫前,而不是工部。”
雨水顺着翁汝舟秀美的脸庞滑落,她的衣襟湿透,冷意直往皮肤里钻。
云锦斓,是故意的吧?
“所以——”翁汝舟慢慢抬起头,面色寡淡,“大人的意思是,让下官重跪?”
“既惹了姜才人,自然是亲自到才人殿前赔罪,哪里有在工部谢罪一说。”云锦斓摇摇头,摆出一副教训人的口吻。
“本官虽然没将话意传达清楚,但你作为下属,也该具有七窍玲珑心,将事情本质看透了才是。”
将事情本质看透?
翁汝舟轻笑出声。
她忽然站起,身背挺拔,立于云锦斓的身前,一双深棕色的眼睛如琥珀纯净,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目光锐利又直接。
“恕下官愚昧,下官顶多能看透一件事。
那就是,侍郎大人非常厌恶下官,并且热衷于整蛊下官,既如此,又何必摆出一副善良面孔!”
“主事!”
方岩心中暗惊,连忙伸手扯住翁汝舟的袖子,“你怎么能这么跟大人说话?”
翁汝舟拂去脸上的雨水,料峭寒风顺着衙署的门拂了她满身,那重重寒意让她浑身颤抖,连心口都灌满了冷风一般。
“云主事白跪一场,心情激愤,本官也是能理解的。”
云锦斓欣赏着继妹狼狈的模样,心头尖尖滚过一阵快意。
翁汝舟,这是你欠我的。
若不是你满口谎言,我何至于堕崖!
他压下眉间狠戾,含笑道:“但是,你还需要去才人殿前,再跪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