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贺钦四十有余,却已经两鬓斑白,一张脸常年都保持着一个表情:严肃。
他是朝堂中有名的保守派,不管谁说什么都是附和,坐到他那个位置,想的也不是更进一步,而是功成身退。
又加上萧景逸这个暴君向来阴晴不定,他并不愿意让陛下猜忌,所以在朝堂上发言十分谨慎,就怕一招不慎,在告老还乡之前触了暴君逆鳞,连累一大家子的命。
他一向都做得很好,在朝堂上不到关键时刻不发表政见,就算发表也是打太极,唯有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上态度强势一点。
像往常一样,他虽站在朝中前排,处于风浪之中,但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任凭左边户部尚书冒死进言“陛下后宫空虚,还是得选秀”这种老掉牙的进言。
他知道圣上一贯厌恶女子,这和他母亲文贵妃有关,所以从不怎么掺和言论,毕竟一说到这个就往往会涉及到“江山何以为继”,进而发散到“后位虚悬”、“太子人选”,甚至还会发展到“过继”,再引申到朝堂中隐隐的两派站队。
圣上也一贯是看着他们吵闹,再处死几个小官吏,杀一杀各家心思,便可以又稳定一段时间。八壹中文網
温贺钦垂目站在朝中,一脸严肃,似乎十分认真。
“陛下后宫空虚!臣觉得,子嗣才当是重中之重!不若恢复选秀,扩充后宫!即便陛下不喜,但……但却是稳固江山、延续皇室血脉的大事啊!”
温贺钦不动如风。
按照以往惯例,圣上马上就要杀鸡儆猴了。
“温爱卿面色沉稳,心中定有章程,不知温爱卿觉得怎样?”
萧景逸一言,让还在慷概进言的官员都愣住了。
全朝堂大臣都默默把目光放在了温贺钦身上。
奇了怪了,温大人不一向不沾边这种事情,难道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偷摸着站了队?
温贺钦心头一紧,不知道自己哪里犯了错竟然会被圣上点名。
只得应道:“回陛下,这件事臣觉得还是应该以陛下的喜好为准,子嗣虽然重要,但陛下如此年轻,这件事往后延几年也行,总归是不着急的,不着急。”
他面上轻松,背后却湿了一片。
萧景逸沉默一瞬,一双黑眸盯着温贺钦低垂的头颅,在温贺钦紧张得呼吸都有些慌乱时,这才开口:“……温爱卿说得有些道理。”
温贺钦心头一松。
没成想这只是一个开始。
圣上不管听见什么进言,都会来一句“温爱卿怎么看?”、“温爱卿觉得如何?”、“孤以为,温爱卿应该比较清楚”……
一个早朝上下来,温贺钦后背湿透。
下朝时,周围更是成了真空带,朝堂上的人都是人精,谁都察觉到了陛下今天对温贺钦的针对,怕死的都不敢跟他沾边。
就连好友看着他的眼神都透着些怜悯和同情,刚要上前却被温贺钦一个眼神制在了原地。
他叹口气,脑子有点乱。
已经在开始思考是先告老还乡,还是先把自己几个儿子赶快安排好后路,甚至已经开始想着坟头该种什么树。
刚走了没两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温大人!温大人!请留步!留步啊!”
声音尖利,似是夹着嗓子说话,温贺钦心道不妙,转头一看,来人正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李福。
“温大人,陛下让您到御书房一叙。”
温贺钦一颗心顿时彷佛落入冰窖中,脑海中只有四个大字:吾命休矣。
御书房。
萧景逸坐在御案前,手上正批阅着一封奏折。
温贺钦站在他案前:“不知陛下命臣前来,所谓何事?”
他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只听得到萧景逸翻看奏折时,纸张细碎的“擦擦”声。
良久,只听一声细碎的“咔哒”声。
萧景逸把笔放下。
抬眸看着温贺钦低垂的脑袋。
“今日让温爱卿过来,只是突然想到,爱卿府中似乎有个小儿子,似是已经年方二十,却未有建树?”
温贺钦心头一紧。
听见圣上继续说——
“爱卿向来是朝堂中的清流,一子远在边疆守护宁朝国土,一子远在岭南治理一方水土,孤以为,温大人留着嫡子在身边是为继承衣钵,没想到空等数年,他却连科举也未曾考过一次。”
“若是爱卿觉得自己身为吏部尚书掌管科考一事……有所顾虑,孤以为并不是什么大事。”
“举贤不避亲,举亲不避嫌。”
“爱卿太过谨慎了些。”
温贺钦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让陛下说出这样一番话。
但这件事肯定和他那个儿子有关。
他当场跪在地上,紧张到手都在微微颤抖:“陛下,臣确实有个儿子养在身边,但此子从小最厌读书,臣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丝毫没有改进不说,还变本加厉。”
“不但把夫子撵出门外,还差点烧了臣书房,又加上内子溺爱,久而久之便成了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庸人。”
“承蒙陛下厚爱,臣那儿子确实是个不争气的,让陛下失望了。”
他跪在地上,勉强把话说完,紧张得差点晕过去。
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才听见萧景逸轻笑一声。
“孤只是和爱卿唠唠家常,爱卿这是作甚?”
温贺钦狼狈的从宫中出来,坐了马车回府时,下车的时候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等被下人小心扶着回了屋子,这才缓过来。
缓过来后便拍了拍桌子——
“温如言那个逆子呢?”
“把他给我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