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在死生之际,渝州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一个字。声音悲悲切切,情深意笃,似幼鸟将死的最后一声啼鸣。
3号说他最讨厌两种人。入侵者与欺诈者,特别是入侵者,他在说起这个词时,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想必是恨之入骨。普通的伤害绝不会有如此之大的怨恨,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的家人或爱人丧命在了入侵者手中。
而一个人的死亡,副本外的人很难界定他究竟是死在谁手里。除非他们参与了同一个副本,通过同盟之类的卡牌。
以3号如此强势的性格来说,他不会愿意以被保护者的身份和他珍重的人一起参与副本。因此,他大概率是两人中的强势方,这样基本就可以排除父母这个选项,那剩下的,弟弟妹妹,爱人,好友都有可能。
而这些人,都可以称3号为哥,不管是哥哥,大哥还是情郎。
所以,在10万汉字中,若有哪一个字拥有微末的几率打动3号,就只有这个“哥”字了。
3号只看心情杀人,自然也只看心情放人。他这一声,正是要唤起3号心中最深的痛,让他临门一刺无法落下。
树枝停住了。
赌对了,渝州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但他心里明白,仅这样还远远不够。
他轻轻闭上了双眼。只眼皮微微颤动,带出了一行泪珠,“哥,这回我怕是回不去了,希望你不要怪我爽约。不过这样也好,黄泉路上,你应该还没有走远吧。”
3号没有说话,神色有些恍惚:“……”
渝州抬起左臂,擦了擦眼泪,衣袖滑落,无意间露出了那个诅咒印记:“3号大哥,我知道今天必死无疑,只有一件事请求你。”
他挤出一抹笑容:“我家住在榕市利嘉公寓12楼203,希望你出去后,能把我的尸体和我哥的安葬在一起。”
“利嘉公寓?安葬?”3号回过神,微微皱起了眉,阴沉地瞥了眼他的胳膊。
渝州只觉眉间压力一松。那根能轻取他性命的树枝还在,力道却卸了九分,只是虚点在他额头,渝州不动声色道,“3号大哥是不知道容市在哪吗?那是y省的一个小城。”
“这是你第几次副本,你手上的这个东西是怎么来的?”3号突然问道。
“这是我第三次参加。手上的这个……”渝州突然哽咽了一下,“也是第二次副本中留下的。我一不小心惹了两个古怪的兄弟,我只中了一个诅咒,可我哥他为了保护我,却……”
说着,渝州掩面痛哭起来。
泪水如决堤的河,只是悲伤并未侵染它们。
渝州自3号停手时就已明白,他要活下来,必须要在入侵者这三个字上做文章。但如果直接说他也受到了入侵者的迫害,未免显得太刻意,有博同情之嫌,3号必然不会相信。
于是,他选了一个迂回的方式。
润二十五提到过,这个副本只是个低阶副本,参与者的平均实力同9号差不多,算是末流中的末流。于是,渝州故意将诅咒标记显露在3号面前,意在告诉他,自己是受了诅咒才加入这个副本,实力自然是比这些低手还要低,十有八九就是个新手。
之后,渝州便又顺理成章告诉3号他只参与过2场游戏,并在第二局受到了诅咒,然而对于仅参与过一场的新手们来说,基本上是不可能拥有诅咒类卡牌的因为第一局只有3行卡牌,分别为“尘”,“属性点”,“种族卡”,因此他极大可能是遇上了入侵者。
他虽一字未提入侵者,但却用一些模糊的证据暗示得明明白白。
这样一来,渝州与3号,他们两人一个失去了保护他的人,一个失去了想要保护的人,还全是因为入侵者,真是际遇坎坷,同病相怜。
在这一连串的共情之下,渝州相信,3号便是铁做的心,也定软了三分。
“才第三次……”3号喃喃道,他双手环胸,怔怔看着渝州。树枝不知何时已经被扔在了地上。
渝州心中也是惴惴不安,直到一股巨力传来,将他从地上拉扯起来,悬在嗓子眼的心脏才落回了肚中。
只是还未等他喘口气,却听3号慢吞吞地说道:“你很聪明。”
听到这四个字,渝州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聪明人的话,总是不那么让人信服。”3号嘴角一勾,“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形容狼狈,逃窜间犹如丧家之犬。
而这一次见到你,身上虽然多了几道口子,但举止间却放松了许多,还敢大摇大摆行走在这毫无遮掩物的道路上,你说你是逃出来的,难道就不害怕那两人发现你的踪迹,再把你抓回去?
呵,我猜,要杀你的人都被你解决了吧。”
渝州紧抿着唇,不说话了。1小时前,这个副本中的玩家就开始有意识的停止杀戮,这意味着他们不会对非目标的人发动攻击。因此,在除掉16号和9号后,他就放松了,觉得自己不会再有危险。哪想到3号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破绽确实太大,狡辩似乎只是多余。
3号执起他的手,像爱人一样抚摸着那个诅咒标记:“中了诅咒的你不可能拥有两个保护者,因此必然有2个想杀你的人,而在玉米地里,没人对你出过手,因此,即便他们死了,你也不会知道其中有没有要杀你的人。由此可以推断,要杀你的人是1号和16号。”
“哈哈哈哈哈哈哈。”3号突然握紧他的手臂,毫无征兆地狂笑起来,“厉害厉害,一个新人,实力如此低微,却接连诛杀了2个正式玩家,连莱奥德都成了你豢养的打手。嘶,我记得那16号还是个降格者吧。”
他的笑声一停,玩味道:“不如你教教我,我要如何相信你的遗言?”
渝州被握得生疼,但情绪却意外平静了下来。
他第一个想法便是跳过这个问题,以日记本作为筹码,换取一线生机。但很快就自我否决了,因为他现在没有资格和3号谈条件,东西就藏在他的身上,只要他说出日记的存在,下一秒就能被搜出去,他根本无力保护自己最重要的筹码,甚至连毁去都做不到。
那该怎么办?嗯……3号并没有询问他击杀16号的方法,也不在意16号的死活,甚至没有计较他的谎言,而是再次回到了遗言,回到了入侵者这个问题上,说明3号确实极度在意入侵者。
既然这样。他或许可以下一招以退为进的险棋。
渝州叹了口气:“我一个新手,被人坑害,莫名其妙来到正式玩家的副本,若不耍些手段,该如何活下去。今天落在你的手中……哎,算了,反正这九死一生的局,本就凶多吉少。早点死去,也能早点在地府里和我哥团聚。你要杀,那就来吧。”
虽然渝州说了很多谎,但是他新手身份是坐实的。而那张诅咒牌,可以将他投放到正式副本,提高难度,甚至更改任务设定,将支线任务变为主线,因此,大概率是一张高等阶的卡牌,新手很难得到。也就是说,诅咒由入侵者所下的概率极高。而入侵者将这诅咒贴到渝州手臂上,自然不是让他来观光旅游的,而是要借刀杀人。
那么现在,不管3号信不信任他,都要面临2种选择,2种风险。
选择1,放了他;选择2,杀了他。
而两者对应的风险便是:一,渝州撒谎了,他的诅咒不是入侵者下的,3号将第三次遭受欺骗。
二:渝州没有撒谎,诅咒是入侵者下的,那么3号将成为入侵者手上的那把血淋淋的屠刀。
3号迟迟没有杀他,就是不想成为这柄刀,他想让渝州自己证明遗言的可靠性。
渝州无法证明,也就索性不证明了。反正以3号早先的态度,就是再受一次骗,也绝不愿意成为入侵者的帮凶。
这一次,渝州甚至有9成把握,自己能活下来。
然而3号又发出了那种震耳欲聋的笑声,接着,那如刀锋般冷冽的眼神锁定了渝州,一字一顿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已经赢了?”
他沉下脸,冷笑一声,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个手机大小方方正正的铁疙瘩,上面还连着三根颜色不同的电线:“我选择方案三。”
菊花牌测谎仪:你还在为爱人与其他男人的暧昧留言而烦恼吗,你还在为爱人衬衣上,别的女人的香水而猜疑吗?快使用菊花牌测谎仪吧,让他的心如同菊花般毫无保留的在你面前绽放。
3号说着将那三根线一根一根绑在了渝州手上,他的动作很粗暴,只有在系到印记上之时,才稍稍温柔了点:“这次,你要是还敢撒谎,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艹。渝州胸口有一阵怒意在横冲直撞,3号有这件道具却一直不拿出来,感情在戏耍他。虽然入侵者不假,但他是独生子,上头只有3个表哥,还个个活得膘肥体壮,上哪去找一个刚下地府的?
“现在是晚上吗?”3号却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
“……是。”渝州很快收敛了纷乱的思绪,重新回忆了一遍两人的对话,不错,还没有到绝境,他还没有输,他还能操作。
菊花牌测谎仪上的小绿灯亮了亮。
“我帅吗?”
渝州看了看3号平平无奇的脸,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有三分风采,“帅。”
红灯亮了。
3号又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冷笑。
“你还是新手?”
“是。”
绿灯。
“你只参与过两次副本?”
“是。”
绿灯。
“你哥是入侵者杀的?”
来了,渝州低首垂眸,心思百转千回,斟酌万分才道:“入侵者是什么意思?”
绿灯灭了,可幸,红灯也没亮。
渝州心中一缓,还好他刚才为了避嫌,没有提到过入侵者这个词,也还好这仪器对疑问句没有反应,看来这玩意的原理应该与平时测血压脉搏的那种不同。
3号眉峰一蹙:“你在玩什么花样?你会不知道入侵……”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渝州抢去了话头,渝州知道他不能再任由3号询问问题,他必须要反客为主:“是不是胳膊上有三根羽毛,但颜色是青色的那种。”
“我知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给我上的诅咒!”渝州眼眶一下红了,表情也变得扭曲,“他们两个人,一高一矮,手上都有青色的标记。游戏一开始,他们就联手想逼死一个孕妇。是我不好,明明自己还身陷险境,却偏要逞英雄救她。”
绿灯。
渝州狠狠锤了几下大腿,疼得他又掉出了两滴眼泪:“他们两个对我怀恨在心,后来,后来……其他人死的死,消失的消失,就只剩下我和……”
绿灯。
渝州说着大声的抽噎了一下,正好盖住了子玉那两个模糊的字,“是我的错,我不该招惹他们,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
绿灯。
李子玉的死渝州确实有份,倘若他没有迟疑,告诉李子玉3号区域的正解,他们两个都能活下来。八壹中文網
“何愁!”渝州突然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嗓子,接着声泪俱下,涕泗横流,“临别之际,他把千辛万苦得来的两张卡给了我,还笑着嘱托我,一定要活下去。”
绿灯。
渝州说完掩面痛哭。
3号在旁边,突然长啸一声,用树枝挑起了他带在身上的酒袋,仰头一干而尽。
“何愁就是你哥?”3号将酒袋随手一扔,眼中是化不开的郁色。
“是。”
红灯亮。3号眉头一皱。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我心中,他就是我哥。”月下,渝州红肿的双眼格外清亮。这大概也是他今夜说得最真切的一句话了。
绿灯亮起。
渝州终于长舒了一口气,3号也神色一轻,慢慢蹲下身,一手拿走了测谎仪,一手按在渝州的肩膀上,道,“我可以不杀你,但你欺骗了我,必须要付出代价。”
只要不死,什么代价他都可以付出,渝州心念一转,“3号大哥,听你口吻,似乎也被入侵者迫害过,请问,我要如何才能找到他们,杀死他们?”
“你?呵。”3号淡淡瞥了渝州一眼,“你还是先活下去再说吧。”
“好吧。”渝州有些失望地说道,他咬了咬嘴唇,又言辞恳切:“你刚才喝了酒,最好去洗洗,酒的气味也能让恶魔莱奥德兴奋。”
3号已经答应不杀他了,他俩的纠葛也到此结束。因此,他不需要再留着底牌杀3号了。更何况,莱奥德现在在地窖,远水解不了近渴。还不如把这个消息说出去,卖一个好,换一个从轻发落。
3号看着渝州的脸,低笑了一声,接着越笑越疾,越笑越狂,最后如竟如擂鼓一般,仰天长笑。
快不及眨眼,树枝残影一现,渝州左臂应声而断,顿时血如雨泼,淋淋撒撒。
“啊。”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喻州两眼发黑,嘴唇发白,冷汗如雨般落下。他用力摁着伤口,咬着牙不可置信地望着3号,刚才气氛不是已经缓和了吗?为什么?
“断你一臂,去你诅咒。从此,你我恩怨一笔勾销。”3号转身离去,一句话的功夫,人已消失在了天际。
想杀就杀,想走就走,这就是强者姿态吗?渝州捂着伤口,弱小如他,用尽全身解数,摇尾乞怜,依然抵不过别人心念一转。
他咬着牙拿出八度空间,死死摁在伤口之上,却依然止不住那涓涓外流的血液。
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死在这茫茫荒野之中,尸首被鸟兽啄食殆尽。
然而眼前越来越黑,眼皮越来越沉。他终究抵挡不住席卷而来的痛意,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是亲妈,作者是亲妈,作者是亲妈。
洗脑成功。
我果然是亲妈呢,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