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铅灰色的云层倒映死寂城市,荒凉空旷的街道落着无声的雪花。孤鸟从天空划过,凄厉哀鸣。
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凋零。
渝州坐在窗前,自落满尘埃的玻璃凝望苍白脸颊,默默无语,良久,才落下一滴泪来。
傻子。
不知过了多久,却听李志明忿忿不平的吼叫还在继续:“苏诺,我明明可以与他一起站在巅峰,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吼着吼着,他突然嚎啕大哭起来,那是对未知的迷茫,是对失去希望的哀歌。
渝州听着,看着,内心却无半分波动。
痛苦,悲伤,自责早已席卷了他,没有什么再能感染他,他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活在这个世上只为了苟延残喘。
飘零的枫树叶落到了他的头顶,像是在慰藉另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又过了许久,李志明依然声嘶力竭:“苏诺布了这样一个局,难道就是为了试探我对他的真心吗?既然这样,他为何还不离开我,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难道他想用这样的方法报复我吗?”
报复,报复。渝州的眼皮跳动了一下。
是啊,母亲的仇还没有报,他如何能这样一蹶不振。
像是被一盆凉水泼醒,他抬起头,空洞的双眼穿过窗外老旧的空调外机,直达209的窗子,在那被米色油漆覆盖的窗台上,隐约能看见两个修长的倒影。
萧何愁,苏诺,还有慧津私人医院的那五个人。
我记住了!我记住了!
在渝州的声声念念之中。萧何愁似有所觉,抬眸望向了窗外,“苏叔叔最近还好吗?”
“他?身体硬朗,吃嘛嘛香。”苏诺剥开一颗松子,斯文地放进了嘴中:“说起来你为什么还留在渝州的身边?难道你没有收到父亲的短信?”
萧何愁摇了摇头。左手却紧紧捏住了口袋中的手机。
那里藏着一条他早该删去的短信。
时间:9月22日上午11点32分,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渝州母亲尸体的日子。
内容:“任务结束,无需再保护渝州。从此,你自由了。”
自由,萧何愁眼神一片恍惚,他已经被困住了,这一生都不得自由。
“多谢你了,这事本该由我来做。谁知李志明最后一张请帖居然送给了你。也对,谁让你是他的头号情敌。”苏诺吃了一粒松子,又品了一口茶,那自若的神态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
“我…”萧何愁看着眼前满不在乎的少年,有一瞬间的晃然,“我…苏叔叔对我恩重如山。他需要我帮忙,我必当赴汤蹈火。”
“哦,那我呢?”苏诺唇角微勾,露出了两颗虎牙。
萧何愁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黯淡。
“如果恩重如山能让你赴汤蹈火,那情深似海呢?”苏诺却不依不饶,他伸出一根手指,勾起了萧何愁的下巴。
萧何愁闭上了眼,过去的点点回忆化为隐忍的痛楚,一下一下扎刺着他的心脏,“你选择的人不是我。”
“是啊,我不喜欢你。可这与你喜欢我有关系吗?”苏诺朝他的脸吹了口气:“也不知你的喜欢可配得上赴汤蹈火这4个字?”
这一回,萧何愁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他捉住了苏诺细瘦的手腕,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渝州母亲的死和苏叔叔有关系吗?”
“诶呀,你弄疼我了。”苏诺的声音柔软甜腻,如同雪白的棉花糖,但萧何愁却不为所动。
苏诺只好耸耸肩,道,“你是刀,我也一样,我爸只要求我组织那场晚宴,务必邀请到渝州,却从未告诉过我为什么这么做。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苏诺低低笑了起来,他总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一身冷漠的韩疏女士,15年前突然被征召的父亲,以及那年10月13日发生的怪事,都透着一股诡异,这其中恐怕另有内情。但话说出口,却成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是吗…”萧何愁缓缓松开了手,颓唐地坐了下来。
苏诺抿着唇角:“如果你当初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你还会拿着邀请函,去参加那场晚宴吗?”
“我不知道。”萧何愁考虑了很久,终是茫然地摇头,“如果苏叔叔要求我必须这么做,或许,或许…”
他咬住了嘴唇,再也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继续跟着他吗?”苏诺并没有逼迫萧何愁,他的声音不瘟不火,下巴微抬,明亮的眼睛仿佛要穿透天花板,看向另一个时空。
萧何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呢?”
“我?”苏诺道,“我现在的生活很好。近期之内不打算改变。”
他的眼睛笑得像两轮月牙。
李志明,斩去了你飞向远方的翅膀,你还能再离开我吗?
3楼,压下刻骨深仇的渝州看向李志明,从前那个开朗的大男孩儿,此时却是又哭又笑,疯癫地不似人样,虽然这家伙算计过他,但事实上,他们都是棋盘上被人操控着的无名小卒。
或许是“同是天涯沦落人”,渝州竟升起了一丝莫名悲戚。他阴沉着脸,给出了一个选择,“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k市。”
“k市…”李志明还有些神经质,他浑身发颤,疯狂地摇起头来,“不,我不去k市。”
“为什么?”渝洲依然僵着一张脸,李志明分明是惧怕苏诺,但为何又不愿意离开他,“你是害怕被人找上门来?放心,那12人中活下来的没几个了。”
李志明坐在地上,像个孩子般团起了身体,瑟瑟发抖:“不不不,那个外星虫子在我大脑里爬来爬去的时候,只有苏诺,只有苏诺救我,如果没有他,我就完了。”
他双目有些失神:“我没有亲人,k市巡逻队一个个自顾不暇,没有人会来保护我。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糟,除了苏诺,没有人会来保护我。”
李志明说着,又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似乎那句话并非是他的定心丸,而是他的催命符。
渝州咧开了嘴,他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安慰一个绝望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知道,有人比他更绝望。
从李志明的身上,渝州获到了莫大的安慰。他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或许出了问题,但并不打算压制这种异常的兴奋。
李志明在惧怕些什么?他抛弃苏诺在先,现在又舔着脸接受苏诺的庇护。
别看苏诺现在既往不咎,无微不至地保护着他,谁又知道苏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即便这是苏诺的一场算计,可被最爱的人当做弃子抛出去的那一刻,心中当真就没有怨恨吗?
这或许就是一场裸的报复,豢养他,然后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抛弃他。
李志明也深知这一点,然而他却不敢离开这个唯一能庇护他的人。
渝州看着如惊弓之鸟般的李志明,没头没尾地笑了。
永远生活在焦虑,猜疑,患得患失之中,或许比杀了他更加残忍。
这可真是太绝望了!他嗤嗤地笑了起来。
而原本还在打着哆嗦的李志明,听到渝州的嘲笑声,一股怒气霎时上涌,他随手拿起一个矿泉水瓶,朝渝州砸去:“你有什么资格笑我,你也不过是一个被人愚弄的可怜虫!”
渝州嗤笑,左半边脸颊在一瞬间褪去血肉,成了稀疏交错的藤蔓,而在两种血脉的交界处,还能见到从森森白骨中长出的嫩芽,那瓶矿泉水就这样从茎叶间穿过,砸到了背后的墙壁上:“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资本。我还有翻盘的机会,而你,再无翻身之日。”
“啊,啊啊。”李志明跌退两步,身体的重心顺着墙壁滑落下来。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我要走了,如果你不想让苏诺知道你的异常,最好跟上来。”
虽然,苏诺心里应该如明镜般清晰。渝州没有说出这句话,他将脸部恢复成正常人类的样子,便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李志明也跟了上来,他穿着一丝不苟,眼神木然。与来时没有丝毫区别。
两人并肩回到了二层,谁都没有说话。
渝州站在208的房门前,捏了捏脸颊,勉强撑出一个笑容,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是阴沟里的腐肉。
苏诺一定知晓李志明所有的秘密,也就是说,他知道李志明这趟出去,会告诉我所有秘辛,但是他没有阻止我与李志明的离开。
这是迁怒吗?渝州心底很快闪过一个念头,自己被最爱的人背叛,便想让别人也尝尝这样的苦。
在渝州还未想清楚之前,李志明就用房卡打开了大门,他朝渝州瞥了一眼,似乎是在期待,又好像是在害怕什么。
以为我会对苏诺动手吗?或者苏诺会对我动手?渝州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两人的进入在第一时间引起了苏诺和萧何愁的注视。
渝州敏锐地发觉,两人的表情有细微的差距,苏诺似笑非笑,但眼神中藏着探究。
而萧何愁却与平常没什么两样,至多只是多看了李志明几眼,似乎在确认渝州有没有伤害他。
渝州眉头一皱,萧何愁的神情着实让他难以理解,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在演戏吗?
不,不对,萧何愁往日的破绽很多,只是他没有深究罢了,一个人的演技不可能进步地这么快。
这么说…当初他们两人布局时,全是由苏诺一手安排的,他修改了邀请函,并且没有告诉萧何愁,李志明的最后一张请帖是送给他的?
是了,即便被背叛,又有多少人愿意将伤疤暴露在阳光之下。
“你俩看起来聊得不错。”苏诺率先开口。
“毕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渝州浅笑道,这个苏诺是吃定他了不会将谎言捅破,事实也正是如此,现在的他还不是萧何愁的对手,一旦说破了真相,让萧何愁远遁,再想要找到他,可就难了。
萧何愁,萧何愁,看着那个挺拔俊郎的身影,渝州暗自冷笑,他最爱的人,他豁出性命也要保护的人,却全然不顾他的死活。
真是可笑至极。
他倒是想要看看这个昔日的好友,肝胆相照的好兄弟,究竟能能为了这样一个婊子演到何种地步。
然而他不想捅破那层窗户纸,有人却想,只听李志明冷哼一声:“萧何愁。你…”
“何愁。”渝州反应很快,瞬间打断了李志明,将萧何愁拉到屋外,在他的耳畔小声道,“我刚才在窗外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他躲在树荫下窥视着这里,可能是跟着我们来的。我看不清他是谁,但是他带着墨镜。”
渝州这话不假,但那家伙只是个路边撒尿的小混混,他的长相绝对不是让两人忌惮的墨镜男。
“真的吗?”萧何愁却落入了渝州的语言圈套,他下垂的眼角一挑,不自觉地低呼出了声。他不愿让自己的仇人迁怒苏诺,此时便只能离开。
寒暄两句,他便对屋内的人道,“我们还有点事,先离开了。”
李志明还想说话,但他的手掌被苏诺紧紧钳制。舌头如打结般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对方的操控下痛苦的点了点头。
苏诺微笑着出门相送。他与渝州擦身而过之际,却听一个声音响起:“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祝你俩百年好合。”
苏诺听着那冰冷的声音,笑了,笑的温柔如水,“当然,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婊子配狗,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