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疑惑归疑惑,章羽彤对这个临时加塞的任务本身倒是非常上心,她既有长期给人当下属的经验,也有长期给人当领导的经验,自然知道,这种领导单独交托的任务,看起来越奇怪,越不像公事性质的,就越要去认真完成。
所以,当她受到姜爷发来的更进一步的任务详情,她没有片刻停留就闪身破空而去。
当她再次出现时,已从九州偏西北的不周山荒野来到了九州东南方向边境,脚下不再是陆地,而是一片茫茫碧波,而在身前远处,同样是一片无垠波涛,只不过,无尽汪洋在她身前咫尺之地分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在她所在这一侧,海洋是蔚蓝的,而在另一侧,海洋却是如鲜血洇开的淡红色,波涛的起伏也更加剧烈,整片海洋明显给人一种更加粗粝的感觉。
蔚蓝和淡红,两种颜色带来的明显色差,在她身前不远处划出一条明显的线。
当她凝神注视那片淡红之海的时候,明显能够感觉到,在那片海洋中似乎也有一道道目光在打量着她。
没有任何的遮掩,待感觉到她已经察觉到窥探后,反而更加明目张胆起来,原本看起来还大体平静的淡红海洋逐渐汹涌澎湃起来,轻易便汇聚起一道高足有百米的巨浪之墙,向她所在方向狠狠拍来。
面对这挑衅般的巨浪来袭,章羽彤并没有任何反应,因为这道威势不小的巨浪在抵近她身前十米之时,原本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陡然出现一道连天巨幕,上面有鳞甲的光芒一闪而逝。
然后,这道来势极凶的巨浪便似拍在了铁板上,积蓄起来的所有的“势”都在顷刻之间消散于无,连天巨浪最终便如无骨的软泥怪般扑簌簌跌入海洋,海洋迅速恢复成她来之前的模样,就像是那道百米巨浪只是幻觉,从来就不曾真正出现过。
章羽彤当然知道这并非幻觉,在那道连天巨幕一闪而逝的瞬间,巨幕之内有鳞甲的光芒闪过,她清晰的感受到了神兽玄武的气息有那么一瞬真切的光顾过。
她又打量了一阵那片淡红色的海洋,其对九州的敌意没有丝毫的掩饰,按照原来的计划,这些“敌境”她是必然要亲走一趟的,但现在她却只是站在属于九州的海域打量了片刻,便返身向陆地的方向远去。
在她离去之后,淡红海洋的某片海域,显出个直径超过十公里的巨大五官轮廓,看那动作的趋势,他就像是从原本的匍匐姿势变成仰躺朝天的姿势,这才随着翻身的动作显露出五官的轮廓。
他看向章羽彤离去的方向,似乎有疑惑,也有遗憾,可最终也只能无可奈何,最后看了看两个海洋交界的那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眼神中又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最终,他似乎又做了一个翻身,仰面朝天的巨大五官再次深藏在淡红的海洋之中,与之完全融为一体,再也显不出丝毫形迹。
章羽彤并没有往回走多远,也就刚刚将那片淡红海域彻底甩在视野之外,她就看到了此行的任务目标。
根本不需要她仔细寻找,因为实在是太显眼,太夺目了。
从陆地方向,有一道璀璨的天火流星,划破苍穹,掠过海面,向着她身后那片淡红海域疾掠而去。
这道天火流星,光华灿烂,璀璨夺目,去势惊人,仿佛能够直接洞穿虚空,破除一切阻碍,向前向前向前,永不停歇的向前。
定睛再看,这道威势绝伦的天火流星的内核,却是一个标准的炎夏青年,只穿着一条休闲短裤,赤膊上身,整个人仿佛睡眠般平躺在虚空,此刻的他双目似睁似闭,一手握拳守于小腹部位,另一只手五指并拢极力前伸,遥击冥冥虚空。
他就保持这种固定的姿势,成为一枚声势惊人的“天火流星”的内核和源头。
即便是她那强大的、已达真仙境极限层次的神识之力,也只能隐约看出在那小子与身周虚空之间,那看似寻常、实则奥妙无穷的姿势之间,正在持续发生着极其神妙的勾连互通。
章羽彤自然明白,这小子现在正处在一个极其微妙,却又极其脆弱的顿悟妙境之中。
若是运气好,他将完整收获顿悟中的一切所得,若运气不好,现在这种状态只不过是昙花一现。
而这种顿悟状态是非常脆弱,非常难保持的!
她可以确定,若没有自己拦在这里,待他越过前面那条海洋分界线,无论他能取得什么样的成果,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他都必将从这种妙境中退出来。
而她要做的,可不仅仅是将这鲁莽的、因为一次顿悟就敢独闯异域的小子摁回去,最重要的是,摁回去的力道既不能太轻,更不能太重。
轻了摁不回去,重了则很可能将人直接摁醒,直接从那种顿悟中跌落出来。
而遍览从无数修行者那里收集来的经验,最让修行者抓狂,能让性情最平和的人也忍不住想提刀将人碎尸万段的,莫过于一件事,那就是当顿悟或者类似的契机来临时,在未能圆满之前被人外力干涉打断——那未圆满的顿悟,将成为修行者永生永世的遗憾,哪怕后来境界更高,又或者又进入了类似的状态,但那终究不再是当时曾经,就像是一个精彩纷呈的梦境在要达到最顶峰时被人唤醒,无论如何脑补,或者重新睡觉补回去,终究不再是正宗原版。
若是如此,她的好心阻截在对面青年那里可就是另一番面目了。
所以,双方在绝对力量上的差距,她有信心将他轻易的摁回去,让他无法进入那片异域海洋,可还要如同贴心老妈子般顾忌这顾忌那,这比把她手脚整个绑起来还要更难一些,这也是这个任务真正的难点所在。
当然,也正因为如此,这个任务才落到了自己头上,这代表的,可不是一个任务这么简单,而是姜爷对自己的期待。
想清楚一切,她觑准时机,深吸一口气,身形便已轻盈跃起,连同身周虚空都仿佛化作了一个软而韧的气垫,拦在对方毕竟的虚空。
……
任务发出去,姜不苦自然也能看出章羽彤的疑惑,对此,姜不苦还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他当然可以随便编个理由糊弄过去,可他堂堂一个九州之主,不要面子的吗?
可要真说理由,他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好在章羽彤很识趣,虽然有些疑惑,却并没有表现出来,更没有拿这个问题来询问他。
当然,真要说来,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只不过,作为一个新上路的世界主宰,亲自上手“玩”一个世界的爽感,百分百操作体验,虽然因无法与他人分享这种愉悦让他多少有些遗憾,但那种雀跃的心情……真要类比,大概也就小时候刚获得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小霸王学习机的心情稍稍能与之相比。
新手初上路,又是怀着那样一种心情,灵感一个接一个,而且,想到就去做,反正“我的世界我做主”,又没谁给他个“世界之主须知”或者类似的操作指南,教导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当然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在他内心确实是秩序且善良的,不然,在一个百分百由他说了算的世界中,但凡他内心有一丁半点混乱邪恶向的念头,都能让这个九州多出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整个世界也会被他“玩”得乌烟瘴气。
不过,在“玩”的过程中,他还是逐渐找回了本心,一点点正视了自己一界主宰的身份,九州也不是供自己娱乐的游戏场,逐渐的,他收回了原本有些轻佻游戏的态度,九州世界的发展,游戏心态是最不可取的。
这一切的改变,只有他自己知道,但也并非自然而然就认识到了这一切,而是有一个个具体的“游戏现实”“游戏作品”反馈给他,让他慢慢领悟到这一切。
而从某种角度来讲,这些“游戏现实”“游戏作品”就是他从人完成世界主宰过度的代价,真实的教具!
因为九州世界乃是他的世界,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人拥有全局视野,早期的九州全力谋发展,且大量还阳者的境界都很低,生命很短暂,世界的“新陈代谢”非常快,所以,那些让他成长的“代价”基本上都已经消泯在九州短暂的历史之中,除了他自己,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这段代表着他从稚嫩走向成熟的过往。
而那个名叫原锋的小家伙,算是某个游戏作品的“漏网之鱼”,或者也可以称之为生命的奇迹。
他曾有过这么一种灵感,九州蓝星现在的窘迫,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九州蓝星起步太晚,无论是力量体系的发展,还是个体力量要一步步达到元神境乃至真仙境,所需时间对九州蓝星面临的现实来说,都太过漫长。
那么,能不能加速这个过程呢?
姜不苦想到了世界之子,天道之子,命定之人……诸如此类的称呼,他们在不同世界有不同的名,但本质却是一样的,那就是比其他生灵更得世界的眷顾。
他们是世界内的特殊存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也要打个特别的补丁“除他们之外”。
这是由世界钦定的特权阶层,直接钦定的“贵族”。
他就想效仿女娲造人一般,在九州世界也造一批这样的“贵族”出来。
他对他们的期望是,生来便有超凡的悟性,修行突破便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对普通修者来说宛如天堑般难以跨越的境界瓶颈,在他们面前连虚张声势的纸老虎都算不上,只要走过去,下一境自动延伸到他们脚下,其他修者是努力去攀境界,他们则反过来,境界就如同哈巴狗儿般主动巴结他们,走出一条新道路,也如吃饭喝水般简单自然……就是这么豪横。
当然,这只是他的设想,并非现实,若任何设想都能直接变成现实,那九州蓝星早就成为诸界魁首了。
而现实也很打脸,他的这些设想基本都是空想。
哪怕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还是做了许多更具体的工作,比如,对他们一定程度的开放自身的某些权限,比如,只要他们有能耐,有悟性,可以直接从他这里抢些“吃食”,这可是世界层次的力量,虽然量不会太多,但位格在那摆着,高质量妥妥的!
可结果,当然还是失败了。
现在想来,失败才正常,要是成功了才真是活见鬼。
所以说,原锋那个小家伙的出现是个生命的奇迹呢。
因为他本人并非姜不苦刻意的“游戏作品”,他的父母才是,而且都是失败品。
虽然他们本人都不知道自家这么幸运,两口子都有过被九州之主眷顾当“小白鼠”的失败经历,虽然他们并没有因此受益,却也因为姜不苦足够小心没有留下什么严重的隐患,他们的表现就是大部分普通九州人该有的样子。
但他俩生出来的原锋,一开始普普通通,可自从踏上修行之路后,居然真的一点点显出特别来。
他不仅能够领悟到从他这里“抢食”的修行法,对与“世界”有关的一切也变得分外敏感。
虽然和他预想中那完全体的“九州贵胄”差得还远,最多也就沾了点边,但就是这点“沾边”,一下子将他那近似玩闹的游戏之作升华了。
可他仔细复盘了不知道多少次,却发现,这就是个孤例,哪怕重复无数次,原锋的父母在他的推演中哪怕无数次诞下子嗣,其中智商或者天赋超过原锋的不知凡几,但具备他这种特殊特质的,却再也不曾有过。
同样,在他的推演中原锋也曾与无数不同的雌性样本诞子无数,同样再也生不出具备他这种特质子嗣。
这就是个不可再得的孤例。
所以说,这家伙的出现,是属于生命本身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