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工地同时施工,又没有合适的人替代纳比勒,哈桑只好两头跑,不论刮风下雨还是夜里加班,他都在工地上蹲着,几天下来满眼血丝,异常憔悴。公寓楼项目复工后的第二天,徐童在忙着装塔吊,远远看到哈桑带着一帮人围着一台趴窝的挖掘机捣鼓了半天。以前遇到机械上的难题,哈桑就会笑嘻嘻地找徐童帮忙,那样子好像机械故障了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可是那天哈桑没有找徐童,当最后大家在细雨中散去,他一个人独自坐进驾驶室。
徐童忍不住走过去,心想也许可以帮忙吧。徐童一边走一边想着怎么和哈桑说话。以前都是哈桑找徐童,现在徐童主动过去,怎么样才能避免哈桑误以为是徐童在同情他呢?
当徐童靠近那台挖掘机,站在履带上面,他看到哈桑已经在驾驶室里睡着了。花白的头发和消瘦的脸颊,让徐童想起了小时候夏天看到爷爷坐在厅堂椅子上打瞌睡的样子。徐童想,哈桑以前肯定经常在驾驶室里睡觉,今天才会在驾驶位置上睡得那么熟练,可惜纳比勒不在了,不然睡在里面的应该是纳比勒吧。
徐童发觉自己思绪不能集中,容易从眼前的事情上飘走,发出一些毫不相干的联想。比如现在,只是想过来帮哈桑修理机械而已,怎么会想到爷爷打瞌睡的事情呢?他抬脚踢在挖掘机上面想以此甩掉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念头,不料发出的声响惊醒了哈桑。哈桑发出一声:“啊!”
看清楚是徐童,手里提着工具箱,哈桑揉了揉眼睛,嘴角动了动。他推开驾驶室的门钻出来,给徐童递了一根烟。徐童愣了一下,接过点上。这里人没有递烟的习惯,从来都是自己抽自己的,这是哈桑第一次给徐童递烟。
“启动不了。”哈桑说了挖掘机的故障。两人叼着烟,在细雨中琢磨捣鼓了半个多小时。徐童钻进驾驶室,没一会儿排气口冒出一股蓝烟,挖掘机发出强劲有力的轰鸣。
徐童收拾好工具,对满身泥泞的哈桑说:“抽烟对身体不好,少抽烟。”
自从公寓楼项目开工后,徐童本就忙得不可开交,如今又要帮助哈桑,经常加班加点,所以休息不好,才会在大白天哈欠连天。辛逸提醒他注意休息,机修工每天爬高上低,太疲劳了有安全隐患。
徐童又打了个哈欠,笑着说没事的,心里有数。
“哈桑说你去了纳比勒的墓地,是吗?”徐童换了个话题,没等辛逸回答他继续说,“他好像很认可你的做法,说要谢谢你。谁帮你出的主意?”
辛逸却想到了当初哈桑参加地震遇难同胞的追悼会,叹口气说:“我们早该想到这样做的,可是一直在纠缠追究责任,算计怎么才能摆脱责任,怎样赔偿,没有关心纳比勒的后事,照顾他家人的情感……哈桑状态怎么样?”
徐童说:“头发全白了,人瘦了一圈……你有空可以到工地上找他,他几乎每天都在。你可是他曾经看上的女婿人选啊。”徐童说着笑了起来,他想到自己被哈桑骗去家里“相亲”的事情。这个全心全意为了子女的父亲,做出多少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如今却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令人唏嘘。
辛逸笑笑,想到徐童快要回国休假了,哈桑少了一个得力帮手不知道会怎么想,但愿他会有好的办法。“回去了还来吗?”徐童突然问辛逸。两人从来没有讨论过回国后还来不来的问题。辛逸的态度暧昧不清,冷星雨大张旗鼓准备回国后不再来了,辛逸作为她的谈婚论嫁的男朋友应该也是回去后不再来了,可是辛逸从来没有给单位或者朋友一个明确的说法。他虽然没有辞职,可是回国后在休假期间突然提出辞职的人多了去了。
辛逸内心非常纠结。邓文友和老贾的话都非常有道理,辛逸自己也还年轻,他在欧洲留学的同学甚至还在学校里花着父母亲的钱,所以他完全有条件可以在阿尔及利亚再工作几年,给未来的人生奠定一点物质基础。
可是冷星雨那边怎么办呢?除了买房子、结婚,辛逸一直没有和她讨论过回国后的打算,冷星雨也不问,似乎笃定辛逸会和她一起在国内生活,不再来非洲了。真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两人现在的情感非常好,可是如果工作不如意,光有感情好也不是长久之计呀。辛逸可不愿意让冷星雨过上抠抠搜搜的日子,那对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孩子太过于残忍了。
辛逸寄希望于回国后在短短的假期内能找到好的机会,那样就可以和冷星雨一起在国内了。两个人一起奋斗吧,也许会过得不错。
“还没想好。”辛逸给徐童说了实话,“看机会吧。你呢?”
徐童愣怔了一下:“我?我肯定还会来呀!我爸爸妈妈才四十多岁,我家里没什么负担,在国外多挣几年的钱存起来,以后回国继续在单位上班,或者开一个修车行,自由自在的。”
辛逸羡慕地看着徐童,心想胖子心宽体胖不是没有道理。徐童擅长的技能全世界通用,只要手艺好,到哪儿都有人要。这和辛逸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辛逸的外语好,可是适用范围就小了很多,而且他的所谓工作经验完全是在阿尔及利亚积累的,如果还想利用这点儿经验的优势,在松梅集团继续干下去是最佳的选择。
辛逸感觉这天没法聊下去了,给自己添堵。他说:“晚饭后到我房间里,我们打三局。”
“到你房间打游戏,冷星雨没意见?”徐童故意问辛逸,“大家都说你怕冷星雨……”
“好像你不怕她一样。”辛逸反唇相讥,眼角的笑意暴露了他内心的得意。冷星雨是个很纯粹的人,和她没关系的事情她不怎么关心,感觉花心思在上面就是浪费精力浪费时间。如果她经常朝一个人发脾气,那说明她在乎这个人。听冷星雨自己说,这份待遇除了辛逸只有一个人有,那就是冷星雨的爸爸,她嘴里的那个“老头子”。
不过,好像刘永正、林建、徐童几个人都很乐意听冷星雨的话,在他们面前辛逸的话远没有冷星雨的话管用。这是什么缘故呢?辛逸搞不明白。
徐童笑着说:“我不是怕呀,是你家冷星雨太厉害了,我说不过她,躲着她总可以吧?”
这不就是承认了怕冷星雨?辛逸冷冷笑着,盯着徐童不说话。
徐童唉了一声说:“她马上成你老婆了,我总不能和她吵架吧,是不是?为难的不是你吗?”
这句话似乎符合逻辑,徐童看在辛逸的面子上不和冷星雨计较。但是辛逸知道,这不是全部事实。徐童嘴上说不和冷星雨计较,却解释不了为什么冷星雨说的话在他那里管用。也许是因为星雨是个讲道理的人吧?
辛逸自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