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晚风还是有些冰凉的,两个人坐在石板上,被风吹得鼻头都凉飕飕的。
他们的对话被匆匆而来的蒋心莲打断。
那头林家院里仅剩的一点宾客都走了,剩下一些残渣需要整理,邻里之间,能帮把手就帮把手,蒋心莲匆匆忙忙回来拿扫帚,家里还有过年时新扎的芦苇扫帚,拿过去正好一起用。
正巧看见两孩子坐那儿玩,她喊道:“别忘了做作业,做完作业洗脸洗脚,热水瓶有热水。”
岑曦噢了声,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对林延程说:“我们一起做作业吧,在我家。”
林延程点头,“那我回去拿书包吧。”
他瞧了她几眼,“你别再哭了,其实我已经想明白了。只是还需要点时间接受。我没事的,我……我以后会很好的。”
岑曦看着他,却没有回答,只是左顾而言他的崔他去拿书包。
明天是周五,他们还要上学,他落下的功课明天都得上交。
林延程跳下石板,小跑步回家拿书包。
岑曦回到屋里,从毛巾架上拉下洗脸毛巾,拧了把冷水擦脸,完了环视一圈,跑到二楼卧室里,从床头柜头里拿出一包未开封的葡萄干。
这是上次她缠了妈妈好久才给买的,她还舍不得吃,原本打算这个周末边看百变小樱边吃的。
她收拾好厨房里吃饭用的木头方桌,把零碎的东西都堆到一边,倒上两杯热水,把葡萄干从大包装里倒出来。
自己又向往常一样,拿出今天要写的功课,铅笔盒,草稿纸。
林延程没一会就提着书包过来了,岑曦拍拍凳子,说:“我先和你说下昨天的作业,三字经的最后一段要背一下,抄写成语,背诵老师卷子反面前五句诗,数学练习册要把复习单元做完,英语的话就是抄写和背诵。”
林延程拿过她专门记作业的小本本仔细核对,语文背诵对他来说不是问题,在很小的时候他就背过很多了,现在老师要求的都是他熟悉的。数学他之前就提前做过一点,英语也是提前预习过。
岑曦指了指小本本的第二页,“这是今天的作业。”
她又把葡萄干塞给他,“我们做完一个作业就能吃一口葡萄干怎么样?”
“好……”
岑曦不喜欢写作业,所以经常这么干,逼着自己去写作业,比如写完了就能去看电视,写完了可以吃一包薯片,写完了能出去玩。
她虽然成绩一般,但从来不敢像差生一样不交作业,都是规规矩矩的完成。
她和林延程一起上幼儿园,小学,如今快要上初中,但她平常不太和他一起写作业,放学回到家后都是各找各妈,各自在家写作业,写完了她就会去找他玩。
寒暑假,周末的时候,她才会找他一起写作业,好似这样,那些一到假期就变得繁琐的作业才有动力去写。
……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林家差不多已经收拾好了,租借的桌椅碗筷,明天会有人上面来取。地上的香灰蜡烛油,酒水污渍,不能完全清洗,留下的味道时时刻刻在提醒人,你们家确实办了一场白事,确实走了一个人。
两个人也终于写完了,岑曦写的快,她本来都不想背英语,等着实在无聊,索性就背了。一般情况下,她更喜欢早上临时抱佛脚。
林延程做完作业,收拾书包,岑曦帮他一起,却被他的数学草稿纸吸引了,那是印有乡镇府标题的红字白底的纸,也不知道林爷爷怎么弄来的,林延程一直拿它做草稿纸。
可那一页上面不是密密麻麻的阿拉伯数字,而是几段整齐有力的文字。
岑曦拿过来看,开篇前三个字就是‘抑郁症’。
林延程解释道:“上个星期上电脑课,我查的。”
他们的电脑课程三年级时上过一个学期,那时年纪小,也不懂电脑,老师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偷偷打游戏上网会被老师发现,岑曦就挨过一个暴栗。
今年下学期他们的课程表理重新加了电脑课,老师教他们用绘画板画画,比赛打字,搜索自己喜欢的东西做记录。
不过也没上到几节,一直被其他主课老师抢课。
即使刚刚林延程和她大约解释了下什么叫抑郁症,但岑曦还是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因为不开心而自杀,人的心如果满了就会不开心吗?
纸上专业性的词语她也看的不是很明白。
岑曦把草稿纸还给他,问道:“程程,其实我还不不太懂,为什么人会对这个世界感到厌恶?又为什么心事太多了就会不开心到选择结束生命?”
老师从小教他们爱惜生命,因为假如失去了生命,身边爱他们的人会伤心难过,而自己也不能再看到这个世界的美丽,生命只有一次。
林延程想起母亲深夜里哭泣的样子,他说:“可能……大人们的世界比较复杂吧。”
“那这个病会遗传吗?”她担忧的看着他。
“不会。”
岑曦松一口气,软糯道:“那我们以后要开心点,不能让心太满,程程,你有什么不开心的要和我说哦,我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
林延程微微弯了下嘴角,嗯了声。
蒋心莲和岑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延程知道差不多了,他背上书包,说:“我回去了,明天见。”
葡萄干还剩了两包,岑曦塞给他一包,也扬了一个微笑给他,说:“一人一包!”
“谢谢。”
“不客气。”她露出洁白的牙齿。
林延程把葡萄干揣在外套口袋里,往外走,还碰了岑兵夫妻,礼貌的问了个好。
蒋心莲心疼的不行,嘱咐道:“延程,晚上早点睡,爷爷要是没做早饭的话来阿姨家吃,我让曦曦去喊你。”
他乖巧的说谢谢阿姨。
岑家后院黑乎乎一片,羊棚里的羊咩咩咩的叫着,小路转角的橘子树余香阵阵,快要夏天了,橘子花也到了尾声,有些甚至已经开始结小果子了。
林延程没有走水桥,绕道走了河边小路,他怕自己太黑看不清,万一掉河里的话,今晚真的不安生了。
他回到家,林老爷子在关一楼厅的门,那是放置林婉棺椁的地方,那些黄纸,花圈,都被清扫干净了,她抬头,看到斑驳的白墙上挂着林婉的照片,她在笑着。
他很小的时候是跟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的,那是个离靑水镇很远的地方,没有小河,没有农田,是比较拥挤繁华的街道,那时候,林婉也常常这样笑着。
林老爷子看了一眼已经略有点开始长个的外孙,苍老黝黑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悲痛,沙哑的说道:“延程啊……”
话音刚落,林老爷子眼泪就流了下来。
林延程过去帮爷爷一起关大门,老爷子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延程啊……爷爷真的后悔啊!后悔!”
老爷子颤抖着,在门槛上坐了下去,抬手捂住了面孔。
林延程低头看着他,“爷爷……我会陪着您的……”
老爷子一听,心更加揪了,哭着说:“爷爷年纪大了,管不了你多长时间,你可得乖一点,千万别学坏了,啊?爷爷知道你最懂事了,别让妈妈在天上难过。”
“我不会的,您放心。”
林老爷子长叹一口气,一张老脸满是泪水。
长夜寂静,院里头的一盏老灯拉出爷孙俩单薄寂寥的影子。
……
岑曦哭了一场,眼睛也变得红红肿肿,两个大人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但也没问,毕竟女儿在渐渐长大,哪还能像小时候那样逗着说又哭鼻子了?
蒋心莲灌了一壶热水搁在煤气上烧,又拿出红色的脚盆,把热水瓶里的水倒进去,试了下水温,让岑曦爬进去洗澡。
他们家没有浴室,洗澡用的盆,就在厨房里擦身子。
岑兵先上二楼休息,等娘俩个弄好了,他再下来洗。
岑曦坐在脚盆里,给自己挤了点沐浴露,只挤了一点点,如果太多的话洗不干净就需要换水,太麻烦了。
她很快把自己洗完,擦干,换上干净衣服。
蒋心莲脱了衣服开始洗漱,岑曦帮她擦背。
岑曦问道:“妈妈,你开心吗?”
蒋心莲一懵,好笑的说:“你帮妈妈擦背,妈妈挺开心的。”
岑曦也笑了一下,“那妈妈以后也要一直这么开心。”
过了会,蒋心莲开始穿衣服,岑曦仰着头,小心翼翼的问道:“妈妈,我今天晚上可以……嗯……可以去和程程一起睡吗?”
蒋心莲套上短袖t恤,疑惑的看向岑曦,说:“林爷爷他们很累了,这会应该已经要睡了,你别去打扰他们了,而且……”她顿了顿,“你听妈妈的话,上楼去睡觉吧。”
岑曦那股子拧巴劲上来了,“可我想去找程程。”
“明天不就见到了?后天就星期六了,你们可以一起玩。现在大家都要睡了,听话。”
“妈妈,就今天晚上,就一晚,行吗?”
“不行!”
岑曦委屈极了,“为什么不行?”
岑兵掐准时间,从二楼下来,正好听到女儿在缠人,随便问道:“怎么了?”
岑曦撇撇嘴,没了声。
岑兵重新往茶杯里加水,“怎么了?想要买东西?”
岑曦小声的说不是。
蒋心莲倒洗澡水,赶岑曦上楼去睡觉,岑曦撅着嘴,跑到蒋心莲身边,特别小声的说:“妈妈,程程今天肯定会觉得害怕,我想陪陪他,好不好?好不好?”
蒋心莲倒是没想到那么小的孩子心思这样细腻,但是仍然有些犹豫为难。
岑曦见妈妈开始动摇,加大马力说:“就一晚,我保证乖乖的,明天也会按时起床。”
岑兵搞不懂这母女俩,在凳头坐下,问道:“到底怎么了?你要什么?”
蒋心莲拍拍岑曦的头,对岑兵说:“她想去林家睡觉。”
岑兵一听,严肃道:“你知道人家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你现在过去就是打扰他们!你也是大姑娘了,睡自己家不好吗?”
岑曦心猛地一跳,不敢说话了。
蒋心莲说:“好了好了,我带她走一趟。”她低头对岑曦说:“要是林爷爷他们已经睡了,咱们就回来,要是没睡我们再问爷爷可不可以,行吗?”
岑曦喜笑颜开,心里想着还是妈妈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