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肯等一等,那我只好更加努力地奔跑,直到能够与你并肩的那一日。
01
大二开学的时候,我们三人终于顺利搬出了学校的寝室。搬家的前一天我收拾好行李,去赵一玫的房间溜达了一圈。
开门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地的黑色丝袜和丁字裤,我绝望地捂住额头,目光一转,又看到她一床的维多利亚的秘密。
赵一玫正坐在电脑前津津有味地看着内衣秀,转过头来向我抛了个飞吻:“你说我去vs做模特如何?”
我想了想,然后十分真诚地告诉她:“你太老了。”
要不是何惜惜及时出现,我大概已经被赵一玫揍成了智障。
第二天,南山开着一辆大卡车来接我们。
我冲坐在驾驶座上的南山吹了声口哨:“帅死了,害得我也想学开车了。”
南山羞涩地冲我笑了笑,然后指了指方向盘:“你要来试试吗?”
他认真的样子吓得一旁的赵一玫和何惜惜如临大敌地架住我,十分坚决地摇头:“不行!”
不过我就此将学车的事提上了日程。江海在三月的时候拿到了驾照,买了一辆复古款的福特,四四方方,看起来就像是老爷车。
“你确定你的梦中情人不是从一百年前的伦敦穿越过来的?”赵一玫曾向我吐槽,“他身上散发着一股子旧时光的味道。”
“宝贝,请不要这样说他,”我笑着反驳她,“和他比起来,你脑子里装的只能称为豆渣。”
我也曾经问过江海学车的秘诀,他十分迷茫地看着我:“看一遍说明书就够了。”
我顿时神色忧伤地看了他一眼,毕竟《生活大爆炸》里谢耳朵好歹也声势浩大地在家模拟了一把。
我们的新家房价只有学校的一半,为了庆祝搬家,南山亲自下厨给我们做了一大桌子美食,还去超市买来一大箱清酒,留给赵一玫喝。
为了向南山表达我对他做的美食的热爱,我连喝了三杯可乐,肚子涨得像是个气球。
南山学的是建筑学,何惜惜似乎对此很有兴趣,一反常态说了很多话,问他哪些课是必修,教授又是否有趣。
“干吗,”赵一玫笑着问她,“难道你想要转学建筑?”
何惜惜愣了愣,然后目光暗淡地垂下头。只可惜当时我正沉溺在好酒与肉之中,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反常,又或者是因为那时候不懂珍惜,没有想过这漫长的一生,所谓挚友,也只有那么一两人。
彼此熟悉之后,我才发现南山是个很有趣的人。他是加拿大国籍,自己开了一个月的车来到美国,开废掉了一辆猎豹。他手肘上有一道伤疤,是小时候学骑马时摔伤的。他腼腆地笑着,转过头邀请赵一玫:“你要不要试试?”
“不要,”赵一玫满不在乎地回答,“我宁愿挑战一点别的,比如蹦极,比如跳伞。”
南山凝视着赵一玫笑起来,两个酒窝露出来,像一个天真的小孩子。
我想了想,说:“youreallyloveher。(你真的很爱她。)”
他回过头:“ido。(是的。)”
赵一玫不自然地别过头,何惜惜望着窗外夜色沉沉,她们俩都没有说话。
02
到冬天的时候,我在facebook上看到许多征集美国数学建模竞赛队友的消息。这场国际性的赛事,是建模大赛的最高成就,受到许多工程系和数学系学生的追捧。一个队伍由三人组成,我找到江海,他同意报名,不过——“我们两人就够了吧。”他这样说。
我简直求之不得。
比赛的前一天,我将笔记本电脑和一大堆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搬到江海的屋子里。除此之外,我们还去超市买了一大堆的速冻比萨、冰激凌和巧克力,塞满了整个冰箱。
我得意扬扬地站在冰箱前看着自己的杰作,身后的江海看着它们已经一脸苍白。“其实,”他试图同我商量,“我柜子里有六种口味的泡面。”
我侧过头看他。“好吧,”他沮丧地说,“其实也没多大差别。”
晚上八点,全球同时公布题目,这年的比赛题目是建模计算一棵随机的树木的树叶重量,我和江海早已安排好,我负责收集采集数据,他负责编程。
等我把数据传输给他的时候,两个人这才傻了眼。
我用的是matlab,他用的是c++,原来忙了半天,连战线都没有统一。
“c++做出的图形更美,你看。”他将电脑转到我的方向,像山谷一样的立体图像展现在我的面前。
“但是matlab更适合处理数据。”我垂死挣扎。
江海不说话,只是把他的图像放在我的面前,那一座座线条绘制出的山峰仿佛在向我微笑。我们默默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两个小时以后,我身边响起江海的声音:“姜河。”
我回过头去,看到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然后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他手中的笔记本上运行的matlab,和我的电脑上的c++。
那一刻,我和江海都忍不住笑起来。
于是我和江海干脆搬到客厅里,面对面地交流。旧金山的冬天不算冷,可他还是在我的要求下点燃了火炉。我穿着宽松的白色毛衣,赤脚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凌晨一点,我实在支撑不住,打了个哈欠睡了过去。
四个小时后,我迷迷糊糊醒过来。窗外天还没亮,灰暗中带有一点点破晓的紫。然后我发现,不知何时,我身上多了一床薄薄的凉被。我转过头向江海的方向看过去,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在键盘上打字的手指灵动得如同精灵,显示屏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那是我认为的一个男孩最帅气的模样。
我内心一动,忽然开口叫他:“江海。”
“嗯。”他的声音中有一股浓浓的鼻音。
“没什么。”我笑了笑。
整整三天,我和江海没有离开屋门半步。饿了就用微波炉热比萨来吃。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勇于创造,竟然尝试了用牛奶、咖啡、冰激凌、甜酒、可乐、美年达等不同底料泡出的方便面。
“要是再有一根火腿肠就好了。”我抱着碗,贪婪地说。
累了的时候,我和他一起躺在地毯上,用唱片放古典乐。我们头对头,一南一北对峙。
琴声舒缓,好似流经这漫漫一生。
我和江海建立好模型、写完论文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电脑跑出结果的那一刻,我大声尖叫,侧过头去看江海,他正好也向我望过来。他的眼睛如此明亮,他的笑容让我沉醉。
提交了邮件以后,我和江海第一个念头就是查找还未关门的中国餐厅。
江海瞠目结舌地看我解决掉一大盆炒饭,我一边满足地摸摸小肚子,一边问他:“可不可以载我去兜兜风?”
黑色的福特缓缓驶离杂乱的中国城,路上的行人少得可怜,就连市政大楼都已经关门大吉。
深夜的旧金山,是如此沉默,所有的爱与恨都被寂静笼罩。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开过金门大桥,太平洋的海水平静,可是我和江海都知道,在大洋深处,必定有着波涛汹涌。
汽车绕过山坡的时候,一条银河骤然出现在我们眼前。我忍不住惊呼,银河一水夜悠悠。
这里是旧金山,美国梦的开始。
叫我如何不爱它?
03
竞赛结果出来那天,我正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糟糕的是我的电路板坏掉了,忙活了一下午的程序根本没有办法跑。我正垂头丧气地问一旁的印度小哥要了一条能量棒,忽然手机提示有新的邮件,我点开邮箱,里面弹出来江海转给我的邮件。
outstandingwinner,全世界只有三个队伍享有的荣誉。我一口吞下嘴里那块能量棒,然后抬头问一旁的印度小哥:“你去过波士顿吗?”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摇摇头。
我忽然想起那个著名的笑话:一个印度人抱怨,因为他们的印度理工拒绝了他,所以他不得不去波士顿的麻省理工。
我冲他做了一个飞吻,背着我的大书包走了。
我和江海受到委员会的邀请,将飞往波士顿参加学术报告会议,对我们此次竞赛的成果和论文发言。
在出发前我和江海商量:“我怯场!我口语烂!我不要上场!”
江海不说话,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看我也没有用!”我抱着柱子,宁死不屈,“不要!”
江海继续看我,我鼓起勇气与他对视三秒之后,他败下阵来:“好吧。”
春天的波士顿还有些冷,路边有松鼠的两只爪子放在跟前,歪着头好奇地打量我们。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江海穿正装,有一股冷清的俊朗。他微微低下头,整个世界的闪光灯都随之暗淡。
十七岁的我们混迹在一群秃顶的教授之间,有位头发花白的教授甚至从包里摸出一袋奶糖,笑眯眯地问我是哪家的小孩。
我忍俊不禁,开心地告诉他我是受邀来参加会议的学生。
他惊讶地睁大了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像个少年一样手舞足蹈起来,问我是学的什么专业。
“electricalengineering(电子工程)。”我礼貌地回答他。
听完,他从包里掏出一张他的名片递给我,竖起大拇指告诉我:“如果你对我的研究方向感兴趣,又愿意来麻省理工读博,随时可以给我发邮件。”
我笑着接过他的名片,这才发现他是业内的大牛,我曾拜读过两部他的学术著作。随后我的目光投向远处的江海,礼堂的灯光落在他身上,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恐怕不会了。”我遗憾地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轮到江海走上会议台。他声音平静地开始叙述我和他当初建模时候的思路和模型的构造,他用鼠标轻轻点出屏幕,图像被放大挂在厅中。我不得不承认,其实江海是对的,c++编写出来的图像,确实更加美丽。
灯光下少年的面容英俊年轻,淡淡的阴影扫下,这一切都显得他离我好遥远。他有时会适当地停顿一下,像是在思考,又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偶尔,他也会将目光向我的方向看过来。我不知道他能否隔着长长的距离看到我,但我一直在向他微笑。
“最后,”我听到他慢慢地说,“我要感谢我的队友姜河。她是我唯一的朋友。谢谢她这些年来的陪伴。”
全场掌声如雷响起,那一刻,我竟然哭了。
多少青春不在,多少情怀已更改。
转眼间,我们相识七年。这七年来,我们朝夕相伴,我们风雨同路。他是江海,他一直住在我的灵魂里。
会议结束后,我和江海一起去参观麻省理工和哈佛大学。
我们静静地站在查尔斯河畔的阳光下,不远处可以看到麻省理工著名的simmonshall,时有飞鸟飞过,我想起会议上遇见的那位教授,忍不住问江海:“你后悔吗?当年没有选择这里。”
江海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摇头:“这里太冷了。”
我将手插在风衣兜里,笑着看向他:“其实,要说谢谢的那个人是我。”
我曾很多次想过,如果我没有遇到江海,那么我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我或许会按部就班,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再轻松混到一个保研的资格,又或许依然只会靠着小聪明应付老师和考试,浑浑噩噩地度过我的整个青春。
他说“谢谢她这些年来的陪伴”。
其实我才是。他为我打开了一扇门,门的那头五彩缤纷,这个世界是如此让人着迷。谢谢他将我带入数学和科学的世界,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将一生追随他的步伐,就像河流追随着大海一样。
此生何幸,能够遇见你。
04
春假的时候,我和赵一玫决定一起出去旅游。来美国快两年了,除了北加州的一些度假小镇外,我似乎哪里都没有去过。从波士顿回来,我突然萌生了要走遍美国的想法。
可我们的计划卡在了目的地上,我们争论不休,我想要去西雅图,她想要去夏威夷。
“西雅图哪里好了?在夏威夷我们租一辆跑车沿着大海奔跑才最美!”
“想穿比基尼是吧?出门左转,oceanbeach在向你挥手。”我有气无力地瞪了她一眼。
“好吧,”赵一玫举双手投降,“西雅图就西雅图。”
然后在一个周末,我和何惜惜正在修理坏掉的吸尘器,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太阳雨,赵一玫忽然沉默着回到家里。
她戴着一顶棒球帽,全身淋得透湿。
“怎么了?”我问她。
“我和南山分手了。”她抬起头,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
我和何惜惜同时停下手中的事,转过头看她。赵一玫的样子有些狼狈,水顺着长发和衣服流了一地,她看起来很忧伤,像是住在水中的河妖。
“为什么?”我不可思议地问。
赵一玫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说着想回国。每个留学生都想回国。当我们看到太平洋的时候,当我们看到他乡的明月的时候,当我们半夜被饿醒想要吃一根香肠的时候,当我们在电话里听到父母的声音的时候。
我手足无措地看着赵一玫,将一大包纸巾递给她。她身旁的手机一直在闪烁,上面的来电显示是南山。
“要是可以重来一次就好了,”赵一玫一边流泪一边说,她漂亮的妆容被冲花,露出一张年轻好看的素颜,“重新来一次就好了……”
我不知道她想要重新回到哪一天,因为在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尝过后悔的滋味。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透过猫眼看过去,是南山。我犹豫地站在门边,冲赵一玫做了一个是否要开门的手势。
赵一玫没有回答我,一直抱着枕头痛哭。
门外的南山浑身也被淋得湿透了,他没有带伞,生活在加州,很少有人会准备雨伞。最后还是何惜惜看不下去,猛然站起身走到门边,“哗啦”一下打开了门。
风和雨一起灌进来,南山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哭泣的赵一玫,他什么也没有说。
那个下着雨的夜晚,赵一玫哭了多久,南山就在门口站了多久。很多年后我一直记得这一幕,那时候我已经听闻过许多种模样的爱情,可这一幕我始终难以忘怀。
爱与不爱的极致,大约都写在了其中。
故事的最后,赵一玫对南山说:“抱歉。”
他难过地笑了笑,轻声说:“阿may,don'tcry(不要哭)。”
他的声音温柔得如同儿时的摇篮曲,然后他冲我眨了眨眼睛,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