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时候,波士顿终于有了春意。我仍然穿着压缩防寒服,一出太阳,就搬着摇摇椅去门外的院子里晒太阳。
我在椅子轻轻的晃动中慢慢入睡,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辛烈走来,拿走我脸上的书,推了推我:“别在这里睡,小心着凉。”
“我才没睡呢,”我打了一个哈欠,看了看周围空荡荡的草坪,忽然灵机一动,“喂,顾辛烈,你看你家门外这院子这么空,多浪费啊,我们种点花吧,蔷薇啊,玫瑰啊,多美啊。”
“不要!”他条件反射地拒绝。
“为什么?”
“种花,你说得容易,肯定是前脚撒了种子后脚拍屁股走人,除虫浇水,还不都是我来?”
“哈哈哈,你真是太懂我了。”
顾辛烈鼻孔出气,冷哼了一声。
我想了想:“那不种花,种树吧,树好活。”
顾辛烈摇了摇头:“姜河,不是这样的。无论是花还是树,还是别的什么植物,当你一旦决定要赋予它生命的时候,你就必须有善待它、呵护它、爱它的决心,其实宠物也是一样的。因为它们都是有生命的。”
我侧过头向顾辛烈看去,二十来岁的大男孩,穿着黑色毛衣,他蹲在我的椅子边,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像个小孩子。可是他却无比认真地告诉我,你要去爱每一条生命。
我心头一动,无比郑重地点点头:“嗯,我答应你,绝对不会敷衍!”
有了我的承诺,顾辛烈买来很多桃花的种子。
“为什么是桃树?”他问我。
“大概是因为我很喜欢那首诗吧。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很出名吗?我没听过。”
“废话,你也不想想你中学的时候都在干什么。”
顾辛烈抗议:“不要血口喷人,我那时候读书很用功的!”
我差点没笑掉大牙,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好吧,那你跟我说说,你怎么个用功法?”
回答我的,是顾大少冷艳高贵的一句“哼”。
趁着天气好,我和顾辛烈一有空就开始挖坑。院子很大,我们一共种了二十棵树。
“你看,你今天二十岁,以后每过一年,你就种一棵树,等你活到一百岁的时候,这里就有一片桃花林了。”我开心地说。
顾辛烈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伸了个懒腰,转身回了屋,并没有问他想说什么。因为我有一种预感,他想说的话,我是知道的。
他想问我,能否留下来陪他,每年种一棵树,待到百岁之时,同他共赏一片桃花林开成的海。
抱歉,我垂下眼帘,顾辛烈说得对,我一点也不负责任,只想种下种子,幻想它枝繁叶茂,落英遍地的美景,却不愿意为它浇水除虫,等它慢慢长大。
我不能留下来陪他,看着一片桃树成林,因为我的心不属于这里。
它在雪中,它在雨中,它在河中,它在湖中,它在每一滴会流向海的水中。
或许是种树这个行为激发了顾大少某种奇怪的创作灵感,总之,在这个春天来临以后,顾辛烈就开始闲不下来了。
他开始不时地去买一些装饰品或者是盆栽往屋里搬,一会儿又嫌弃家里的厨具颜色太单调不温馨,一会儿又嫌弃地毯的图案太生硬不能让人放松。
“这些都是我搬进来之前你自己买的,你当初不是还说白色简单的厨具显得你这人特有内涵吗?还有这地毯,上面的宝剑不是衬托得您特帅气吗?还有,冰箱上有没有印花纹一点都不重要啊,它只是一台无辜的冰箱啊!求你放过它们!”
顾辛烈气鼓鼓地鼓着一张包子脸看我,过了一会儿,又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了,跑来对我说:“那好吧,我们把墙壁的颜色刷刷吧。”
刷墙是一项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每个美国人都很热衷的室内运动。
“自己刷吧你!”
“刷成什么颜色好?蓝色?绿色?灰色?粉红?”他问我。
等等,有什么奇怪的颜色混进去了。
我想了想:“蓝色吧,那种淡一点的蓝色,看了会让人觉得放松。”
顾辛烈点点头,然后顺手抓起他的外套和钥匙:“那走吧。”
我傻了眼:“去哪儿?”
“thehomedepot(家得宝),”他不耐烦地转了转钥匙,“买油漆啊。”
我哭笑不得:“你这也太雷厉风行了吧,要去你自己去,先说明啊,等会儿回来别让我帮忙。”
顾辛烈用嫌弃没有印花的冰箱的眼神嫌弃地瞥了我一眼,然后“哼”了一声准备出门。我连忙说:“等等啊,经过in-n-out(一家美式连锁汉堡店)的时候给我带个汉堡啊。我要大号的!”
“做——梦——”他大笑。
看到他真的要离开家门了,我又忍不住大声说:“哎,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雨。”
“你骗谁呢,你根本就不看天气预报的。”
“哎那个——”
顾辛烈努力憋着笑问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十分冷艳高贵地看了他一眼:“也没什么,我今儿心情不错,勉为其难陪你走一趟吧。”
美国人实在太讲究,蓝色就蓝色,非要分什么lightblue(浅蓝)、skyblue(天空蓝)、coolblue(冷色蓝)、seashell(海洋蓝)、darkblue(深蓝)……我和顾辛烈不厌其烦,最后土豪大手一挥,把这些油漆都抱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顾辛烈请我吃了饭后甜点sundaecookie。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种美式甜品,自上而下分别是鲜奶油、冰激凌球和刚刚出炉已经快被烤融化的巧克力曲奇,最上方放一个鲜翠欲滴的大樱桃,一勺子从上舀到下,冰激凌的口感加上又浓郁又暖和的曲奇,简直就是发胖利器。
“这估计就是我在美国唯一眷恋的东西了。”我一边吃一边满足地感叹。
顾辛烈嫌弃地看了我一眼:“上次你吃frozenyogurt的时候也这么说。”
我愤怒地把勺子从嘴里扯出来:“不准说话!你要再说话我就把你的钱包给吃空!”
顾大少优越感十足地用手指敲打桌面:“你试试?”
这一天,我是站着走进这家美国餐厅,然后扶着墙爬出来的。
回家以后,顾辛烈就十分欢快地系上围裙,放着hip-pop开始准备刷墙,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们先谨慎地选择了morningbreeze,我很喜欢这个名字,翻译过来的话,清晨的微风?不知道对不对。
我以前一直认为刷墙是一项简单粗暴的体力活,可是当自己真的拿起粉刷,蹲在墙边刷起来的时候,才知道这是多么细致的一件技术活。
刷了一会儿,我手脚都开始发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喂,顾辛烈,我记得人家电视剧里都是拿滚刷刷的,为什么我们是刷子?”
顾辛烈愣了愣,然后用一种“原来还有滚刷”的眼神看我。
当顾辛烈被我赶出家门灰溜溜地去超市买滚刷后,我干脆把电脑抱来客厅里写实验报告,才写完实验目的,抬头就发现天上下雨了。
糟糕,我心想,等会儿顾辛烈回来肯定骂我乌鸦嘴。
我给他打电话,这才发现他没带手机出门,手机还在沙发上震动。我刚刚没有听到,现在才发现上面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来了波士顿以后,我发现我有些爱上了下雨。这会让我回想起在国内的日子,江南水乡,烟雨如梦。门外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我有些疑惑地打开门,顾辛烈才不会这么温柔。
门口站着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中国女孩,穿着红色连衣长裙和牛仔外套,裙摆已经被水打湿,雨水顺着黑色长发流下来。
见到对方,我们都很吃惊,她试探着问:“顾辛烈,住这里?”
我松了一口气,原来是顾大少惹的桃花债。我连忙点点头,“你找他有事?他出去了。”
女孩还是面色复杂地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这才想起来,十分友善地冲她笑了笑:“我是他的室友,你别误会。”
她还是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然后有些不可思议地说:“你是姜河?你来波士顿了?”
她这句话信息量很大。第一,她知道我这个人;第二,她知道我以前不在波士顿。
我点点头:“我是姜河,你找顾辛烈有事吗?你进来坐吧。”
她犹豫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屋子,摇摇头:“不用了,我在这里等他就好。”
我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便进屋里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想了想,又拿起沙发上顾辛烈的外套,走出来一起递给她。她长得十分好看,这种好看和赵一玫的漂亮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眼前的她唇红齿白,是真正的美人儿。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忍不住偷瞧她,她的睫毛浓密,五官玲珑精致,我在心中惋惜不能偷偷拍下来发给赵一玫,好让她不要整天自我感觉那么良好。
我想了想,努力跟她搭话:“你刚刚是不是给他打过电话?他手机落屋里了。”
“嗯,”她点点头,“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们选修的一门电影课要交一份作业,剪辑出了点问题。”
我没太在意地听着,雨水顺着屋檐“哗哗”落下来,我想了想,再一次邀请她:“你还是进来坐吧,屋子里暖和点。”
她看了我一眼,还是摇头。
我这时才发现自己还系着围裙,上面蹭了好几块油漆,看起来十分邋遢。在美人儿面前丢了如此大的脸,我觉得很沮丧,赶忙脱掉它,“噢,这个啊,你不要介意,我们刚刚在刷墙。他大周末的发神经,非要折腾。他就是去买滚刷了,估计马上就回来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外面雨势渐大,她却忽然回过头跟我说:“嗯,他看到我的来电显示应该会给我拨回去的,我就先走了。”
“你要不再等等吧,还专门跑一趟。”
她微笑着摇摇头,走了。
顾辛烈回来后,被我骂了个半死,问他为什么这么慢。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巨无霸汉堡:“不是你吵着要吃in-n-out的汉堡吗,我绕了大半个城,还要排队!麻烦死了!”
我愣愣地接过汉堡,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可是装汉堡的袋子却一滴雨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