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也算凉爽,蛙虫鸣叫,气氛上佳。
沈初趴得好好的,动也没动,不知道季泽是怎么知道他醒了的。
怕不是在诈他。
沈初在“继续装睡”和“起身对话”之间犹豫了一秒,选择了起身对话。
毕竟他也想把话说清楚,不要再这么稀里糊涂和季泽闹下去了。
他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
脸压在手臂上时间长了,隐约还有几道红色的印记。
脑子有点懵,不知道说什么。
“睡了一晚上,作业写了吗?”季泽问。
沈初双唇微张,反应迟缓地“啊”了一声:“写了。”
写了,还写完了。
最近作业都是自己做的,成就感满满。
季泽脚踩在桌下横杆上,把椅子坐得翘起了前腿。
他像是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百无聊赖地晃了晃,又坐了回去。
狼崽子掏掏桌洞,放了几颗奶糖在桌上:“真不吃了?”
有点委屈,像是不明白哪里做错了事的孩子,就连补救都不知道要从何下手。
“你看贴吧吗?”沈初拿过自己的手机,点开他前几天刚下载的app。
他本想着季泽应该跟自己一样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是下一秒,季泽竟然“嗯”了一声:“偶尔。”
沈初的手一顿。
“那你知道运动的时候…”沈初看着自己的手机界面,又重新把手机关上了。
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说不到重点,烦。
“运动会的什么?”季泽额角突突直跳,隐约察觉有些不妙。
沈初手肘搁在桌前,抬手抚上自己的前额,重重闭上眼睛。
“我把话说开了。”
沈初突然把手放下,指骨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紧皱着眉的少年好似窗外黑夜,压抑、燥热,眸底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你是不是喜欢男生?”
季泽足足愣了有两分钟没有说话。
沈初也不催人回答。
他转过脸,低头看着自己搁在桌上的手指。
时间似乎有了声音。
“扑通——扑通——”
是季泽快要停下的心跳重新活过来的声响。
“我…”
季泽说了一个字后停住,抬手扶住桌边,艰难地扯出了一抹笑。
就连呼吸都是颤着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咬着牙,深深吸了几口气。
“是。”季泽松开扶着桌边的手,像是缓过劲来,重新往椅背上一靠。
沈初手指倏然紧握,喉结上下一滚,目光也跟着偏向窗外,犹豫片刻后,道:“是我吗?”
季泽刚调整好的心态又崩了。
他抬眸看着沈初的侧脸,心里像是翻了一厨房的调味料,酸甜苦辣咸搅合在一起,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是的,是你。
原本以为要藏在心里落灰发霉的话,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被沈初推到了嘴边。
季泽低下头,右手拇指重重擦上左手手心——那里竟然冒了一层虚汗。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心道不至于吧。
不过是一个,喜欢的人。
“嗯。”
平日里总爱东扯西扯撒泼耍赖的狼崽子,在此时格外安静。
他压下所有纷繁杂乱的情绪,最后只憋出了一个单音节语气词。
季泽眼睫轻垂,沉默着等待接下来的回应。
像是走到了死路的尽头,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异想天开地安慰自己,可能结局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坏。
万一沈初他…
沈初突然站起身来。
椅子因为用力过猛,在大理石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后轰然倒地。
沈初弯腰,动作僵硬地把它扶起来。
大兔子像是有些不知所措般,目光在教室里转了一圈,也没停在季泽的身上。
果然是这样。
沈初的唇有些发颤,他狠狠咬了一口:“对不起。”
少年的话里带喘,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艰难。
而季泽却似乎是松了口气。
他的手臂往桌上随意一搭,像个没事人一样回答:“没事,应该我说对不起的。”
季泽坐在椅子上,状似轻松般抻了抻自己的胳膊。
要结束了。
最糟糕的结果。
季泽微仰着脸,看向沈初。
狼崽子脸上带笑,就像平常一样和沈初说着话。
“如果让你觉得不适,我很抱歉。”
沈初胡乱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季泽也没动静,任他去。
沈初走了几步,停下来:“我没觉得不适。”
他像是有意强调一般,又重复了一遍:“这有什么好不适的。”
不是因为他和季泽都是男生的原因。
季泽的这份感情,不应该被他自己看得那么低。
“不是别的什么原因,”沈初呼吸急促,胸膛起伏剧烈,“你是狼。”
他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思维混杂,乱成一团。
“我可以和一匹狼做朋友,但是…”
但是不能做/爱人。
“你没什么不对,是我的问题。”
事情终于被说开,沈初却没有解决完问题的轻松感。
相反,他的心口像是堵上了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和季泽曾经的相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都被他翻出来细细回忆。
因为知道了那层暧昧的心思,所以季泽有意无意的举动都像是都有所目的一般,在沈初的脑海里一点一点撬着他的心脏。
季泽真的是在让他、哄他、惯着他。
季泽这么做,是因为喜欢他。
而反观另一个当事人,季泽这几天看上去倒是没事。
该说说该笑笑,看书搞怪一样不少。
偶尔还替白绯出头,帮他被甩了的兄弟尽一份力。
要不是狼崽子不再像之前那样有事没事找沈初说话,沈初还真以为几天前的晚上是自己脑补出来的一场梦。
慢慢的,他开始怀疑季泽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有想法。
因为被这件事困住的,好像只有他。
六月底,沈初迎来了高二学期的期末考试。
知识点都比较眼熟,是老师上课反复强调的内容。
沈初一题一题做下去,终于能找到一点自己正在答题的感觉。
考试时间不再是多出来的,他甚至变得不够用了。
监考老师在考场里面来回走了几趟,最后停在了着沈初的桌边。
他歪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曾经的年级倒数,做出来了数学的最后一道导数大题。
这题季泽跟沈初说过。
几乎是原题,没变思路。
两小时后,铃响收卷。
沈初合上笔帽,看着自己写了满满当当的试卷。
季泽一定也做出来了。
他这么想着,低头转了转自己的笔帽。
季泽一直都做得出来。
他从最开始,就是一个优秀的人。
期末考试成绩在暑假前两天出来。
沈初看着自己九十一分的数学卷子,生出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淡淡伤感。
他把卷子翻到反面,看到了那道自己花了很长时间做的导数大题,竟然是错的。
哪里错了?
沈初仔细地看了一遍题目,还是不明白。
“不错啊,”季泽冲沈初笑了笑,“及格了。”
一百五十分的卷子,九十分及格。
沈初捏着卷子的手指紧了紧,随后慢半拍点点头。
他的目光瞥向季泽手中的试卷,近满分的红色三位数字标在卷子的正面显眼处。
最后一题他应该是做对了的。
下一秒,季泽把卷子随手折了两折,往桌洞里一扔,起身走向了他们寝室的那只健硕的美洲狮。
“猫猫,考得怎么样啊?”
沈初把目光收回来,看着自己的卷子发呆。
没人再教他了。
“年级一百六十三名!”
孟雨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几分钟前,她拿到学校的成绩排名表时,像往常一样从后往前开始找自家儿子的名字。
结果她翻了一页,没找着,又翻一页,在最上头找着了。
“八十二,九十一,七十六,一百三十二。”
孟雨疏按着语文数学英语理综的成绩,把沈初考的分数都给念了一遍。
还系着围裙的小女人不敢置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眼后,终于放下成绩单,热泪盈眶地扑向沈初:“儿子,你终于开窍了!”
正在沙发上躺尸的沈初被孟雨疏这么一压,差点没直接别过气去。
“我就知道你爸爸成绩那么好,你的头脑肯定也是好的,”孟雨疏抹抹眼泪,“这个成绩高三再努努力,应该可以考个好一点的学校。”
沈初抓着孟雨疏的胳膊,把自己老妈扔在沙发上:“关他什么事?”
这是他自己考来的分数,跟他那个早死的老爸又没关系。
“前一段时间还吵着说要去上体校,现在知道还是念书好了吧!”孟疏雨笑得合不拢嘴,起身把成绩单叠好收起来,自言自语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会一个想法,还是听妈妈的话比较好,听妈妈的准没错。”
沈初坐在沙发上,看见玻璃茶几下还放着过年时买的糖。
他探过身子,随手从塑料袋里抠了几个过去。
草莓味和橙子味的。
季泽年前生日,自己好像就是用这个小糖打发他的。
好像他还没舍得吃。
沈初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笑不出来。
他剥开那个橙子味的硬糖扔进嘴里,泛着酸的甜味瞬间充斥了他的整个口腔。
“妈。”沈初突然张口喊道。
孟雨疏的声音从卧室传来:“怎么了?”
小块的硬糖在嘴里被舌尖推着跑,沈初把另一颗硬糖握进手心里,起身走到孟雨疏的卧室门边。
沈初手掌握拳手心向下,抬起手臂伸向孟雨疏:“给。”
孟雨疏一脸喜气地走到他的身边,用两只手接在他的拳头下:“什么啊?”
沈初展开五指,一颗草莓硬糖落在孟雨疏的手心里。
孟雨疏顿时笑弯了眼睛:“你干嘛呀?”
“给你糖吃。”沈初看着孟雨疏,心里泛起点点难过。
“从哪学来的?”孟疏雨低头撕着糖纸,乐呵呵道,“想去骗人家小姑娘?”
沈初垂着的睫毛颤了颤,他像是自言自语,把声音放的极低。
“没有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季泽:昨天的我你爱答不理,今天的我你高攀不起。
这么伤感的气氛,写小剧场有点突兀,留着下几章写吧。
今天应该又是一更,咸鱼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