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号,沈初一觉睡到中午十一点。
毕竟是国庆节,不睡个懒觉就是不尊重假期。
“吃饭啊…”
方恒的声音闷闷的,在这灰暗的寝室里没人搭理。
十七八的少年耐不住热,空调开到二十度,冷的人裹着被子睡。
沈初摸到枕旁手机,掖了掖被角,开始窝在床上当仓鼠。
手机上除了提醒今天有雨之外,一条消息都没有。
孟雨疏竟然没在十一催他回家去,有点不正常。
他打开通讯录,点开自己老妈的电话拨了过去。
忙音响了六七声,沈初的眉头一点一点皱起来。
直到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又突然全部散开。
“喂?妈。”
沈初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翻了个身,让自己说话更加自然一些。
孟雨疏应了一声:“你还睡觉呢?”
听见孟雨疏的声音,沈初稍稍放心了一些:“刚醒。”
母子两人聊了一些有的没的,最后以孟雨疏的叨叨作为这通电话的结束语。
“高三辛苦妈妈知道,每天学习之余多出去跑跑步走一走,要记得按时吃饭,多吃点肉,不要省钱…”
沈初敷衍地“嗯嗯”了一声:“挂了挂了不说了…”
然而就在他即将要挂电话的那一瞬间,孟雨疏那头隐约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六十八号床的病人呢?腿不好怎么还到处走啊!”
一个多小时后,沈初到达淮城市立医院。
孟雨疏脚上打着石膏,躺在床上笑得尴尬。
沈初铁青着一张脸,微微喘气:“说说?”
面对自家脾气不好的儿子,孟雨疏用手指卷了卷自己披在肩头的,目光闪烁。
“走路上不小心遇着了车,”孟雨疏道,“我自己吓得摔了一跤,摔到腿了。”
明显就在避重就轻。
沈初抬头看向坐在床边削苹果的女人:“小姨,怎么回事?”
“啊?!”孟雨静抬起头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姐妹俩一块瞒着他。
沈初在原地盯着孟雨疏的石膏腿发了会儿呆,转身去医生办公室。
“姐,为什么要瞒着小初啊。”孟雨静把削好的苹果切了一半递给孟雨疏。
“还不知道是不是呢,”孟雨疏接过苹果叹了口气,“跟小初说了他又要多想,万一不是呢,不是自己吓自己吗?”
“可是哪有那样开车的,”孟雨静咬了口苹果,愁眉不展,“你看监控,分明是往你身上撞。”
孟雨疏叹了口气:“找也找不到人了,现在说这些又没有。”
孟雨静放低了声音:“那人都出狱一个多月了,我看□□不离十…”
“那我就去妈家里躲一躲,没事的啊。”孟雨疏拍了拍自己妹妹的肩膀,“小初现在高三,关键时期,不能因为这事儿耽误了。”
两人的声音断断续续,沈初在门外听了个大概。
直到谈话声停下,医生在他身边问道:“我能进去了吗?”
沈初点点头,给他让出路:“不好意思。”
医生走进病房,沈初却依旧站在病房外。
他盯着医院走廊,拇指指甲抵在食指指节处,微微用力,就掐出了一道痕迹。
已经出狱一个月了?
那匹狼不应该今年年底才出狱吗?
怎么提前了?
沈初本就阴沉的脸又结了层霜。
出来了啊。
沈初双唇轻抿,随后微微张开,舒了口气。
他在担心的同时,意外多了几分按耐不住的火气。
终于、他妈的、出来了。
九年了,这回他要…
“嗡——”
还没等沈初把要做什么想清楚,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是季泽的电话。
刚才还磨着犬齿眸底通红的少年像一只被针扎了气球,瞬间散了一身的戾气。
沈初看着屏幕上季泽的名字,心上就软了那么一下。
是季泽啊。
沈初双膝分开,顺着墙壁蹲下。
“喂?”他的声音意外的沙哑,就跟刚哭过似的。
电话那边静了几秒,随后传来季泽的声音:“怎么没来上课?”
沈初抓了抓自己额前的发,把堵着的嗓子清了清:“家里出了点事。”
季泽:“严重吗?”
沈初:“还行吧。”
“哦,不严重就好,”季泽像是自言自语,又急忙补充,“要我给你请假吗?”
“我让方恒请过了。”沈初把手臂伸平,搭在膝盖上。
季泽“嗯”了一声:“有什么事忙不过来可以找我。”
沈初左手拇指食指轻轻搓了搓,他看着这双手,是季泽握过的。
两人昨天才一起坐了大半天,可是今天就有点想他了。
“好。”沈初道。
他想见季泽,但没什么事要忙。
事实上,就算有什么事要忙,他也不会找季泽。
今天下午就上课了,季泽赶过来还要找狗腿子请假。
不过他请假应该挺容易,毕竟成绩好有优待。
就是医院离学校挺远的,坐车过来也的一个多小时。
太麻烦了,不能麻烦别人。
跟季泽挂了电话,沈初去洗了把脸,去办公室询问了病情后重新回到孟雨疏的身边。
“问过医生啦?”孟雨疏问。
沈初拿过床头柜果篮里的一个橙子,在手上捏来捏去:“嗯。”
孟雨疏摔得不重,没伤骨头,只要防止伤口感染就行。
“你不是只放一天半吗?今天下午不用去上课吗?”孟雨疏给他递了把水果刀,“回学校吧,妈妈这有小姨呢。”
“请假了,下午是自习课,不耽误,”沈初接过水果刀,沿着果皮的弧度浅浅划了道口子,“什么时候能出院?我送你去姥姥家。”
他把橙子剥好,递给孟雨疏一瓣。
孟疏雨接过来,心虚地咬了一口:“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行,”沈初道,“正好过两天周末,我有时间。”
儿子长大了,往床边一坐,都是高个大小伙。
孟雨疏弱弱地缩了缩肩膀,把那瓣橙子吃完。
“还要吗?”沈初又递过来一瓣。
孟雨疏抽了张纸擦手,摇摇头。
板着脸的儿子真凶。
她撇着嘴,捏了捏沈初的脸。
沈初没有阻拦,冷着脸的少年抬起眼皮,看着自己长不大的妈。
“好凶哦,”孟雨疏的手指松开,在沈初的脸上又摸了几下,“我和你爸爸性格都这么好,怎么生了你这个臭脾气。”
沈初沉默着任孟雨疏的手在自己脸上造作,心道性格好有什么用,被人欺负到头上来连救命都喊不出来。
“谁说的,”孟雨静哼哼道,“我看姐夫凶得很。”
孟雨疏笑了起来:“就你记仇,都多少年了。”
沈初看向自己小姨,目光中带着好奇。
这姐妹俩异卵双胞胎,虽然长得不一样,但是性格大差不差,都是活泼跳脱的姑娘。
“小初你不知道,当年我给你妈介绍了个对象,你爸气得跑了大半个城市要揍我哎!”
沈初:“……”
他那个斯斯文文的爸?怎么可能?
“别听你小姨瞎说,”孟雨疏笑道,“你爸爸去只是为了去看那个男生人好不好。”
“那个男生他多好啊!”孟雨静打趣道,“我看他除了自己,谁都觉得不好。”
孟雨疏低头笑着,巴掌大的小脸上印着两个酒窝:“孩子面前,说什么呢!”
“小初多大啦?过年虚岁有十八了吧,”孟雨静笑嘻嘻地说,“有没有喜欢的小姑娘?”
沈初急忙把视线偏过去,脑子里第一个想到了那个嬉皮笑脸的狼崽子。
“看样子是有啊!”孟雨静一拍病床,“有了就去追,千万别学你爸,憋了六七年,直到大学毕业才下手。”
沈初知道自己爸妈是高中同学,但是没想到竟然大学毕业才在一起。
“这么久?”他有些惊讶。
“人怂。”孟雨静笑道,“用你爸的话说,是战略性推后,怕你妈不同意,连朋友都做不成。”
“哎呀,别说了。”孟雨疏笑着打她。
沈初听后,总觉得有些别样的意味。
怕连朋友都做不成,所以干脆就止步于朋友吗?
万一就此错过,看着她长大、恋爱、成家。
然后把这份感情埋在心底,就像没有存在过。
不难受吗?
沈初抬手,闻了闻自己指尖的橙子味道。
难受啊。
他现在不就这样吗?
“还好最后你妈妈忍不住了,说‘沈铭你行不行啊?不行我就跟别人好啦!’,你爸这才明白过来,赶紧把人追到手了。”
沈初看着孟雨静笑眯起来的眼睛,也跟着扯了扯唇角:“真好。”
双方都在暗恋啊,结局真好。
只不过他不太可能了。
下午五点多,沈初给孟雨疏买来了晚饭。
他本来想留下来陪夜,但是有孟雨静陪着,自己好像也没地儿睡。
“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到时候你再来吧。”孟雨静把沈初推出病房,“再说你一个大男人,能照顾你妈什么?小姨在这,放心哈!”
于是沈初就这么被赶着回了学校。
十一还在假期,公交车上塞满了人。
即使一路开着空调,沈初依旧热了一身的汗。
沈初微微躬身,抬手抓住车上栏杆。
他想着刚才孟雨静说的自己爸妈的往事,觉得还挺言情小说的。
因为怕连朋友都做不成,所以说都不敢说吗?
他想想自己,又想了想季泽。
突然,有一种非常出格的想法在沈初脑海中一闪而过。
季泽当初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可是下一秒,他又急忙把这个想法给否认掉了。
季泽当初不说,或许是没有确定自己内心的想法,而自己直接挑破,才迫使他承认了。
不对啊,沈初又想。
如果没想清楚,迫于形势不应该否认吗?
季泽为什么过了一个暑假才跟自己说是误会了呢?
又或者,他根本没误会…
沈初抓着扶手的手紧了紧,心脏也难以抑制的跳动了起来。
他只是怕和自己连朋友都做不成。
然而,这个念头也仅仅是出现了那么一个瞬间,就又立刻被他否认掉了。
有点自知之明吧,人生三大错觉之一,就是“他也喜欢我”。
走走停停坐了近两个小时的车,沈初终于在学校车站下了车。
刚才车上的一番胡思乱想让他有些晕车,脑子昏昏沉沉,在车站旁的墙边靠了一会儿。
沈初暑假没怎么出过门,已经好久没晕车了。
真要认真算起来,上次晕车还是今年三月的植树节,他蹲在墙角,拉着人家季泽的手说他不一样。
沈初:“……”
真他妈让人不好意思。
六点多的天还大亮着,沈初抬头,看见路边繁茂的香樟树,像一颗蘑菇似的,又大又密。
他突然想起来,上次晕车还是因为去种树,他和季泽一起种了一棵香樟树。
“这可是我第一次亲手种树,我得回来看看他。”
“给你取个名字,就叫小初初吧!”
那是季泽和他一起种的树。
沈初站起身来,仰头摘下一片树叶。
带着淡淡的香气,是他们在墙头上的第一个拥抱。
好不容易请了个假,沈初想。
去看看小初初吧。
当初种树的地方有点远,沈初打了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沈初在周围走了几圈,看到那个熟悉的小卖部,才确定下这就是他们种树的土地。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那片他们种下的小树林,竟然全都没了。
他走到土地边上一家小农舍,看到门外有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正一个人低头跳着皮筋。
“小朋友,”沈初转身看向那片土地,“这里的树呢?”
小女孩停下动作,顺着沈初的目光看去:“卖掉了。”
“卖了?”沈初诧异,“什么时候卖的?”
小女孩想了想:“暑假的时候。”
沈初“哦”了一声,他沉默片刻,凭着脑海中稀薄的记忆,走到他和季泽曾经种树的地方。
可是周围光裸贫瘠,他也找不到准确的地方。
他总是慢半拍。
沈初低头踢踢地上的石子,来回走了几圈,又重新回去:“卖到哪了你知道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
突然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眼前一亮:“暑假的时候也有个大哥哥来买树了!”
沈初愣了一愣:“大哥哥?”
“和你一样高,”小女孩伸长胳膊比划着,“他来的时候树还在呢!大哥哥只买了一棵树就走啦!”
沈初看着小女孩高举着的手,心脏就像死而复生一般,重新跳动了起来:“大哥哥叫什么你知道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他和我爸爸买的树,我不知道。”
“他是不是只狼?”沈初又问。
小女孩还是摇头:“我是人,闻不到味道。”
沈初喉结滚了滚,手指攥了松松了攥。
和他一样高的大哥哥,只买了一棵树。
除了季泽还能有谁?
这个答案近在咫尺,却因没有充分的理由,像蒙了层纱,够不着,抓不到。
“那个大哥哥是不是很爱笑?”沈初心口酸胀不堪,把要求降到最低。
只要小女孩点点头,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就算只是安慰自己,他也能立刻相信那个人就是季泽。
“他不爱笑。”小女孩这次回答得异常肯定,“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笑过。”
作者有话要说:季泽:笑不出来。
最近几天三次元有事,每天只一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