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振生的表情在瞬间僵住,然后寸寸皲裂碎裂成渣。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刻,面对着陆芸,被问出这个问题。
陆博元都死了多少年了啊,说句不好听的,他当初出车祸,尸体被烧得焦透了,葬下去的不过是一坛白灰,就这么个东西,为什么时隔多年,还会有人在他面前提起?
“你在胡说什么,大哥当初那场车祸就是意外啊,不然还能是什么?警方都这么说的,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叶振生的声音很干,因为紧张,还有点涩,像老旧生锈的机器,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让人上滴两滴机油到他的喉咙里帮他润一下。
“我哥生日那天,你为什么要送他一辆车?”
“陆芸,你什么意思?”
叶振生的声音拔高,眉毛上挑,表情已经怒不可遏,好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陆芸依然很平静,握着话筒定定的看着他:“那天生日,你为什么要送他那辆车,我哥是开着那辆车才出车祸的!”
这种平静最能让人抓狂,叶振生强忍住摔话筒的冲动怒吼:“没有为什么!我就是突然想送他一辆车,他当时不是也很喜欢那辆车吗?他喜欢开那辆车出门,我难道还要拦着不让他开吗?他是开着那辆车出车祸的,那你是不是要找到那辆车的生产商告他们?”
叶振生像头盛怒的狮子,浑身毛发倒竖,喉间发出警告的低吼,好像陆芸再多说一个字,他就要扑上来咬断她的脖子。
陆芸坦然迎接着他的咆哮,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所以,那场车祸跟你没关系,对吗?”
“对,跟我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好,我知道了。”
陆芸说完毫不犹豫的挂断电话,完全不理会叶振生在玻璃窗后的怒吼咆哮。
她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也再相信他最后一次。
出了警局,陆芸刚准备打车回叶氏,突然被路边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年轻男人吸引目光。
男人很高,头上戴着一顶帽子,风衣略修身,衬托得身形越发挺拔修长,他随意地站在路边,慵懒而散漫,手里拿着一只打火机把玩着,手指修长,指节分明,皮肤很白,在阳光下甚至有一层莹白的光。
看了一会儿,陆芸莫名觉得这个男人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是因为他的打扮看上去比较传统吗?
陆芸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忽的偏头朝她看过来。
男人的侧脸也很好看,下颚棱角分明,鼻梁挺直,眼睛斜长,眼尾斜飞入鬓,多了一分凌厉。
只有一个侧脸,陆芸却如遭雷击,下一刻,疯了一样冲到男人面前。
“你到底是人是鬼?”
陆芸质问,看清男人正面以后,所有的话全都哽在喉咙。
男人的正面并不像陆博元,只有刚刚那一个角度很像,仔细一看,眉眼比陆博元温和,眼睛虽然也比较细长,但总是弯着含着笑意。
“女士,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扯下耳机,露出迷人而绅士的微笑,陆芸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有些窘迫,摇着头连连后退:“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说完要走,男人往前跨了一步,拦住她的去路:“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你就是陆芸女士吧?”
“你怎么知道?”
陆芸一脸警惕,下一刻却听见男人阴恻恻,如同地狱里发出来的咒语:“今早你不是还给我打过电话吗?”
“我什么时候……”
陆芸下意识的想反驳,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死死扼住,呼吸不得。
她上午只打过一通电话,现在,电话那头的恶魔带着笑意,站在她面前礼貌的朝她伸出手做自我介绍:“陆女士,你好,我叫艾斯城。”
艾斯城?
陆家可从没有什么姓艾的亲戚!
但陆芸记得,她哥哥陆博元有一对儿女,十岁的儿子叫陆斯城,八岁的女儿叫陆艾。
两个孩子充分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容貌出众,天赋异禀却又被教导得极好,每次见了她都会软软的叫她姑姑,缠着她玩。
尤其是陆艾这个小姑娘,特别黏她,总喜欢窝在她怀里听她讲故事,还喜欢让她帮忙扎小辫子。
陆芸想起,这么多年,她从来没帮叶知欣扎过辫子,因为每次看见叶知欣的时候,她总会想起那个跟在她屁股后面,不停叫她姑姑的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喜欢芭蕾,特别刻苦,每次都能被老师选去做领舞上台表演,她去看过一次小姑娘的表演,小姑娘穿着白裙子踮起脚尖在舞台上尽情的旋转,像误入人间的精灵。
那个叫陆斯城的孩子几乎是陆博元的缩小版,他很乖巧懂事,在家庭氛围很好的环境中长大,并不刻板,很阳光,也很幽默。
父母不在的时候,他也会偷偷让姑姑给他一点零花钱,因为他喜欢上班里一个小姑娘,想给那个小姑娘买零食讨人家欢心。
才十岁大的孩子,已经学会他爸爸的精髓了,知道说什么样的话最讨人欢心,也知道做什么样的事最浪漫,能哄得小姑娘团团转。
然而就是这样可爱的两个孩子,在十多年前那场车祸中,尸体被烧得焦黑,面目全非。
艾斯城一直没有收回手,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她,陆芸猛然觉得后背爬上一股森寒的冷意,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她转身想走,想尖叫着逃离,脚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的钉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
一直没有得到回应,艾斯城忽的倾身,自作主张的轻轻握住她的手。
那是生得极漂亮的手,摸起来却是冰凉的,好像从骨子里往外渗出冷意,甚至可以说是,像一具尸体!
这个念头冒出来,让陆芸打了个寒颤,牙齿都在上下打架,发出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细微声响。
艾斯城握住以后没有急着松开,而是冲陆芸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温和的笑,然后陆芸听见他清润的如同从地狱发出来的声音:“姑姑,你怎么看上去好像很害怕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