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城内,有个潭拓寺,香火旺盛,广受信众信奉。
人间得意之景色,往往有平沙雁落、远浦帆归、山市晴岚、江天暮雪、洞庭秋月、潇湘夜雨、烟寺晚钟、渔村落照。
而这寺内亦有八景,色四景有千年银杏,赑屃驮碑,山顶金佛,舍利塔林,声四景为晨钟暮鼓、诵经吟唱、风声鹤唳、林下清音。
这八景韵味,既可引来了不少名人雅士,作赋题诗,自算是雅事一桩,又不吝啬于寻常百姓。声色犬马,庭前飞雁,终究不是王谢家的独客。
今日正是潭拓寺授经传课的日子,许多的信徒也来到了寺前。
许愿还愿的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心诚就好。
信奉之人,为徒心静,三拜九叩,也并无不可。
至于凑热闹的,也是无妨。
佛前不管贩夫走卒,王侯将相,总是能听上一段经,求上一支签的。
“小姐,你还不累吗?”
陈刘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在后面,尽力地跟着眼前的小公主。
果然无论是哪个世界,女子的购买力永远是如此的旺盛。
沈言当时买的除了话本多了些,胭脂水粉多了些,衣服多了些,也就没有别的了。
公主殿下显然不愧是公主殿下,见到什么就买什么。
陈刘理所当然地接过了墨黎的荷包,不至于让她被宰得太厉害。
金叶子随随便便地给出去,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公主殿下显然不知道银钱真正的价值。
一两白银与一两黄金,她虽然不至于觉得两者等同,但如何折算,耗损如何处理,却显然是一窍不通的。
她所喜欢的,只是购买交换的感觉。
毕竟以往只要露出公主的身份,想要的东西都不用亲自出门,便会有大把大把的人抢着送给她?
不过,买着买着,自然也就乏了。
原以为新鲜劲儿过去,就该打道回府,欣赏欣赏自己温暖的床铺。
然而墨黎却不打算放过陈刘,随便从一位路人那里听到了潭拓寺的名字,便要来这寺庙里。
“小刘子,你这可不行啊。”
公主殿下对陈刘的工作态度不是很满意,居然不是从头到尾,欢欢喜喜的?
陈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最后还是决定和身后跟着的吴勋等人求助一下,将公主殿下买来的这些东西,带回别宫。
累身自然没有,就是有些累心。
陈刘最后邀请公主在寺外的凉亭当中歇息一阵,吃过午膳,再进山门。
佛寺之前,吃荤腥自然是不好的,所以墨黎吃的糕点,陈刘吃的糖葫芦。
墨黎的糕点是随行的御厨做的,色香味俱全。
陈刘的糖葫芦是四个铜板一串买的。——妈的,物价居然比京城还要高上一文钱。
在他们俩的对面,坐着一对老夫老妻,正带着自己的小孙儿,准备去求佛祖菩萨保佑生活平安顺利。
陈刘见小孩儿看着自己,便摘下了两颗糖葫芦,递了过去。
“吃吗?”
小孩子看向自己的爷爷奶奶,得到同意之后,接过了那颗糖葫芦,开心地吃了起来。
“谢谢哥哥。”
“嗯,真乖。”
随后,陈刘便和两位老人家攀谈起来,询问着有关潭拓寺的一切。
那声色八景,除了林下清音之外,其余的陈刘都能理解。
“诶?你们两人不是来求姻缘,挂铜铃的?怎么不知道这个?”
陈刘立马阻止的老奶奶波及双方九族的危险言论,只说两人不是这种关系。
“这样啊,真可惜。”
随后老人家也解释了这林下清音的意思。
其实便是求取姻缘的信男信女,可以在寺庙内花一文钱求下一只铜铃,以墨汁勾勒姓名后,挂于山后三千六百株青竹之上。
一株青竹只挂一只铜铃,风过竹林,便会拂动铜铃,发出清灵的响声。
“这样不是很快就没有竹子可用了?”
若是信奉佛祖,自然是慎重决定,才会挂上铃铛。
可大多数没有信仰的痴男怨女,大概是情欲使然,冲动之下便会挂上铃铛。
一文钱,可不是什么大钱。
潭拓寺也显然不能随意取下信众挂上的铜铃。
“每年潭拓寺只会发放三百六十只左右的铜铃,并且挂上铜铃之后一年内需要前来还愿,否则铃铛便会被摘下。十年之后,到期的铃铛也会由主持亲自摘下,送到青竹中央的紫竹林下端正摆放。”
“这样啊。”
这种方式确实不错,陈刘挺欣赏的。
至少没有落入铜臭当中,保留一方净土,可以涤荡人心。
“小孩儿,过来。”
此时的墨黎看着对面的小孩儿一直在盯着自己手中的糕点,突然善心大发打算送他一些。
只不过或许她这话语有些太强硬了,让小孩子有些抗拒。不仅没有靠过去,反而躲在了爷爷奶奶身后。
公主殿下哪受过这种气,当即就要发作。
幸而陈刘眼疾手快,招呼着小孩子到他这边来。
随后轻声细语地对他说道:
“姐姐是要送你吃好吃的哦,不用害怕的。”
孩子听了他的安抚,确实好上了许多。
墨黎也给了陈刘面子,将手中的糕点分了一些给小孩儿。
随后她又看了看对面的老人家,又多给了一些。
“谢谢姐姐。”
“小屁孩。”
小孩子嫣然一笑,带着糕点重新回到了爷爷奶奶身边,开兴地将糕点跟他们分享。
歇息过后,老人们先带着孩子微笑地告别了陈刘二人,先行进了潭拓寺。
“为什么那小屁孩就这么亲近你?”
墨黎对小孩子的反应,终究有些不服。
从小到大,她都要最好的,就应该每个人都宠着她的。
“小孩子没有这么多心思的。之前他一直看着小姐,就是因为他心中觉得小姐可以亲近。只是一般百姓家的孩子,与小姐的习惯有些差异,所以会有些不适应。到了最后,他不同样地对着我们两个人都笑了吗?”
听完陈刘的解释,墨黎觉得却是有些道理。只不过又不能这么容易就认同他,于是只好冷哼一声。
片刻后,等墨黎用膳完毕,陈刘也舒缓了心情。
“小姐,请。”
墨黎带头,陈刘护卫,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潭拓寺。
寺内有一座小湖,种满了青色的莲花,养了数十尾的锦鲤,并孕育了不少年岁颇大的老龟。
湖心当中,则有一座不小的赑屃神兽石像。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其中赑屃便是其中一子。
它身形似龟犹龙,雅好斯文,常常于背上驮碑,乃是福运与文脉的象征。
这一处赑屃神像上,自然也有石碑。
上面雕刻着佛陀度化魔王波甸的图像,并刻有几句已然被日月风沙磨去的佛经。
寺内此时正在做午间功课,正有禅音阵阵。
公主殿下刚进门,便打算让主持方丈亲自过来接待。
“小姐不是不愿引起百姓瞩目的吗?”
陈刘提醒,墨黎便只好作罢。
其实此刻主持方丈也没有时间,他正在另一处接待着贵客。
“小姐信佛吗?”
墨黎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
三教九流,她都在宫中随国子监祭酒修学之时都了解过,对于任何一门一派都谈不上喜欢、厌恶,更说不上信仰。
当然,大梁皇室,尤其是历任皇帝,都不信奉任何一家一派,更不只利用一家一派,而是互为补充,杂以治国。
陈刘看这个反应,便和墨黎一同走到了湖边,指了指赑屃背上的图像。
“小姐知道这个吗?”
“佛陀度化魔王波甸。”
她曾经学过一段时间的佛经,也知道一些著名的公案。
“那佛陀既在,为何有魔?”
“佛就是佛,魔就是魔。佛陀在与不在,都会有魔啊。”
墨黎突然感觉现在这个状况有些不对。
怎么突然之间,陈刘好像成了老师,她成了学生?
只不过不等她反应过来,陈刘又问道:
“或许佛就是魔,魔就是佛?”
墨黎没有作答,倒是有一位扫地的老和尚走了过来。
“愿听施主高见。”
其实与此同时,陈刘也注意到了几位小沙弥拿起扫把就打算过来治他不尊佛法,不敬佛祖之罪,只是被老和尚一扫帚打散了。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老和尚长久无言以对。
墨黎一时间摸不着头脑,问道:
“什么相不相的?什么意思?”
陈刘回答道: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眼见一定为实吗?就想你现在见我一本正经地讲佛法,就真的是佛法的簇拥者吗?佛陀就一定是佛吗?会不会他才是魔王波甸,波甸才是佛陀?或许一切都不对,佛陀和波甸本就是一个人。一念为佛,一念堕魔。”
此言一落,湖心当中,赑屃背上的碑文突然有了变化。
原本已然残缺不全的经文突然逐渐补全,然而上面却并不是佛经,而是……他自在化天魔咒?!
“非杀生不能显勇,唯美人可以彰权,拥举世之财方可称富,掌天下之权才足言贵!染三毒而不改,任六欲且横生,至于无明非我境,乃入他化自在天,至此莫问忧扰,不见如来,天魔入心,我即波旬!”
靡靡之音,堕天地人心。咒言入耳,便是滔天大祸。
这声音还未至湖边,便已然湖边之人陷入沉迷,即使是佛法高深的老和尚也难以久御。
陈刘立马意识到自己又无端进入了神仙布局。
心中大乱,但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念道: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观自在心经强行对决他自在化天魔咒。
一时之间,双方大道碰撞,彼此消磨。
然而陈刘毕竟不是佛教徒,心思并不纯净,佛法更是外行,渐渐落了下风。
此时,天地之间,四大光门浮现,其中一座光门正落在陈刘的灵台之上。
四种不同的佛法咒蕴共同落入湖心当中,镇压天魔咒。
四位佛主舍去门户之见,共同对敌,最终将天魔咒重新压制回石碑之内,封存起来。
其中三座光门随即关闭,只有陈刘头顶那一道还久留了片刻。
“我是不是闯祸了?”
“是啊,你个惹祸精。”
调笑了一句后,这道光门也随之消散。
他身边出现了一位没有见过的中年和尚。
身披锦襕袈裟,手持九环锡杖,口诵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