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四日,陈刘也算得了空闲。
度化亡魂的法事有序展开,每日清晨他都会去念上一阵的经文,才会离开。
昨日,七日的法事结束后,他接过了扫地老僧递给他的魂幡,引领尚盘踞在勤毅斋内的亡魂真灵,一同前往潭拓寺,接受佛门气韵洗礼。
将魂幡供在大雄宝殿之外,这件事便算是告一段落了。
至于莫名其妙从监正那里得来的差事,也没有了下文。
陈刘也知道了白九和幽兰确实不是整日里游手好闲。
每日清晨、午时、日暮与半夜子时,他们都会离开漳州城,去办些什么事。
原本陈刘还打算掺和,但被幽兰噎了过来。
“你会吗你就来?等什么时候要苦力了,你不想来也得来。”
于是,陈刘这件事上也得了空闲。
太子爷那边也好像有些繁忙,故而也没有找他。
听说左祥慈后面来过了,不知道后续如何。
墨黎殿下倒是少见地把自己关在了漱芳阁里,整日里都见不到人,更没有闹着说要出去。
副帅墨梅倒是突然来过一次,带来了下一步的考察。
奉帅留下来的考题中,这一次只有三个字:
“淮南王。”
这没头没尾的,墨梅于是解释了一句:
“这只算是他个人的考究。你答与不答问题不大。你成为铜杆只等到了龙虎山便一切水到渠成了。”
“多谢副帅。”
“嗯。”
他们仍然没有多话。
当然,其实陈刘与墨梅的关系本就不深。他们那点莫名其妙的关系也是因为奉帅的乱点鸳鸯谱。
于是,陈刘这几日除了找那位禁军教头吴勋切磋武艺,便是每晚被刀师砍上几刀。
陈刘也知道了刀师指点的原因。刀师见陈刘与婉秋关系密切,便打算通过指点陈刘刀法还一还当年救命之恩的其中一二。
这几日,通过这位刀道宗师的指导,陈刘的刀法有了不小的精进。
“你那倾泄内力的方式太粗糙,十分能有六七分做了无用功。招式打起来倒是挺好看,但是打上去却跟棉花一样软弱无力。你且看好我如何出刀。”
刀师的刀法大开大合,刚猛无比,但他的控制却细致入微。
刀斩落叶,甚至可以剔其经络而不伤其叶片,剖去鱼鳞却让鲜鱼没有半分痛感。
“您这刀法用来行刑……额,您继续。”
陈刘有时候的脑回路总是这么清奇。
只不过这一回瞎猫碰上死耗子,刀师竟点了点头,回答道:
“老夫以前确实是午门外的行刑之人,这刀法也是算是那个时候领悟出来的。后来刀法精湛一些后,斩断犯人的头颅,头颅还能保持在脖颈上片刻,还可以眨眼说话。后来老夫由于手艺精湛,便被调去行剐刑凌迟。对了,那什么于方便是老夫剐的。三千六百刀,刀刀落下。只不过有些手生了,割的时候他叫喊的声音着实大了些。”
陈刘佩服万分,一堆的彩虹马屁接二连三。
这么恐怖的事情这么冷淡地说出来,不愧是江湖前辈,就是不一样。
“看完了?你来打一次。”
刀师收刀之后,便退到一旁,想看看陈刘的悟性。
在用刀上面,陈刘算不得精通,但当初袁平的指点过后,也算有几分的底子。
于是虽然他挥刀比不得刀师,更没有掌握精髓,但七分的形似,三分的神似还是做到了。
“嗯,还可以。既然如此,我便教你一套我自创的刀法。”
陈刘原以为能看到什么十分精彩的刀法,没想到刀师随手从一旁的观赏池中捞起了一只青鱼。
随后又找来了一把菜刀,说道:
“这是我在边军里做火头军时悟到的刀法。”
刀师手起刀落,他尽量将手法放慢,却仍然有如电光火石。
鲜活的青鱼,原本活蹦乱跳的,但刀刃碰到身上后,便有那么一丝时间的停顿。
随后刀刃横置,顺着鱼身上的纹路向下滑去,顺入皮肤肌理,血肉深处,分割骨架、内脏,随后迅速收刀。
停顿随即消失,青鱼又蹦了一下。
鱼鳞飞起,鱼肉、鱼骨和内脏随之分离,鱼儿甚至没有感觉到一丝的痛苦就已经死去。
如此刀工,实在是神乎其神。
陈刘呆滞,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刀师没有什么自傲,只是随口说道:
“无它,唯手熟尔。听说你厨艺不错,可以以此观道。”
陈刘一边收拾鱼肉,一边问道:
“前辈这刀法可有名字?”
“没有。”
“解牛刀法如何?”
“你怎么知道老夫还杀过一段时间牛?”
“……”——前辈你这是三百六十行,捡了多少行用用?
刀师没有多说什么,同意了这个刀法的名字。
陈刘也同时将那只青鱼烹饪完毕。
“你这手艺比我还是好上一些。”
刀师尝了一口以后,并不吝啬夸赞。随后便又让陈刘做了两份带走,准备给太子爷和公主殿下尝一尝。
送走刀师之后,陈刘随后的时间便一直在练习这解牛刀法。
……
“嗯?刀师您又下厨了?”
清潇殿内,太子爷正在为淮南王的事情担忧,突然便闻到了一股清香,随后便看到刀师端了一碗鱼汤上来。
他是知道刀师的底细的。
几十年间,刀师曾遍及三百六十行,在每一行都锻炼过一段时间。
“这是那小子做的,味道不错。殿下可以尝尝。”
对于刀师,李晚还是相当的信任的。
虽然这鱼汤入殿有些不符合规矩,却也让服侍的宫女拿了勺子上来,喝了几口。
“嗯,挺鲜亮的,没想到他还有这种手艺。御膳房的主厨也只有这个手艺了。”
随后李晚又问道:
“墨黎应该喜欢喝。”
“我刚才已经送了一份过去。”
“还是刀师考虑的周到。”
喝过鱼汤,李晚的精神好上了一些。
不过该解决的问题,还是萦绕在他心中,久久无法消散。
“殿下不唤他前来?”
刀剑二位宗师杀人有余,但这种问题就很难起作用了。
可是陈刘……
“这毕竟涉及皇家隐秘……”
不过,刀师的一句话让李晚又醒悟了过来:
“那位大帅既在,其实……”
李晚恍然大悟,感叹道:
“也是。”
于是,陈刘的假期宣告结束,他被召来了清潇殿。
李晚没有直接发问,让陈刘平身后便笑问道:
“手艺不错,御膳房缺个大厨,有没有兴趣?”
“殿下谬赞了。”
两人以不同心态、不同地位发笑。
随后太子爷说道:
“之前左祥慈来过了,他表达了自己尊重皇室与朝廷的想法,并惩戒了禁卫当中的将领与士兵。”
见不再无聊寒暄,陈刘便回答道:
“在殿下给的资料当中,我大胆下了结论。”
他递上了一张写有八个字的纸条。
“狼子野心,防微杜渐。”
李晚瞥了一眼,随即怀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感叹道:
“确实大胆。我看你应该和那些言官能聊到一处去,至少这胆子都不是一般的大。”
若是抛去奉帅与监正的存在,陈刘如此描述一位地方守军主帅,李晚应该会毫不客气地将其斩首。
即使,他说的确实不无道理。
以下犯上,其实只属于那些一腔热血溅龙台的御史台言官。
只不过他们为名为利,陈刘就不太清楚了。
“我忽然想问问,你觉得我会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实在要命。
揣度上意,向来都是杀头死罪。
不过,陈刘镇定自诺,又写下了几个字,呈给了太子爷。
太子爷看后,直接开怀大笑,说道:
“你还真算是本宫肚子里的蛔虫。”
“实乃殿下之心,包容天地。”
商业吹捧的词语,陈刘肚子里还有一大堆。
只不过两人既然都不怎么喜欢,便说过一两句也就作罢。
陈刘在随后便得知了淮南王来使的消息。
前几日淮南王的使节来到清潇别院,除了送上了江南特产的礼物之外,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王叔主动告知了他在漳州城内所有的商业脉络。同时也为他的失察之责而负荆请罪。”
淮南王的使节一应安排都十分符合礼制,半点都没有僭越。即使是再挑剔的老夫子都会感到舒服。
当然,这种小问题,李晚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淮南王如此坦白地,事无巨细地呈来了漳州商界的消息。
“王叔的网络实在是庞大。看似漳州是他们那些人掌握,可王叔只要出手,便能瞬间颠覆漳州的商界。同时王叔在信中还告知我,会全力支持新政的推进,甚至会问了是否要提前在江淮地区试点。”
这一切都是好事,但陈刘看出了李晚心情的不一般。
如此人物,不是大德圣人便是掩藏极深的大凶之徒。
世人更信后者,李晚如是,陈刘也是如此。
不过,陈刘并不打算开口。
左祥慈一事只是涉及一地军权,适当地超出本职范围道出自己的意见不算太大的事情。
皇家之事等于涉及皇权,凡有外人触之,便是触犯龙之逆鳞。
“王爷深明大义,乃是大梁之福。”
陈刘只说了这么一句。
李晚也没有逼他说什么,只是吩咐道:
“你先想想就是了。”
太子爷即使想让陈刘参与,也断然不会一次便将皇家密事和盘托出。
奉帅透露是奉帅的事情,他说不说是整个皇家的脸面。
“退下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