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第三日,一切的外在事宜与往常一般无二,但对于宴会的几位主人来说,却是没有硝烟的战火时刻。
容亲王推脱说偶感风寒,并没有前来。
很巧,湘也是如此的理由。
世子李棣成复苏之后,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自责后,恢复成了与往昔一般的样子,今日选择了出席。
墨黎暂时未曾苏醒,所以这涵香院内的皇室成员便只有太子殿下李晚、淮南王李安与世子李棣成了。
另外被裹挟进来的,是江淮总督于澍棠与监察使陈刘。当然,还有一位只能在青云小阁外面候着的江宁知州。
“嚯,大场面啊。”
于澍棠行过礼之后,便如此调侃了一句,实在有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意思。
站在他身边的陈刘也是哭笑不得。
气氛虽然微妙,意见虽然相左,但终究还没有到完全撕破脸皮的时候。这位于大人看不出来还是个性情中人。
太子殿下也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于澍棠的最后决定,不由得叹息,不由得感慨。
沉浸官场十数载,这人的性子看似被磨灭但一如往昔。
只要自己内心执着的事情,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更别说让其改性了。
太子殿下沉默,淮南王倒是夸了于澍棠一句:
“于大人今日也着实是意气风发,快意恩仇啊。”
“王爷过奖了。”
他们三人形成说不清道不明的三角关系。
没有人首先捅破那层窗户纸,于是众人把目光一同看向了陈刘。
“……”
此时陈刘灵机一动,控制着肚子发出了一道咕噜声。如此便可以故作尴尬地说道:
“殿下、王爷、世子殿下还有于大人,要不先吃点东西垫吧垫吧?今日出门出的急,忘记吃饭了。”
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方法不算太高明但是却无比的适用。
太子爷笑了笑,便吩咐下面传上一些吃食给这位故意没吃饭的监察使大人。
陈刘在吃东西的时候刻意与于澍棠挨得比较近,窃窃私语道:
“于大人,真的需要这么刚强吗?”
总督大人却只是吃饭,并没有回话。
他昨日已经与陈刘商定,这一次的冲突陈刘不可卷进去。
他于澍棠可能未来未定,但总要留下一个人为接下来的事情斡旋周转。
陈刘答应了,也答应了如果于澍棠真的被问罪,便帮他照看那一百多个学堂的事情。
此时,淮南王走了过来。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酒杯碰了碰于澍棠的杯子。
一切尽在不言中。
事情总要解决,就像这点吃的总会有吃完的一刻。
于是,太子殿下便直接发难。
“于大人考虑得如何?”
于澍棠吃干抹净,混不吝地躺坐在椅子上,答案也很简单:
“一字不改。”
“好。那……”
太子殿下不会真的将于澍棠打杀,但这个位置需要一个更听话的人,例如外面站的那位拉来凑数的江宁知州大人。
顺便,李晚也想要稍微节制一下大梁的几位实权总督,给他们提一个醒。
反正这位可能新上任的总督的知州大人,不会有于澍棠一般的权柄,略大于知州,但不少权力会被李晚分解,划分到其他各部主司身上。
至于他的这位同窗,先下放地方,当个知县混迹几年,等他完全了一切伟业之后,再将他提上来。
官场虽然冷酷无情,但李晚与于澍棠的同窗情谊也并非这么一文不值。
“等一下,本王有话要说。”
正当太子殿下准备下谕令的时候,淮南王这位看似游离于争论之外的真正核心人物出言打断了李晚。
古铜坚毅的脸庞上,仍然含着笑意。
他从怀中取出了几张纸,递给了太子殿下。
李晚看过之后,原本准备落下的决定突然有了反悔之意。
“王叔可真……舍得。”
于是,青云小阁外准备一飞冲天的知州大人最终灰溜溜地离开了。
江淮总督仍然于澍棠,江淮的官场格局没有变化。
淮南王给出了太子殿下想要的一些结果后便淡然地离开了青云小阁。
世子李棣成见了,也没有久留,选择了离去。
陈刘也想如此选择,但是……
“你留一下。”
“……”
你们同窗交流,与我何干?留我做甚?
不过,他只能选择留下来。
“是。”
这一切不是苦肉计。
淮南王与于澍棠并无过深私交,更是发生过数次矛盾。
真的罢黜于澍棠对于淮南王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无非就是直接与李晚对局。
不过淮南王选择了退让,让李晚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了一个当下最好的结果。
“四叔主动削权了。”
陈刘与于澍棠都有幸看到了淮南王递给李晚的纸条。
其一,削府兵。淮南王府所属四象卫由三千人减为三百,不募私兵。
其二,江淮地区的商贸生意给三成于户部,让朝廷自行打理,淮南王府丝毫不取。
其三,淮南王府斩去与四方馆联络。
其四,年尾淮南王入京朝圣。
这种退让可以说是自断手脚,显然让太子殿下有些吃惊,也不好再进一步逼迫了。
原本就不多的府兵被削减至此,实则已经掀不起身份风浪了。三成生意看似不多,但足以让朝廷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宽松不少,毕竟淮南王做的是正经生意,如此已经算是很好的变态了。
四方馆不用多说。虽然淮南王府肯定不止于这一条情报线,但这一条却无疑是最重要的一支。
至于入京……
“这种诚意,实属……让人难以想象。”
即使是为官多年的于澍棠也看不透淮南王的打算。
太子爷虽说确实计划用莫须有的罪行打压淮南王,但除非暴力镇压,否则根本难以达到最后最理想的结果。毕竟他不是普通人,不是普通藩王,而是淮南王,曾经最有可能成为皇帝的淮南王。
原本的准备只是采取蚕食,数年、十数年的时间达到最后让淮南王成为真正闲散王爷的目标。
今日淮南王给出的让步,若是依照原有计划,不知要多少时间。
“我也摸不透我这位四叔……或许只有……”
太子殿下如此说着,突然看了陈刘一眼。
他指的当然不会现在的陈刘,而是陈刘身后的那个人,奉帅。
于是,原本剑拔弩张的事情突然之间由于淮南王的主动退让而直接失去了靶子。
“太子殿下还要不要摘去我的官职?”
“你若是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那袋金子拿回去?”
“我就知道你不会用。你拿着吧,用了也无妨,反正一切都取决于我。”
“也是。”
李晚与于澍棠通过这么简单的几句话便揭过了之前的矛盾,或者说,两个人的关系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顽疾。
或许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可以概括他们之间的冲突,而君臣之道则是他们坐下来继续交谈、相处的缘由。
从结果来说,于澍棠仍然是他的江淮总督大人,太子殿下李晚仍然是他的同窗。
那一袋可有可无的金子不是李晚之于于澍棠的,而是太子殿下之于总督的。
良人随后沉默,十分默契地不再揭开他们之间的伤疤。
淮南王是否可以因为退让而获得太子殿下的信任,这是一个已知数……答案就是不能。相对的,江淮总督能否延续下去也就成了未知数。
“罢了罢了。说说你吧。看戏这么久了。”
太子殿下突然把话题到了陈刘的身上,这让他有些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感觉。
“殿下指点。”
“指点谈不上,反正你与于大人也串通好了。”
这番话实在是直接把话题堵死了。
结党营私,以下犯上,这可不是好玩的罪名。
于澍棠抬头看着阁楼穹顶,故作没有听到,有一种官场老油条的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味道。陈刘也有样学样,顾左右而言他。
“殿下对于三山之行有什么想法吗?”
太子爷最后选择放过他们,也就顺着陈刘的话题谈到了东海三山对事情上。
既然选择出使,便不是随意为之。
太子爷没怎么想,便为此行定下了基调。
“蓬莱要么交出所有叛逆之人,要么灭门灭派。瀛洲没有什么大问题,基本的合作意向算是谈好了。至于方丈……你自己便宜处理。”
“是。”
太子爷好像说了什么,但实际完全没说。
圣旨既下,自然必须要寻找首恶,问罪蓬莱自然是必然。
瀛洲谈好了,方丈便宜处理……太子爷废话文学的本事还是相当熟稔的。
领导不说话,就只能陈刘这位小使节多担待了。
所谓有功便是领导英明,有过则是自己背,无功无过便是费力不讨好。
“殿下有什么支援吗?”
“想什么?要高手贴身保护?你不是有妖主嘛。难道闹别扭了?这可不太妙啊。我这里可没有多余的美人高手赠予你啊……”
领导似乎打算空手套白狼……
陈刘还突然感觉身上有些不得劲,似乎是因为太子爷脸上的笑容太过饱满的缘故。这没有让陈刘感到放松,反而想到了一个词:笑面虎。
话里有话,话里有套,话里有杀机。
于是,他选择说道:
“为大梁,为殿下,微臣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爱卿真是忠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