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一叶小舟笔直地航行在水道上,河道两边忽聚忽散的雾气时不时显露出七零八落或是堆砌而起的森森白骨,也有在白骨之间刨食的某些奇异的生物与飘荡的某些灵体。
此时小舟之上,白骨女子孤零零地坐在一旁,但她心中却并没有丝毫的悲戚,而是有些重见天日的欣喜。白骨手指抚摸在作为惩戒本来该永远背负在身后无法见到更无法碰触的琵琶上,心中充满着缅怀。
她残存的些许灵性便也只执着于这肉身与这琵琶音了。至于命运……生死已然由他人定夺,死后又能做什么呢?死后不得安宁也身不由己。
而此刻能决定她命运的人则对面而坐,心思各异,但大体需要一个坦白局。
“我这有两片悟道茶叶,泡开喝喝?”
陈刘从怀中取出一只灰罐子,打开了罐盖,瞬间一股馥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更有无穷道韵在其上萦绕不散。
这茶叶还是当初奉帅给他的,说是可以用来作为去龙虎山简单修行符箓的拜师礼。当然,这茶叶是由钦天监监正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友好“赠予”。
对面那已经默认自己真龙身份的小朋友此时笑了笑,说道:
“这属实是贵重了,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拿什么茶具陪衬了。”
说是如此说,但他还是拿出了一套陶制的茶壶、茶杯,备有火炉竹炭。
“这茶具虽然比不得道祖所种茶树,但也算是上古妖庭的妖皇所用,可以最大限度煮出茶叶的香气与韵味。这炉子一般,只是件二品菩萨的法器罢了。这竹炭也只是伐了昆仑山上的几根祖宗竹,不足挂齿。”
“呵呵。”
无言以对,无言以对,陈刘这点儿家底大概率是无法与一位真龙后裔相比较了。
茶叶入杯,烹茶并非为闲为乐。
“果真无名?”
“并非骗你,我确实是去取名字的。真龙一族的真名天生地定,并非自己所取。至于代号的话,你可以叫我龙佑。”八壹中文網
不知是随心取的还是如何,但并不重要。现在这对话,其实也就是一个简单的坦白局。
龙佑并不着急,而是拿着一把显然也是高等法器的羽扇轻轻地扇动着炉内的炭火。
这话头,自然也由陈刘提起。
“这位姑娘,可否弹奏一曲?”
白骨女子被突然点名,不由得浑身一颤。
听到陈刘的请求之后,她也无从随心演奏,而是低头看向那位龙族主子。
“叫你弹便弹,看着我做什么?”
此时的龙佑与之前与陈刘初见之时的语气属实是截然不同,威严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自是王者霸气。
他这声音虽然并不大,但让白骨女子还是有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陈刘倒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古朴的乐谱,递了过去,说道:
“就这个吧。”
白骨女子恭敬地接过乐谱,随后便开始调试琵琶,准备弹奏。
龙佑则又惊讶了几分,问道:
“陈兄对乐理也有研究?”
陈刘摇了摇头,但并没有告诉他当初在十万大山偶遇神秘老者的事情,而是如此解释道:
“家中也有位姑娘曾经失意过,学过一些乐理。只不过她后来去念书了,许久未见了。”
这属实是真情实意,他确实有些想念姜沅了。
不知道她此时在书院过的好不好,她回给他的书信里写的那么轻松,但陈刘可不太相信。
此时,白骨女子也正好将琵琶调试完毕,指按琴弦。
其声如泣如诉,如烟如雾,朦胧飘渺,好似高山之于深渊一般遥远,又好似天涯咫尺之间,只有那么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就能够让两个人面对面地再度重逢。
此时的齐鲁之地,雍礼山上,钟声鼓磬,一时俱响,烟硝火香,扶摇直上青云。
书院学子汇聚广场四周,站在楼阁假石老树之上,围观中央的祭礼。
今日乃是书院圣贤钦定的祭祀文庙之日,由书院院长领衔各君子、贤人共同行礼纪念儒家往圣,承续先贤之志,并开坛讲学。
大多数在书院求学的学子并不能参与当祭祀的典礼当中来,但每日求学积累的颇多无趣,总会希望在此时得了排解。
书院的夫子们对此也并不干预,随意他们讨论有关祭礼的种种事宜,或是畅想,或是放松。
姜晨来到这里也有近一月了,从原本的恐惧与畏畏缩缩也变得大胆大方了许多,在这书院里也结识了不少同龄人的朋友。
“好想也能够持香敬奉圣贤啊。”
一行人倚靠在栏杆边上,看着正冠官服的书院贤者持香行古儒礼节,敬奉先人。
他们大多都对下方持香甚至陪侍的君子贤人们有些羡慕,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够学有所成,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对身边朋友的向往,姜晨只是开玩笑道:
“那你可得好好念书啊,今日的策论再不过关,夫子可要打你板子了。”
这话算是伤及了不少人,书院的课业艰难,要求颇为严格,要通过可是十分困难的。虽说只要不违背礼法便不会被勒令退学,但夫子的板子与训斥味道也不好受。
“不求高分,只求低分飘过!”
“唉!昨天写的东西又被老师说了。老师说是语句不通,逻辑混乱,论据不足,一坨……又要重写了……怎么这么难啊!”
“各位先贤,弟子保证以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请保佑弟子《学究课》能通过……”
一说起这个就是哀嚎遍野,随后又有人问向姜晨:
“你还是运气好啊!周至君子的学生,杜先生有时还会过去讲学……你姐更是那么用功。这才多久,赶上别人半年的课业量了。”
一时间羡慕声再度四起,他们看向姜晨的眼里满是艳羡。
不说此刻正在参与祭典的杜谨言和周至,但只说姜晨他姐,便算是这书院新生里的明星人物。
她的天赋不算惊艳,但她的努力程度却是拔尖的。别人在夫子们的课业当中怨声载道,而她却能够在既定的课业之外选修其他课程。不少夫子都对她十分赞誉,即使是一些对女子修学有意见的夫子也勉强认可了她的求学之心。
姜晨虽然与她是姐弟,但他并没有他姐那么拼,也没有那么多天赋,但提到他姐的时候他也是与有荣焉。
“不知道你姐怎么这么拼……”
“是啊是啊……”
他们年岁还不大,夫子们其实还没有那么严格,但他们却也有些承受不住,自然无从想象这么努力的人的行为举止。
当然,姜晨知道原因。
不过他并没有多说,随口聊了两句之后,这群青少年的心思便再度被勾到了其他地方。
此时在远一些的一处书斋之内,一缕春风裹挟一片绿叶划入书斋当中,化作了两人的身形,坐在了书斋一侧的蒲团上,开始准备煮茶。
姜沅见了,连忙放下手中的书简,从书斋边起身,向他们二人行礼。
他们却只是摆摆手说道:
“免了免了。”
姜沅随后便走了过来,坐到了茶桌边上,为二人煮茶。当然,出于好奇,她也问了一句:
“先生和大先生不是要参加祭典吗?”
杜谨言双眼看向天花板,没有回复,周至只好解释道:
“院长看我们操劳,就让我们先歇了。”
“这样啊。”
姜沅冰雪聪明,当然知道两位先生所言非实,但肯定不会出言揭穿他们利用神通化身偷懒的事情。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提醒道:
“院长等祭典结束后会不会说什么?”
此时杜谨言嘿嘿一笑,说道:
“无事,院长之后还要到文庙里呆一阵。我们俩正好要去上林学宫一趟,他想说什么也找不着我们。”
姜沅听此也笑了笑,端起茶壶,为两人一人斟上一杯茶水。
两人端起茶水,周至又开口说道:
“平日里还是要张弛有度一些,精神不济,读再多书也是无用的。”
“多谢先生教诲。”
她很是听话,满口的答应,但周至却只是哭笑不得地说道:
“你啊你,答应的倒是很快,但又不听……你就这么想快点离开?”
自从她接到了那一封来自江南的信后,原本就已经很刻苦的修学就变得更加疯狂,有时候还得周至用些强硬手段才能够让她好好休息一阵。
当日回信之时更是彻夜未眠,遣词造句,几多心思,还向书院的许多先生都求教了一番。
“公子回京城时,我想去城门口等他。”
掐指一算,江南之旅最多三月。
然而书院修学,不修满八十一门课便不能请假下山。
八十一门要在三月完成,其难度难于登天。
“那你也没必要这么拼啊。要不要你师爷给你开点小灶?”
杜谨言抚了抚须,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意见。
不过姜沅却是笑着拒绝了。
“公子送我来是学真材实料的,我可不能辜负他。”
“你啊你。”
周至看着姜沅也是无可奈何,只好说道:
“算了。我是治不了你了。上林学宫也来了位先生,这些日子就让她帮你吧。”
“嗯?”
周至刚要解释什么,杜谨言就拉着他转头就跑,可对方一只大手抓来,最终还是将两人老老实实地丢回了祭典之中,无法开小差了。
那股气息姜沅感受到过,是书院院长……
不过相比于书院院长,她更在乎眼前出现的这个人。
“沈言姐?”
“小沅儿有没有想姐姐啊?不过都想那个负心汉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