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昌北府河洛县最大的酒楼,雁南楼向来车马盈门、门庭若市。
雁南楼中某处厢房中,苏云华喝着闷酒,抬眸问道:
“冯叔,爷爷那里怎么说?”
伫立在苏云华身旁的黑脸老者躬了躬身子,平声道:
“家主对云华少爷你的做法很失望,等到旗哥儿回来后,暂时剥去你继承人身份,回祠堂跪罚半月。”
“没事,只要让那个姓陈的去死就好!”苏云华咬牙切齿道。
苏家能发展到如今这个境地,家风自然严明。
尤其是苏老爷子,尤为信奉多一個朋友,就是少一个敌人的道理,更是胜友如云,高朋满座。
所以当苏云华指示苏旗去废掉陈鱼雁的事被苏老爷子知道后,顿时让后者勃然大怒,气得七窍生烟。
苏家青黄不接,苏老爷子雄才大略,带领苏家崛起,但是下一辈的苏家子弟大多昏庸无能,纨绔愚昧。
苏云华上一辈,他的父亲苏离因为承受不住【剑序列】特性“剑骨”的煎熬自刎而亡,剩下苏旗几个实力平庸,以他们的智谋,也难堪大用。
所以苏老爷子只能目光放在后一辈,希望能培养出合格的继承人。
苏云华,就是他的选择。
作为苏家年轻一辈中资质最为出众的子弟,苏云华自显露头角以来,就备受苏老爷子的关注。
不仅亲自指导他的武功,更在为人处事的方面言传身教。
他要培养的是一个能够带领家族走向兴盛的领导者,而不是满脑子只懂得打架的武夫。
对苏云华处理陈鱼雁这件事的方式,苏老爷子感到十分的失望。
遇上陈鱼雁这种武道资质尤为出众的江湖俊杰,非但不好好结交一番,反而引起矛盾,惹是生非。
幼稚、可笑、
这就是苏老爷子知道这件事后,给出对苏云华的评价。
不过上门切磋被击败,就心生怨念,甚至派人去事后报复,这等心胸狭隘之人,日后又如何能主事苏家?
这些道理苏云华都懂,在让苏旗去对陈鱼雁下手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一定会惹得老爷子不快。
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陈鱼雁找上门那天,正好是苏家跟青阮派交流武道的日子。
青阮派跟苏家同为昌北府的一流武林势力,世代交好,这一代的青阮派大师姐,“青怜燕”李幼玟更是苏云华心中的爱慕之人。
他击败了青阮派的门面“青玉郎”宋百才,正打算找李幼玟诉说心中的情意,希望能够迎娶她入门。
虽然之前苏云华没有明说,但他仰慕李幼玟的事基本是人尽皆知,两人就保持着这种看破不说破的关系。
就在这时,陈鱼雁突然上门。
当着李幼玟的面,他以势如破竹的姿态,轻而易举的将苏云华击败。
从此后,李幼玟对于苏云华的态度就冷淡了许多,反而到处追问陈鱼雁的消息。
苏云华对于切磋的胜负欲其实并不强,也不是那种天生的武痴,经过苏老爷子的循循教导,他的城府在同龄人中也算深沉。
可他是个情痴。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来毁了我的幸福!
苏云华面目狰狞,在心中咆哮。
“云华少爷,还请你冷静些。”
苏冯看着苏云华咬牙切齿的模样,忍不住皱起眉头,劝慰道:
“只要你将家主吩咐下来的这件事办好,回去诚恳的认错,我再向家主求情,这苏家家主之位只会是你的,别人根本没有可能染指这个位置。”
苏冯是跟了苏老爷子七八十年的仆从,虽然不是苏家人,但却深受苏老爷子的信任,在苏家的地位极高。
他说能求情,就一定能在苏老爷子面前替苏云华说上话。
“没事冯叔,我现在很清醒。”
苏云华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酒杯重重的砸在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他面色酡红,目光却泛冷,不带一丝醉意。
“五方势力争夺泮高斋,我苏云华一定会最先把江问鱼抓住,为我苏家夺取更多的利益!”
……
日暮,太阳彻底西沉。
雷电在低低的云层中间轰响着,震得人耳朵嗡嗡地响。
闪电,时而用它那耀眼的蓝光,划破了黑沉沉的夜空,照出了在暴风雨中狂乱地摇摆着的楼房,一条条银线似的鞭打着大地的雨点和那在大雨地中慌忙迈动着脚步的人影。
苏云华跟苏冯快步而走,后者稍稍落后苏云华半个身位,替他撑着油纸伞挡雨。
一道撕裂天空的闪电划过,照亮了巷子尽头的景象。
苏云华停住了脚步。
“是谁?”
他看着面前挡住去路的身影,面露谨慎,冷声道。
振聋发聩的雷声这时候才远远的传过来,更衬显出场面的诡异紧张。
“苏云华,好久不见。”
陈鱼雁扶了扶头上的斗笠,露出被帽檐遮住的容颜。
“击败你的时候我曾说过,心中愤懑可以,我随时都等候着你挑战我。”
“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搞这种下作的手段,这让我很不高兴。”
说话之间,陈鱼雁慢步而行,手中的秋水刀自然垂下,刀尖拖着地面,荡开一阵水波。
“所以,我来送你上路了!”
话音刚落,一刀横空而来。
这一刀,犹如山崩地裂,江河滚滚,快到了极点,也凶猛到了极点。
刀锋所向,身前的大片落下的雨滴都好似被齐齐推动,犹如被迅猛至极的罡风吹过,扑面而来。
刀意·一朝春尽红颜老!
璀璨的亮色刀光划破夜空,远比天上的雷电更为迅急,更为灿白!
苏云华见状,不由得面色发白。
他又想起了那天被陈鱼雁支配的恐惧,毫无还手之力,最后只能跪倒在地认输。
而现在的陈鱼雁,远比那天来的更为凶悍、更为残暴!
苏云华想出剑,可却恐惧的发现,自己连出剑的勇气都没有了。
苏冯眸光冷然,其双腿微动,身形变换之间,挡在了苏云华的身前。
然后,便是一拳轰出。
犹如雷出山中,雄浑的内力随之倾泻而出。
霎那间,地上涟漪泛起,半空雨水乱舞,以苏冯为中心,身前一切气流都被蛮横的挤压了出去。
轰——
空气似乎被他的拳风压成了实质的气墙,飞腾而起,将被秋水刀带来的雨水给统统撞碎在了半空之中,呲啦啦的落下。
一拳击出,快到了极点,其身后雨水、气浪、劲风都被拉扯着滚涌。
苏冯虽然年迈,但他可是实打实将玉枕关、夹脊关、尾闾关,三关全部打通的【石序列】武者。
即使实力比起巅峰时期要弱上几分,但对付个外景一境的陈鱼雁,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见苏冯站立不定,任凭秋水刀轰来,当即在拳头上运足了内力,意图将其一拳败退,刀拳相交,猛觉自身内力急泻外泄,竟然收束不住。
苏冯见状,不由得神色微变,皱起了眉头。
只听得那破碎一样的寒光闪过苏冯的面前,陈鱼雁一转手臂,那长刀竟然在他的指间旋转起来。
除了照妄眼精炼为重瞳术,另外一门武功无望刀,也被陈鱼雁用特性“万象无我”给精炼了。
这门陈鱼雁最早得到的刀法,与他最为贴切,精炼后的增幅也远比重瞳术来的多。
甚至可以说,已经成为了陈鱼雁目前最强的进攻招式。
十方阎罗,十八地狱!
阴冥刀经·拔舌地狱!
凡在世之人,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辩,说谎骗人,死后被打入拔舌地狱,小鬼掰开来人的嘴,用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非一下拔下,而是拉长,慢拽.....
恍惚之间,苏冯感觉自己的舌头被不断拉长,筋肉断裂,疼痛不止。
第一刀挥出,拳头低垂;第二刀挥出,刀锋绕颈;第三刀挥出,却是被苏冯险之又险的躲开,最后击在他的肩胛骨上。
撕杀再次开始,黑暗中只见长刃挥动,迸射出夺目的凶光,每一次利刃的光芒闪烁,都有血珠喷洒,随着血珠四溅带着血花,四下飞溅。
头顶上,沉闷的雷声越来越大,它似乎要冲出浓云的束缚,撕碎云层,解脱出来。
那耀眼的闷电,蓝光急骤驰过,咔嚓嚓的巨雷随之轰响,震得人心收紧,大地摇动。
半刻钟后。
陈鱼雁提着苏冯的头颅走到苏云华的面前,将还在滴着血、怒目圆睁的头颅扔到了后者的怀中,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这厮在陈鱼雁跟苏冯打斗快到末尾的时候,见状不对,就直接丢下苏冯独自逃窜了。
不仅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甚至连头都没有回,果决的令陈鱼雁惊叹。
够狠厉、够决绝、
只可惜惹到了他。
陈鱼雁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也懒得多废话什么。
苏云华身体颤抖,跪倒在地上,嘴巴翕动,正要说些什么。
只可惜还来不及发出声音,三尺三的长刀径直没入苏云华的脑袋,大半的刀身都被卡在血肉筋骨之中。
事了之后,陈鱼雁从怀中拿出一个玉瓶,打开瓶塞以后,小心的倒在了苏云华的尸体上。
黝黑腥臭的浓稠汁水顺着头皮留下,不过半晌,地上除了瘪空的衣裳,再无他物。
腐尸散。
居家外出,杀人越货必备之物。
只从左道大派毒绝谷中出产,每年产量都少的可怜,像陈鱼雁手中这么一小瓶,就能卖出黄金千两的高价,而且还有价无市。
这东西陈鱼雁是从苏旗的身上搜到的,也算是帮他报了仇。
毕竟他就是被苏云华坑来的。
没错,陈鱼雁就是这样想的。
将地上的衣物拾起,陈鱼雁回到原来那个小巷,如法炮制的将苏冯的尸身也给处理了。
而后他回到租下的民居中,燃起火堆将衣物烧为灰烬。
“……嗯?”
陈鱼雁正脱下身上的蓑衣,烤着火,倏然间抬起头,望向北方。
那有剧烈的内力波动轰然传来,声势之大,似乎要将河洛县给湮灭。
是神意宗师在殊死搏杀。
而且人数还不止一个。
陈鱼雁起身,运转其大玄龟息真定功将浑身的气息遮掩,形如空气。
在水中,大玄龟息真定功的作用能够被发挥到最大,大雨湍急,虽然比不上在河流中彻底将气息淹没覆盖,但也难以被人发现。
就算是神意宗师,不站在陈鱼雁周身半丈,也难以发现他的行踪。
陈鱼雁是不想多管闲事的。
只是那些波动正迅速朝着他这个方向移动而来,陈鱼雁抬首,依稀可以看见数道人影在雷雨之中纵横交错,上下翻飞。
不管怎么说,先跑路。
他站在墙壁的阴影中,下一刻,身影便消失不见。
……
倾盆大雨下,厚实如白布的雨幕中,五道身影正追逐最前方逃窜的素衣女子。
被追杀的素衣女子,正是泮高斋的斋主江茗,此时她体态轻盈跃至在半空中。
一个空翻,优美的伸展着肢体,就像是一名雷雨中渡劫重生的凤凰,抽出长剑,一剑落下。
这一斩若天河倒泄而下,瑰丽华美若瀑,若雾,给人以迷茫的感觉,就仿佛是一头艳丽的绿色孔雀展开了它的灿烂尾羽。
若是普通人见了,不仅不会觉得恐怖,反而为那种奇异的瑰丽美景扼腕赞叹,只恨不得投身其中才好,浑然没有抗拒的心思。
只是身后的五道身影都是神意宗师,这样的手段如果是他们单独应对,可能还有些吃力。
但如果是五个人的话,抗下这一击根本不费半分力气。
五道身影中,为首的魁梧男子冷哼一声,身后浮现出仰天咆哮的雄狮虚影,大口张开,发出剧烈的吼声。
舍生狮子吼!
金光与翠绿色的光华撞击在了一起,那种灿烂四射的光芒几乎刺痛了周围人的眼睛。
紧接着才传出了一声清越激昂的颤声,那声音袅袅当当的,拖得极长极细,偏偏入心入肺,似乎连内脏都在作出了颤抖的共鸣,给人以难过得要呕血的冲动。
江茗这用尽全力的一剑就这般被狮子吼给活生生地架了下来!
那一瞬间,江茗斩出的一剑凝固在了空气中,仿佛本来若天河倒泻下来的华丽巨瀑被生生地冻结,旋即将之敲成了晶莹剔透地万千冰尘,混杂着漫天的雨滴落下、消散。
“放弃抵抗吧江斋主,这样对大家都好。”
有位身背剑匣,头发花白的老者往前走出一步,沉声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要怪就只能怪你不开眼,惹到的人太强。”
“这便是命!”
“命?可笑。”
“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颜之厚矣。”
江茗冷目看着眼前身背剑匣的老者:“苏长明,你这厚颜无耻的老猪狗,若是我这次能逃出去,必将你苏家上下千口族人,灭之满门。”
听着江茗的狠话,苏长明波澜不惊,面色怡然道:
“只可惜,你不会有这个机会。”
苏长明一拍剑匣,只见数十道白光冲天而起,即使在厚实的雨幕之中,前冲之势丝毫不减,长剑好似两侧有笔直的翅膀一般伸展开来。
速度极快,直袭而来!
在苏长明动手的那一刹那,身侧四道身影也动了起来。
身材枯瘦,面色泛苦的老妪双手上分持着两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似风扇一般的急剧旋转。
两把锋利的匕首在空气里面切割出尖锐的呼啸声,仿佛是有千百道刀影在绚烂飞舞,当真是挡者披靡!
身躯臃肿的丑汉,手中刀轮轻盈无比的切过半空,带着一种逼人的残酷,将冰冷的豆大雨珠切割了下来。
被切开的雨珠高飞到了空中,簌簌跌落了下来,然后再次碰撞到了刀轮上,被搅成了漫天的雾气。
目绑白布的瞎子书生双手中各持一把长剑,顷刻间便爆发出璀璨得令人几难睁眼的雪亮剑光。
一边有若点点星雨,闪亮发光;一边却似白虹经天,划破长空。
以及,那头仿佛要吼破雨幕的雄狮虚影。
半空中,五道人影,以各不相同的姿势角度,在五个方位同时攻向江茗,那纵横交错的内力,笼罩着整个上空,没有给她留下半分活路。
江茗手持长剑,目眦欲裂。
她怨毒的声音传遍了整座河洛县:
“高玉珠,我已经逃到了南明,你却仍不愿意放过我!”
“高继明,你这懦夫,连自己的妻子跟女儿都保不住的废物!”
“还有你们这群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奸贼!”
“我诅咒,迟早有一天,你们会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