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有道白痕自惊涛骇浪之中显现,如同瓦片上蜘蛛网般的裂痕,陡然之间布满了整片水波。
顷刻间,白痕扩散,化作白光,照射在江边成千上万人的脸庞上。
人群面色各异,或痴愣、或惊叹、或疑惑……不一而足。
紧接着又有簌簌的声音响起,浪花犹如玻璃般被击碎,水花四溅。
在火光的照耀下,水花绽放出一道道红的绿的、明黄色的、青色的光芒,自天上和江水中扬扬落下,绚烂在半空中,发出令人震撼的响声。
原来真的有人。
能够抗衡天地的威势。
所有目睹了这一抹刀光的百姓,心中都升起这个念头。
滔滔白浪从天际滚滚而来,银白皎亮的波涛推涌追逐,渐渐由远而近,越近越高,越高越响。
宛如千军万马挟着雷鸣一般的轰然巨响奔腾而至。
随便哪一朵浪花,若是砸在普通人身上,都能将其砸的五脏粉碎,吐血不止。
这狂风骤雨,滔天巨浪,并不是普通的天象,而是十二连环坞耗费大量金银启动的阵法。
金银之属,内含极为丰富的能量,虽然不能被人体直接吸收,但却能用在制造机杼、启动阵法上。
这也是为何江湖之中,以黄金白银作为“钱”来使用的缘故。
“老夫原本以为十二连环坞之中,许慎行已经没有敌手了,没想到有人比他还骁勇,这是哪家的子弟?”
高台上,瞎了眼的褐发老者啧啧称奇道:“以外景身,已然触摸到了半分圆满刀意的味道。”
“天纵奇才,天纵奇才!”
“老李,真没想到啊,你们旗元坞藏得真够深的啊。”
旗元坞是十二连环坞之中,传承【刀序列】的坞舵。
被他指着的神意宗师黑着脸,冷哼道:“唐截你别看我,这不是我们李家的,他是白沙坞的人。”
白沙坞?
唐截纳罕道:“慕容家这代怎么天才这么多,之前才出了个天生神力,这又来個练刀的奇才。”
“不,他不姓慕容,这少年叫做陈鱼雁,乃是外家人。”
首座上的宋江河淡淡道,“青云榜第一百三十三名,‘惊鸿刀’陈鱼雁。”
听闻宋江河所言,原本还有几分热情的众人,顿时变得兴致缺缺,将注意力移到了其他人身上。
在十二连环坞,外姓人是永远不可能得到重视的。
哪怕天资再出众的天才。
也不行。
看着众人的反应,宋江河心中微叹,不再多言。
水浪从江际上滚滚而来,打在礁石上,浪花碎玉似的乱溅开来。
那溅起的水花,远远望去像一簇簇白梅,纷落在江面,浪潮一浪紧接一浪,一浪高过一浪,汹涌澎湃,掀起阵阵狂澜。
湘江之中,似乎成为了陈鱼雁的独角戏。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怒号的江澜,是他的背景;狂舞的众人,是他的陪衬。
在所有人都面色涨红,奋力迎击惊涛骇浪的时候,唯有陈鱼雁不为所动,身着素色锦衣,腰间佩戴玉佩,恍若神人。
浑身上下除了脚底踩着的竹筏,不沾染一点水痕。
他手中秋水刀划出一道白色的光芒,闪电般朝江水劈下,刀身上接连涌出不断伸缩的炽阳内力。
极度的炽热似乎要把空气中的水雾蒸发,莹白锋利的刀身似乎忽然变得柔软,完全和陈鱼雁融合了起来。
仿佛一条白色的带子,远远望去,江中巨浪飞跃在陈鱼雁的周围,不住的拍击下来。
而陈鱼雁身边则盘旋着条蛟龙,由秋水刀演化而来的白色蛟龙,变幻莫测的龙影与江水纠缠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巨大的轰鸣声。
是刀鸣,是水声。
陡然间,有一道数丈高的水幕凌空而起,高高跃到空中,似乎要将身下的蝼蚁统统拍入江中。
陈鱼雁手中的秋水刀攻势虞然一变,环旋飞舞的白色蛟龙忽然消失,凝聚成一道凄惨的黑色光芒,散发出无尽冰冷的刀锋依然划过水幕,长达丈余的黑色刀芒刺亮了天空。
直冲霄汉,气吞山河!
阴冥刀经被陈鱼雁施展而出,地府鬼神的虚影从他的背后爬出,仰头咆哮,朝着比自己还高的巨大水浪拍击而去。
内力与水花相撞。
发出滋滋的声响。
陈鱼雁则踩着竹筏,闲庭信步,在江中怡然自得。
那副翩翩公子,潇洒如玉的模样,不知迷醉了江边多少少女的春心,又让多少少妇独守闺房。
怒潮掀江立,大浪挟山来。
夜色愈发深沉,可江面的波涛却愈发的汹涌,愈发的澎湃。
已是丑时,此时的江面浪花不断发出轰轰隆隆的声响,潮声似千声鸣谷,万雷惊涧。
原本的江潮,也彻底失去了均衡的节奏,此起彼伏,跌宕不止。
江边的人群,不仅没有离去,反而愈发的密集了起来。
上万道目光紧紧追随着江中仅剩的三道身影,面露期盼。
他们期盼,有人能够撑到天明,求来今年的风调雨顺。
江中,陈鱼雁的衣角已经湿透。
又是一道丈高的浪花拍来。
陈鱼雁反握秋水刀,刀出鞘,惨白冰冷的刀光把漫天洒落的江水凝固在空中,妖艳而凄美。
收刀,乘着竹筏继续往前飘去。
他刚一离开,原本凝固在空中的水花和周围半丈之内的江水骤然变得粉碎,化为水气,轰然消散。
天色像黄泉欲出。
又像双手捧矢。
正是黑夜即将离开,熹微即被牵引而来的时刻。
似乎是被破晓的晨曦惊吓到,湘江中的巨浪失控怒吼,浪涛一个跟着一个,雪崩似的重叠起来,卷起了巨大的旋涡,狂怒地冲击着堤岸。
水花扬起,溅落数十丈,将观礼的人群浸湿。
江面上的风很大,浪涛相互追逐,像长达数里的银龙,奔腾叫啸地直向陈鱼雁而来,掀起数丈多高的银花雪浪。
两岸上,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影响到了江中那道人影的发挥。
水幕之下,陈鱼雁仰头看去,只觉身如尘埃般渺小。
天地之威,蝼蚁何敢?
眼眸微垂,陈鱼雁反手拔出秋水刀,旋转着踏浪冲天,蓦然低吼,仰头朝上,面对巨浪全力劈出一刀。
有何不敢!
砰呲——
一声巨响,耀眼刀光重重砍在水面上,溅起了一丈多高的浪花。
江水激荡翻滚,竟然朝四周荡出一圈如海潮般的涟漪浪涛,刀光也被浪花震碎,迅速向四周散开,在灯火的掩映下发出璀璨的点点光芒。
刹那间,无数的灿白刀光,飞旋气流,仿佛天空闪电霹雳猛烈朝四散迸发。
高耸至极的巨浪在激荡空气流中不停摇晃,空中传出惊天动地的巨响,眼前的惊天巨浪蓦然朝四周迅速扩散出层层透明巨浪涟漪。
强大气流让陈鱼雁身子晃动着,朝后滑动数丈,他衣襟猎猎作响,长发飒飒飘扬。
片刻后,惊天巨浪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下,化作细碎的流水散落江中,彻底融入水中。
抬头再看。
天色熹微,黑夜散去。
绝大的一轮旭日从东面江上蒙蒙地升了起来,江面上浮漾在那里的一江朝雾,减薄了几分浓味。
澄蓝的天上疏疏落落,有几处淡洒着数方极薄的晴云,有的白得像新摘的棉花,有的微红似美妇人脸上的醉酡的颜色。
在阳光落满江面的那一刻,原本惊涛骇浪的景色陡然消散,江面平静,宛如明镜。
偌大江面之上,已然只有他一人伫立。
一人,一筏,一江。
仅此而已。
在数万人的注视中,陈鱼雁脚尖一点,落至江岸。
迎接他的,是慕容越的拥抱,以及十来万百姓的欢呼声。
“后生可畏啊。”
高台上,宋江河微叹,其他神意宗师也都默然。
十二连环坞中,上个能在祭龙节撑到天明的,不是别人,正是数十年前的宋江河。
“受嘉奖者请上台领赏!”
有人高呼道,江边歇息着的十二连环坞武者也纷纷起身,登上高台。
“诸位,你们说这陈鱼雁是否应该按照规矩将码头分赏给他?”
凝视着登台的众人,宋江河突然开口问道,目光平静,环顾四周。
按照十二连环坞内顶下的规矩,只要在祭龙节中,能撑到天明的,都会赏赐一座码头,以示嘉奖。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这陈鱼雁说到底只是外家人,凭什么能分去属于我十二连环坞的码头?”
宋江河此话一出,顿时就有位头戴白巾的壮汉跳出,急声道:
“大坞主还请三思,这祖宗的规矩,绝不能变!”
这壮汉乃是正石坞的坞主,“豹头环眼”汤明。
青柯县也就燕子坞、正石坞、白沙坞三家,码头就这么多,若是宋江河要给予陈鱼雁一座码头。
那会是谁出?
总不可能是燕子坞吧。
他正石坞就两座码头,不管丢哪一座汤明都心疼的要死,所以他绝不能让陈鱼雁拿到这个奖励。
“这陈鱼雁毕竟只是外家人,给予他其他的奖励可以,可这码头乃是我们十二连环坞赖以生存的家底,吃饭的地盘,干系到我们每座码头上千号弟兄们的生机,就这样扔给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实属不妥。”
汤明见宋江河面色不变,心中有些发怵,生怕自己说得太直拂了后者的面子,惹得宋江河心中不快,又赶忙补充解释道。
宋江河淡淡的看了眼目光躲闪的汤明,后者心底想的什么,他心中明镜似的。
“这座码头,我们燕子坞出。”
虽然看起来十二连环坞现在仍如日中天,但宋江河心中清楚,自从他的两个侄子,燕子坞的继承人宋清跟宋渊出意外死了之后,十二连环坞就已经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俊杰了。
就连青云榜上,最高也只就有第七十三名的“寒蛟”宋封,但他也已经三十岁了,马上就要退出青云榜。
十二连环坞目前的情况,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
青黄不接,后继无人。
是,如果坚守祖宗的规矩,他们十二连环坞是不会被外人鸠占鹊巢。
但阶级固化之后,人的进取心就散了,也不看看现在的十二连环坞,还有那几个坞舵能拿得出手。
一个个混吃等死的懒汉,在宋江河看来,全给杀了最好,都是趴在十二连环坞上吸血的蛀虫。
他们十二连环坞刚建帮那段时间,在江湖七大帮中,可是势头最盛的那个。
但现在,已经变成垫底。
全靠他宋江河一个人撑着。
若是再等他出什么意外,或是等他坐化以后,也许十二连环坞,就将彻底从江湖顶级势力跌落为寻常的江湖帮派了。
甚至连这些个坞舵,还能剩下几个都是个未知数。
不能再墨守成规了。
宋江河眸底阴暗,目光幽深,让人看不出到底这位十二连环坞的顶梁柱在想些什么。
见宋江河都这样说了,汤明面露悻悻,只好把已经到嘴边呼之欲出的辩解又给咽了回去。
不过对于前者说的话,汤明在心中撇了撇嘴,他才不信宋江河能够说到做到。
燕子坞可不是他的一言堂。
宋江河头上还有七八个上一辈姓宋的在压着,甚至其中还有原来燕子坞的老坞主,宋江河的父亲,“青天蛟龙”宋立程。
送出一座码头给慕容越,宋立程他们能够接受,因为大家都是自家人,以前他们宋家也没少受慕容家的恩惠。
但他们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宋江河将另外一座码头送给陈鱼雁这个外人。
祭龙节的前三甲,已经都来到了高台之上。
至于其他人,自然会有其他人去颁发奖赏,还没有资格会见宋江河等人。
这次祭龙节的前三甲分别是:
白沙坞陈鱼雁。
商清坞许慎行。
白沙坞慕容越。
“小子陈鱼雁,拜见大坞主。”
陈鱼雁站在最前方,看着正前方的魁梧男子,微微躬身,拱手问好道。
宋江河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好,好,你们都很不错。”
看着眼前英气蓬勃、锐意进取的三人,宋江河抚掌大笑。
这才是我十二连环坞的未来,而不是那群只知道躺在床上玩女人的酒囊饭桶!
强的,留下。
弱的,滚!
宋江河身体后倾,眼神隐匿在阴影下。
他宋江河,会让十二连环坞。
重新变得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