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鱼雁本来是想着事情办妥后,戚云截的伤势恢复的差不多了,就要带后者去往三秦行省。
没想到变故来的这么快。
不过陈鱼雁也不着急,戚云截伤得那么厉害,哪怕青药山庄的医师能够手到病除,妙手回春,她也得躺上个七八天左右。
这些天的时间,够他快刀斩乱麻,帮青药山庄把这团破事解决了。
只不过。
他要拿上那么一点点的报酬。
走出院落,陈鱼雁看到好些个护院施展轻功,逃命一样往尖叫声传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故作不解,脸上流露出疑惑的神色,眉心一锁,拦住迎面而来两個满面汗滴面白如纸的丫鬟,连忙上前问道:“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左手边的那个丫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于紧张害怕,牙关嗒嗒响个不停,说不出一个整字。
另一个丫鬟倒是结结巴巴把方才传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那个新新娘子、新娘子……她不、不见了……”
对这场婚礼,青药山庄上下的重视程度可以说前所未有。
毕竟是自家少庄主大婚,还关系到青药山庄跟灼雪教,两个武林大派的联合事宜。
新娘雪芍药落脚的小筑,此前已有许久不曾有人入住,这次特地为她打扫出来。
并不仅是因为此处环境清幽,石奇池清,更是因为这里极易守御。
此处离山庄内的练武场不远,东侧偏倚库房所在,北道直通向上石阶,阶上转圜平台只要立足一人,就能将小筑周遭尽收眼底。
除了两株老树挡住窗户护着屋中隐私,不论发生什么变故,也不会逃脱平台上护卫的视线。
南侧虽没什么地势优劣,却是直通山庄大门的方向,来来往往巡视的弟子护院,皆要从此经过。
更不要说这并不大的小院附近,还守着武功深不可测的大客卿。
“枯藤老人”白鲫道人。
即使是已经是神意宗师,李家中实力最为高强的庄主李山青,也只能勉强跟白鲫道人打个平手。
可以说这样森严至极的守卫,休说是被人袭击抢走新娘子,就是院中之人想要悄悄出去,也是插翅难飞。
谁要是想无声无息的把一个活生生的新娘子,从这样一个地方偷走,还不如偷偷去割掉李家三兄弟的脑袋更容易些。
所以谁也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
可它偏偏就是发生了。
陈鱼雁走到半路,就见一支旗火冲天而起,拖出长长一道浓红烟雾。
可以想见,原本已在本家等待着喜宴开始的李家主人们,在看到这紧急讯号后,会是怎样一番手忙脚乱。
等到他来到事发地时,周围里三圈外三圈,都已经围满了人。
仗着自己身高的优势,陈鱼雁踮起脚往里望去,才发现门槛内的地上,竟掉着已断成两截的门闩。
再顺着往门内看去,里头内室的屋门也半敞着,堂屋供桌倒在地上,旁边的椅子被从正中劈成两半。
李家的人站在门口,离陈鱼雁不远,足以看见他们的脸色难看,缄默不语,彼此之间陷入一片死寂,好像瞬间落到了冰点。
新娘子暂住的屋中一片凌乱,床单被褥均被割破,七零八落散了一地,床上也有两道力透床板的剑痕。
放着贴身陪嫁的木箱被剑挑断了锁头,里面的首饰被翻得乱七八糟,撒了一桌,掉的到处都是。
被斜斜劈开的屏风上,还挂着新娘子的内外衣物,肚兜皱巴巴掉在地上,仔细看了一圈,鞋袜也被踢到床底,就连头上的簪子也落在枕畔。
那不见踪影的雪芍药,竟是被剥的精赤条条之后才被带走。
不管是青药山庄,还是灼雪教的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干出这件事的人,把雪灼教跟青药山庄的脸面,狠狠的踩在了脚底。
若是这件事不处理好,他们两家的在陇右武林就彻底别想抬起头了。
院子里的所有人面色都显得十分凝重,有些浑浑噩噩的莽汉知道此事才真正明白过来,这不是个玩笑,也不是一场噩梦。
青药山庄李家的新娘子。
真的就这样,在一夜之间。
不翼而飞。
此时此刻,已经有惊惶的视线在人群之中来回打量,这座别庄地处半山,周围戒备森严,比起潜伏在外面伺机下手,提前混入庄内才是最有可能的做法。
果不其然,匆匆赶来的庄主李山青对周围人低声吩咐了几句之后,便叫来了七八位山庄的管事,也不避讳不少人就在当场,朗声道:
“李琮,你去拿所有留下观礼的宾客名单,李兴,你去把所有客人叫醒,在练武场集合,查点人数,给我核对出来,看看到底少了谁。”
说罢,李山青转脸看向围观众人,抱拳道:“诸位对不住了,如今青药山庄出了这等大事,不得不劳烦大家暂时留下,帮我们清查真相,如果耽误了各位的要事,过后李某必将全力补偿。诸位先往练武场去吧。”
陈鱼雁老神在在的,跟着人群前往练武场,此时尚在白天,还不是他行动的时候。
练武场。
所有客人都已经汇聚一堂。
然而等李家的人清点完一遍,在山庄中留宿的江湖群豪,并没什么不妥之处。
该在的都在。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反而是站在最前面的森罗派的一众武者,笑得很灿烂。
他们心里也清楚,闹出这么档事,青药山庄跟灼雪教的婚事是彻底告吹了。
这事对于森罗派而言。
喜闻乐见。
至于被怀疑,他们才不怕。
本就不是他们森罗派做的事,行得正坐得端,随青药山庄的人查。
这时李山青面色铁青的赶了进来,勉强向场中众人拱了拱手,便径直走到李山相的身边,俩人走到角落,低声交谈。
青药山庄的话事人。
实际上有三个。
除了庄主李山青,还有负责管理药材置购的李家二爷李山相,跟负责售卖药物、丹药的李家三爷李山明。
而站在李山青身旁的,正是青药山庄少庄主,这次婚礼新郎,李嵩。
他伫立在原地,脸上犹如罩了一层无形面具,看不出喜怒。
不过将心比心,临到婚事丢了新媳妇,谁也不会高兴。
后面赶来的妩媚少妇,是灼雪教的三长老,“冰雪莲”冰夫人,此刻她面色难看,黑的几乎是能滴下墨来。
眼见这边清点不出任何结果,冰夫人面上怒色渐现,冷声道:“李庄主,希望你们青药山庄能够尽快给大家一个解释。”
李山青面色尴尬,只得拱手道:“还请放心,我青药山庄定会给贵派一个交代。”
“你们尽力找人便是。”冰夫人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虽说不清楚雪芍药现在如何,但那床单被褥均被割破,新娘的肚兜、裹裤散了一地,可是大家都见到了的,如果劫走新娘的是男子,那么被带走的人情况如何,不言而喻。
不论人找不找的回来,这场婚约怕是就此告吹已成定局。
灼雪教与青药山庄的关系,也就此变得扑朔迷离。
大概是不愿在群豪面前失态,李山青走上前来,拱手勉强道:“诸位可以回房歇息了,如有什么需要大家帮忙的,我们自会通知,这几日还请诸位莫要贸然走动,饭菜之类,自然有人会按时奉上。多有得罪,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众人心中纵有不悦,这种时候也没谁会强行说要离开惹一身腥,反正留宿观礼的本就没几个有要事待办,大都乐得在此观望事态发展。
随着人流回到房内,李家给陈鱼雁安排的厢房就在戚云截的隔壁。
盘坐在床榻上,陈鱼雁闭目养神,暗自思索。
青药山庄这件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他目前知道的情况是,新娘子是自己跑的。
没错,不是被人劫走。
而是自己跑的。
估计是对门派强行给她安排亲事不满意,又或者是其他的缘由,不过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新娘子跑了就跑了,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
关键是,这件事是引爆李家内部矛盾的导火索。
雪芍药不过刚上外景,如何能在白鲫道人的手中逃之夭夭?
要知道,后者可是神意宗师。
那么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白鲫道人将雪芍药放走的。
为什么白鲫道人要将雪芍药放走?又或者说,他到底是听命于李家三兄弟中的哪一位?
这才是陈鱼雁想要搞清楚的。
李家人,都有嫌疑。
不论是谁。
……
清冷的月光洒下大地,是那么幽黯,银河的繁星却越发灿烂起来。
茂密无边的密林里,此唱彼应地响着青蛙的呱叫声,蝈蝈也偶然加上几声唧令声,吹地翁像断断续续吹着寒茄,柳树在路边静静地垂着枝条,荫影罩着蜿蜒的野草丛丛的小路。
“要我说,这破事肯定是森罗派搞出来的,大哥你觉得呢?”
“这江湖里的事,哪里是咱们这些没脑子的憨汉能够搞明白的?唉,算了,留给青药山庄的人自个头疼去,咱们兄弟几个还得下山讨生活去。”
“大哥说的是。”
狭隘难行的山路上,自上而下走下几个壮汉,身穿短打,额绑头巾,一边行进一边闲聊着。
他们几个乃是附近河流黑河上三流帮派漕帮的头领,原本只是上山祝贺青药山庄跟灼雪教的婚事,没想到出了这档事。
但漕帮不能群龙无首啊,要是他们几个被关在焉支峰上十天半个月的,回去帮派还在不在都不好说。
所以在被排查没有嫌疑以后,他们几个便向李山青请辞,希望青药山庄能够放他们下山。
青药山庄也不好意思拒绝,毕竟真要强硬把他们留下来,导致漕帮的地盘被别人夺走,传出去也不好听。
所以在确定他们跟此事没有关系以后,李家也就放他们几个离开了。
不过只是悄悄的,没有引起其他客人的注意。
否则谁都闹着要离开,这会让青药山庄很难办。
倏然间,一阵凉风传来。
几人停下了脚步,紧紧的盯着身前的黑影。
“不知阁下有何要事?”
漕帮的大头领谨慎的开口道,面色小心翼翼,右手紧握斧头把手上,随时准备出手。
黑影并没有开口。
而是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来。
半晌后。
阴风吹过,地上便多了几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没有人,没有人能够走出青药山庄……”
“你们都得死!”
黑影从尸体身侧走过,沙哑的声音从口中传出,在夜色中徘徊。
谁也不知道,在不到半丈距离的某处树干背后,一双幽暗的眸子在月色下,隐匿得很好。
目送黑影远去,他嘴角勾起。
“果然,是李家人自己动的手。”
全力催发大玄龟息真定功,隐藏气息,陈鱼雁脚下生风,从另外一条路绕回了青药山庄。
“有趣,太有趣了。”
……
翌日。
青药山庄,演武场。
没有亲自领教过灰飞烟灭散的人,往往不知道这种毒药究竟有多么可怕,而真正领教过的,却往往再也无法开口。
只有残存在枯黄尸身脸上的,那无法言喻的痛苦,在向观者传递着他们人生最后的惨痛绝望。
作为青药山庄的镇庄毒药,灰飞烟灭散一直是李家对外交战无往不利的利器。
随风而散,触之则浑身溃烂,闻之则魂飞魄散。
哪怕是神意宗师,若没有将内力附着在体表,中了招也很难解决。
原本一样动了心思打算离开的贺客,所有的念头都化成冷汗,流了满满一身。
死者发现的地方在将近山脚之处,巡山的弟子看他们死状奇诡,不敢冒然搬动,上山叫足了人手,以担架运回到别庄门口。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尸体的周围便已围满了人。
李家的人早早到来,李颜蹲下,手上带好了麂皮手套,在尸体上小心查验。
虽为女子,但李颜却是李家年轻一代中,医术最为高超的人。
“这几人与青药山庄并无太深渊源,只是有些交情而已。”
李山青俯身望着那些尸体,沉声道:“正因如此,我才放心让他们离去,即使对手与我们李家有深仇大恨,也不至于向他们动手才对。
“怎知……事态竟会发展至此。”
李山相眼中满是血丝,缓缓道:“昨晚我将他们送出大门,那时并没人跟在他们后面,我们巡视一夜,也没发现有人在其后离开。”
“灰飞烟灭散,这肯定是我们李家人在下手。”
“出了李家嫡系的这些人,还有谁懂得灰飞烟灭散的配方?”
李山明摇头道:
“既然很可能是咱们自家的人下的手,对附近地势必定了如指掌,随便从哪里翻出去,有灰飞烟灭散在手,截杀这几人,实在不难。”
“所以,到底是谁?”
李山青满眼血丝,抬起头,死死的盯着自己的两个兄弟。
“我知道你们两个对我都有怨言,可是现在这件事已经伤到山庄的根基了,你们还不肯停手吗?”
“真的要把山庄毁了……”
“你们才甘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