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抓好了吗?”
陈鱼雁躺在树枝上,睡了个饱觉,睁开眼喊道。
“等等,还差半袋!”
在附近的小溪中,祁舟猛地抬起头,“再给我两刻钟!”
远处山上还笼罩着一片白纱般的薄雾,朝霞满天。
树下堆着几个鼓鼓的布袋,里边装满了癞蛤蟆。
全是祁舟一個人抓的。
按照祁舟的说法,他出身于江南行省某个没落的门派“萧山剑派”,整个门派只有八个人,都姓祁,门主则是他的爷爷。
他爷爷作为曾经萧山剑派的最后一名弟子,不知为何没有广收门徒,重振门派,而是选择隐居在江南行省的某处大山中。
而且他们萧山剑派,有个很古怪的规矩。
不管是谁,若是下山了,便不能再入萧山剑派的山门。
这里“下山”的意思是,离开萧山剑派出去闯荡江湖。
原本祁舟在江南待的好好的,跟其他人不同,他没有什么游历江湖的兴趣,没事就喜欢在山上打些野味做烧烤吃,或是养些花花草草。
直到有段时间,祁舟发现自己的三叔祁白恒在下山以后,已经整整两年没有给门派里写过信了。
门派里有个约定,不管是谁,既然选择下山了,那每隔半年都要给门派里写信报个平安。
毕竟都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祁舟心里着急,却又不敢跟爷爷讲,老人家本就身体不太好,当初祁舟父亲祁白观下山身死的消息传回来时,就害得老人家昏厥了半天,从此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若是祁白恒再出事,祁舟不敢想象,听到这个消息的祁老爷子会有什么反应。
祁舟着急,写信寄给唯一还在江湖中闯荡的二姑祁白慧,转告了这个消息,请求她去寻找祁白恒的踪迹。
半个月后,祁白慧来信,信中内容大概是说祁白恒已经入赘了西北的凤渊阁,她去找祁白恒问问情况。
但是自此以后,祁白慧便跟祁白恒一样,了无音讯。
这个时候祁舟也反应过来,二姑怕不是也出事了。
如今的萧山剑派已经无人可用,祁老爷子老迈,虽然曾经是神意宗师,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武功已经被人废去,只是个寻常老叟。
他上一代的祁白观已经身亡,祁白恒跟祁白慧又接连消失。
这代祁舟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更指望不了,只能靠祁舟自己。
当时祁舟才七岁。
从那个时候开始,祁舟便开始努力练武,但是他了练武的天赋并不好,万般无奈之下,决定苦练身法,萧山剑派最引以为傲的剑术草草学了几招就了事。
他想的很明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祁舟的弟弟妹妹有能力自理生活,跟照顾祁老爷子以后,祁舟便告别他们独自一人下山,期间遇到过大大小小数百场危险,基本都是靠着自己在轻功上的造诣逃生。
“等等……数百场?”
陈鱼雁问道,“你下山多久了?”
“这个,让我想想……”祁舟手中提着四五袋癞蛤蟆,抬起头思索,“从下山那天开始算起,大概有小半年的时间了吧?”
“小半年?”
也就是说,祁舟自从离开萧山剑派以来,几乎每天都能碰到麻烦。
这是什么衰仔。
“对啊,江湖不都是这样危机四伏的吗,我上个月路过太行山的时候,一天就碰到了十几次盗匪截杀商队,吓得我根本不敢停下来。”
祁舟现在说起来,仍心有余悸,“满地的血啊,看的我都害怕。”
“还是待在山上舒服。”
陈鱼雁没有接话,而是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问道:
“那你到现在,有没有受过伤?”
“这个嘛……”祁舟沉吟片刻,“这个倒还真没有,如果硬说是受伤的话,有次在野外树上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了,好在刚下过雨,泥土比较松软,但还是把我的皮给擦破了。”
陈鱼雁点点头,没有说话。
有些东西,不言而喻。
他已经猜到祁舟的身份了。
“白狼帮的人为什么要追杀你?”
说到这里,祁舟也觉得奇怪。
他顺着祁白慧遗留下来的线索,一路寻查到未央县,但是鸣凤宴没有开始的时候,凤渊阁的山门一般不对外开放,祁舟也没办法,只得现在这里安定下来,继续调查情况。
只能说不愧是未来的“捕神”,祁舟对于线索的敏感度超乎常人的想象,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他就把曾经祁白恒的踪迹给摸了个干干净净。
最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未央县中的江湖帮派——白狼帮。
这个帮派表面实力不强,只能在寻常百姓中作威作福,但是根据祁舟的调查发现,白狼帮跟凤渊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白狼帮本就是凤渊阁养的狗,专门替后者解决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而且从随便就能派出十几个外景武者追杀祁舟就能看得出来,白狼帮真正的实力绝没有表面上这么不堪。
祁舟本是想着昨天晚上潜入白狼帮的驻地一探究竟的,但是白狼帮的人却提前一步找到了他所住下的民宅,企图将他劫走。
便有了后来碰见陈鱼雁的那一幕。
“李少侠,不知能否麻烦你一件事。”祁舟停下了脚步,他们不远处便是未央县城。
陈鱼雁头也不抬,“你想请我帮你解决白狼帮的事情?”
“不,不是。”祁舟摇了摇头,“我是想拜托你,如果我死在白狼帮或者是凤渊阁的手里,可以的话替我收个尸,尸体见不到的话,就帮我在江南行省的大泽山下立个衣冠冢吧。”
陈鱼雁抬头看了祁舟一眼,旋即点点头,沉声道:
“好。”
“多谢了。”
目送陈鱼雁离去,祁舟伫立在原地,提了提身后的剑匣,目光坚定。
不管如何,他一定要为自己的亲人讨回个公道。
哪怕挡在前面的,是凤渊阁这个庞然大物,哪怕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得到保障。
……
跟祁舟分别以后,陈鱼雁提着四五袋装满癞蛤蟆的布袋,围着未央县城绕了半圈,朝着县城北方冲去。
“城北三里,天邛山,无涯泉。”
陈鱼雁耗费了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记忆中的位置。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
虽然已经是初春,但这里的树木仍还远未到迸发生机的时候。
放眼望去,林间的树皮乌黑,裂开了无数的纹路,看上去就像鳞一样,风吹过来,枝桠发出一种苍老的、微弱的声音。
有条溪水自青石中潺潺而出,陈鱼雁翻过狭隘的窄口,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处幽深的深潭。
潭水碧绿,泛着冷意。
陈鱼雁打开装满癞蛤蟆的布袋,捏着袋尾将其通通倒了出来。
顿时整处深潭中蛙叫一片,水面上密密麻麻的漂着数不清的癞蛤蟆。
将四五袋癞蛤蟆全部倒出来以后,陈鱼雁便坐在青石上歇息。
半刻钟过去了,只见潭水中突然闪出金光,一阵振聋发聩的声响在陈鱼雁的耳畔爆开。
呱——呱——
这声蛙叫声中气十足,直接将其他所有瘌蛤蟆的声音都盖了过去。
陈鱼雁看着潭水最中央漂着的蟾蜍,面露笑意。
生有三足,通体金黄。
正是异兽“三足金蟾”。
有这头三足金蟾在,陈鱼雁在这未央县内,才有了谁也不怕的底气。
“还剩下最后一步,得抓紧时间了。”
陈鱼雁看着趴在水面上一动不动陷入沉睡的三足金蟾,转身离去。
唤醒三足金蟾,还需一物。
正是地宝梧桐子。
除了鸣凤宴,陈鱼雁还知道有个地方能弄到梧桐子,数量很少,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用,但是用来唤醒三足金蟾的话,绰绰有余。
……
天空完全昏暗了,成了一种密闭的、使人气闷的穹窿。
白狼帮驻地是城北的某处庭院,外围分散着众多民居,普通的白狼帮帮众就住在这里面。
“这破天气,真让人难受。”
屋内,两人促膝而坐。
说话的那人长得身材高大,壮实而彪悍,他身上皮肤晒得黝黑,裸露着两臂上的结实肌肉,粗砺的双手有力地握成两个巨大的铁拳。
此人正是白狼帮的帮主,“渊狼”李天寒。
“上天的事,我们又能如何呢?天晴出行,下雨避雨便是。”
坐在对面的中年男子唇上留着胡须,一副富家翁的打扮。
“山上怎么说,一定要把人抓到吗?”李天寒愁眉苦脸,“那祁舟跑的比兔子还快,哪怕有老袁你给的神行符在,也棘手的很,弟兄们昨天晚上出去的,现在都还没回来。”
“鬼知道跑到哪个山旮旯里了。”
“无妨,等会我再派人送些品质更好的神行符来。”老袁摆了摆手,表示无所谓。
“来,喝酒。”
“喝喝喝。”
正当两人觥筹交错之际,厢房的大门却倏然被粗暴的推开。
“哪个不长眼的蠢货,没看见我正在跟袁员外喝酒吗?”
李天寒猛地蹙起眉头,但是这时候他却闻到了股浓烈至极的血腥味。
下意识的,他身子一伏,脚底蹬地,身体顿时间便消失在原地。
地上只留下个陷地三寸有余的倾斜深坑,以及一声鞋底踏地爆出的沉闷撞响。
速度之快,寻常人见了只能看见残影,听见呼啸的劲风。
几乎是转瞬之间,李天寒刷刷两下闪烁,便扑至敌人的面前,拳速极快,瞬息的光景便是一连串崩拳径直轰出。
嘭嘭嘭嘭嘭——
几声闷响参差响起,李天寒只感觉自己的拳头像是砸在铁板上,不仅没有给敌手造成半分伤害,反而自己疼的不行。
进攻未有成效,他身形暴退,等到站在老袁身旁后,他才真正看清了来者的模样。
一身普通百姓穿着的布衣,脸上却带着个灯会用的狐狸面具。
“阁下是谁,为何强闯我白狼帮?”
李天寒头皮发麻,经过方才短暂的交手,他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
“这位侠士,白狼帮身后站着的可是凤渊阁,凡事都得三思后行,咱们有话好说,大可不必如此冲动。”
老袁也连忙出口劝道。
“你是在威胁我?”
陈鱼雁转过脑袋,目光淡漠,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老袁闻言,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裳,“我的意思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大家以和为贵嘛。”
陈鱼雁冷笑,没有理会他,而且看着李天寒说道:
“交出梧桐子,我留你们一命。”
可就在这句话话音刚落,李天寒便怒吼一声,扭头撞破身后的墙壁,迈开大步逃之夭夭。
作为凤渊阁专门用来干脏活的人,李天寒曾因为做事干净利落得到过凤渊阁的赏赐。
三枚梧桐子。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带着狐狸面具的神秘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李天寒是绝对不会答应这个要求的。
这些梧桐子可是他突破外景三境的关键,怎么可能交出去!
因为自己天资有限,如若不靠这些梧桐子,他李天寒这辈子都别想再进一步。
这厢房是李天寒托人特制的,为的就是万一被人逼到绝地,能够出其不意的逃出去。
他这些年来坏事做尽,得罪了不少人,早就猜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至于老袁,李天寒只能让他自求多福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李天寒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还有空管他。
而且老袁留在那里,还能替他拖延一段时间。
但等李天寒甫一冲出去没几步,就看到身后传来劲风声。
他回头看去,顿时大惊失色。
只见一颗满脸惊恐的头颅径直朝着他被扔过来,其上的面容,正是方才还跟他一起喝酒的老袁!
“你想逃到哪里去啊?”
忽然,一阵幽幽的声响在李天寒右侧响起。
他刚转过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深邃不见底的瞳孔,让李天寒整个人陷入其中。
数刻钟后,陈鱼雁从白狼帮驻地侧门走出,手中多了个精致的玉盒。
李天寒的实力虽强,但是最多也就能跟青云榜末流的吊车尾比一比,跟陈鱼雁比起来,还是差的太多。
解决他,并不用费什么功夫。
穿过幽深的小巷,陈鱼雁换上李青松的着装,前往朝凤内城。
第二天的比武招亲,已经开始有段时间了。
等陈鱼雁赶到的时候,已经开打有段时间了。
第三擂台上伫立着的青年,便是昨天的擂主,连续击败了七名挑战者,西北大派藏青门的弟子,唐周!
此时他才击败又一名上台挑战的武者,算上这一场,唐周已经是八连胜,现在正是志得意满之时。
“各位英雄,还有上来挑战的没有?”他向着台下众人行了一个礼,大声问道。
台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应声,身手差不多的昨天已然都登台了,剩下的人看了那唐周的身手也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不准备上台丢人,这台上立刻就冷清了下来。
“各位英雄,还没有人上台吗?”
唐周大声问道,声音带着些许的得意,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这次他可是大大的露了一次脸,以后说出去也有面子。
“我来吧……”就在这时,有人淡淡地说道,声音似乎不大,但是却让擂台上的唐周听得清清楚楚。
唐周一愣,向着彩棚那边看了过去,只见名身披兽皮衣的年轻人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下了彩棚。
这人身材不高,也算不上魁梧,走起路来不紧不慢。
也没有之前那些人上台时的那种花哨举动,只是一步步走下彩棚,然后又一步步走上了擂台。
他的相貌倒算是英俊,只是整个人有些阴沉,就算在大白天的时候,他身上也有一股阴森森的寒气缭绕。
在武林中厮混,唐周当然不是笨蛋,看着那人一步步走上来,脸色愈发的凝重。
那人走的虽然不紧不慢,但是动作之间,破绽极少。
“这位少侠!”看到那人走上擂台,唐周不敢怠慢,连忙行了一礼,“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楚河。”那年轻人向着唐周一拱手,淡淡地回应道。
“楚河?”唐周愣了一下,脸色一变,“‘山君’楚河?”
“嗯……”那年轻人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是有人这么称呼我的。”
“山君,山君!”听到这个名字,台下顿时乱了,这名字近些年来在西北武林中渐渐响亮起来。
这楚河算的上是亦正亦邪的人物,自从出道以来,什么都干,为了赏银他缉凶拿人,押镖运货,也会干出黑吃黑的事情。
有时候也会快意恩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有时候也会干出打家劫舍之事,令人捉摸不透。
真正让他出名的还是那狠辣的身手,无论正邪,只要跟他交手的,很少有人能够从他手下逃得性命,就算勉强逃脱,也落下个残疾或者武功被废的后果。
用楚河的话来说,他自幼在密林中长大,碰到的猛兽不是你死就是它亡,所以他从来没有留手的习惯。
这一来二去,楚河就落下一个山君的名号,让无数人惊惧不已。
但是,不管楚河的名声如何,他确确实实是高手,真正的高手,远比之前那些小鱼小虾要厉害的多。
唐周脸色凝重,看着那楚河,心中犹豫再三。
楚河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垂手而立,站在擂台上,眼睛盯着地面,似乎都不愿意多看那唐周一眼。
只是身上冷森森的向外冒着寒气,连台下的一些人都感觉到楚河的周围阴风阵阵。
最后,唐周一咬牙,向着楚河一拱手,“楚少侠功力高强,在下不是对手,这一场,莪认输!”
说完拱了拱手,径直离开擂台。
看到这场面,台下一片哗然,这楚河只是上了擂台,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就硬生生地吓跑了名外景三境的武者,这般本事,实在是让人心中惊惧不已。
楚河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似乎这唐周下台是应该的一样,他举手一抱拳,却没有向台下说话,就这样静静伫立在原地,闭目养神。
从现在开始,三个擂台上守擂的,都是青云榜前百实力的人物!
“白头翁”周不愁!
“小雷公”郑义!
“山君”楚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