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希林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里了。
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发现浑身上下都十分的酸痛,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啃噬过,遍袭的痛感刺激着脑神经。
她皱眉,刚刚动了动身子,当即轻不可闻的倒吸了一口气,面色发白。
这时,耳畔突然听见了一道女人的声音:“你醒了吗?”
傅希林蓦地抬眼看向床尾声源的位置,眸子骤然冷却了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爸呢?”
郭婉茹将洗好的水果放在了桌子上,她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床沿的位置,拿起一颗苹果从容不迫的削了起来:“你从楼梯上摔下来以后,昏迷了整整三个小时,医生说你有轻微脑震荡,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她说着,淡淡扫了一眼女人打了石膏的脚,面容冷静,继续说:“你的脚踝崴到了,这段时间我会负责照顾你。”
如今眼前的情况,根本和她预想之中不同。
傅希林有些动怒,胸口不停的起伏,忍着身体的疼痛,尖锐质问:“我在问你,我爸呢!”
郭婉茹低头专心的削着果皮,眼皮也没有抬起,冷静回答她的问题:“公司出了点事情,你爸爸无法抽身过来看你,我刚刚已经打电话告诉他你没有什么大碍了,让他专心公司的事情。”
话音落下,傅希林明显怔了两秒,反应过来以后,面色比刚刚还要难看,她扯了扯苍白的唇角,带着一丝的嘲弄:“怎么,你都没有告诉他,我为什么会摔下楼梯吗?”
“希林,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但是你真的没有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郭婉茹故意停顿了一下,随即视线从苹果上落在了女人的面容上,她的眼底早就没有了以往的慈祥温柔,反倒平添了几抹犀利和冷漠。
她的声音骤然变得有些冷漠:“你以为这点小把戏,就能让贺远将我赶出傅家吗?”
女人如今的模样,简直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傅希林抬眼对上她嘲弄的眼神,面容僵了僵,半响,扯唇讽笑:“你也终于露出原本的模样了,平时还要在我爸面前装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真的是太为难你了。”
原本削得好好的果皮突然断了。
郭婉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抬起脑袋,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勾唇:“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些年我到底是哪里亏待你了,让你要这么恨我?”她一字一句,咬字清晰的陈述:“我从来没有插足过你父母的婚姻,你母亲的死也与我无关,我对你,甚至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要好,我想不明白,你到底是哪里不满意了,甚至要用这种方式逼我离开傅宅?”
傅希林沉默了两秒,忍不住怒极反笑,她绷唇,质问道:“如果你从来没有插足过他们的婚姻,为什么会在我母亲离世后一个月,迅速就嫁进了傅家?如果许冬夏没有害死我母亲,当初媒体将她推到舆论至高点的时候,她为什么不站出来解释?”
“难怪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们母女俩不过都是一个德行,都喜欢抢别人心爱的东西,甚至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她的语气里面带着浓烈的鄙夷和嘲讽,用她自认为清高的神态,将她过往所有的善意贬的一文不值。
郭婉茹面部肌肉有些僵硬,她捏着水果刀的手蓦地紧了紧,呼吸沉重缓慢,她沉默片刻,扯了扯唇:“可是,就是我们这样德行的人,最后的结果都比你们好一点不是吗?”
傅贺远是,陆河也是。
傅希林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原本气焰嚣张的脸色徒然一沉,她眸子赤红,咬牙切齿:“郭婉茹,这才是你原本的真面目,冷血无情,自私自利,都能置自己的前夫性命于不顾,难保有一天你不会这样对傅家,如果当初我爸知道你是这么歹毒的人,一定不会让你走进傅家大门!”
“你现在才来说这些,会不会晚了一点?”
傅希林心头咯噔一跳,面容十分难看。
郭婉茹无视她,将果皮丢进了垃圾桶里,随后将削干净的苹果切成了块,整齐放进了盘子。
她刚把水果盘放在了床头旁边的柜子上,病床上的女人突然伸出了扎着针管的手,毫无防备的将水果打翻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
瓷盘摔在了地上,瞬间四分五裂,无数锋利的玻璃渣子溅起,不小心划伤了郭婉茹的脚背。
她垂眸平静的扫了一眼,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傅希林苍白的脸上带着恨意,她扯着嗓子,愤怒的呵斥:“这里没有别人,不需要你在这里假惺惺,赶紧给我滚出这里,我不想看见你!”
郭婉茹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既然对方一直不识好歹,她也没有必要在这里自讨没趣了。
她居高临下的睨了一眼病床上的女人,面色威严,语气冷漠:“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为你爸着想,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哪里都不要去,别再捅出点事情让你爸烦心了。”
傅希林蓦地瞪眼,气息絮乱:“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禁足我!”
相处的这些年里,郭婉茹对她的脾性了如指掌,自然不会再继续与她争辩这些有的没的,她转身打算离开病房,出去外面清净一会儿。
走了两步,背后突兀响起了傅希林尖锐刺耳的嗓门:“如果你当时没有报警,后面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
她当时是以为报警的人是许冬夏才会想说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只是没有想到张晓龙那群蠢货会闹出人命这么严重。
郭婉茹倏地顿住了脚步,背脊僵硬。
她沉默了几秒,嚯的转过身看向病床上的女人,目光犀利:“最没有资格用这件事情批判我的人就是你了,如果当初不是你一手策划这整件事情,现在外面媒体就不会大肆做文章,傅氏股票不会下跌,你父亲也不会没日没夜的处理烂尾无法休息。”
“还有,我报警是担心我的女儿出事掉陷阱,和你的初衷不一样,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为了等到你心爱的男人,根本没有想过傅氏集团的存活和你父亲的颜面!”
女人一连串犀利的话将傅希林堵的无话可说。
如果现在她不是脚上打着石膏,浑身疼痛的躺在这里,她肯定已经上去甩对方两个耳光了。
她真的从小到大,除了傅贺远以外,还从来没有像这样被外人训斥过一次。
郭婉茹对上她恼羞成怒的眸子,没有像往常一样再退步让她半分半毫,离开前,她还善意的提醒了一句:“如果不是你父亲,不是沾着傅氏集团的光芒,光是凭你这个性格和脑子,即便是嫁进了陆家,也是一无是处,所以你也别总是狗眼看人低,冬夏根本不比你差到哪里去。”
她说完,也不管身后女人失控的尖叫声,带上房门离开了。
病房内很快陷入了沉寂。
傅希林的耳畔里还在萦绕着郭婉茹离去前撂下的话,胸腔内的怒火久久无法得到平息。
她气得直接扯掉了手背上的针管,然后将放在床沿旁柜子上的药罐都打翻摔在了地面上,刚好外面推着药品车经过的护士听见了声音,忙推开门进来看,见到病房的地板上一片狼藉,直接傻眼了。
护士还没有来得及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被傅希林瞪眼轰了出去:“滚!”
vip病区的患者非富即贵,很多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或是富家千金,护士得罪不起,也不敢多问,默默的离开了。
傅希林想坐起来,但是刚刚动了动身子,钻心的疼痛便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她难受的皱起了眉头,又乖乖躺了回去,有些恼火的蹬了蹬脚。
这时,安静躺在枕边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侧头去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是一串陌生号码。
电话响起第二遍的时候,她才迟迟的接通了电话,带着一丝的疑惑,眉头皱起:“谁啊?”
“是我。”
一道变声器处理过的女音。
傅希林怔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忍不住低声骂道:“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已经被警方盯上了,你还敢打来,是不是疯了!”
电话内,女人没有丝毫的慌张,淡定自若的解释:“放心吧,这是新手机,不会再被人监听了。”
“监听?”
傅希林顿了下,突然想起了之前警方手里那一段不知从何而来的录音,一瞬间,眸子徒然变得有些阴沉沉:“你是说我们以前的对话内容都被监听了?”
“可以这么说。”
“你连这种事情都能疏漏,要我以后还怎么敢相信你,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的媒体都在怎么评论我?网上都在怎么报道,这次我真的被你害惨了!”
“监听的事情确实是我大意了,可是我之前也警告过你,让你不要轻易贸然行动,现在的结果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你……”
傅希林硬生生被噎的无话可说,胸腔内像是塞了一团的棉花,闷得透不过气。
她面色难看,有些不耐烦的询问:“所以现在到底要怎么做?警方那边还紧咬着我不放,如果有了新证据,我就玩完了。”
“这个你放心好了,现在只要张晓龙什么话也不说,警方也只能给他判一个走私毒品罪。”
“万一他说出来了呢?”
“他不会说,他家人的性命,还在我手里。”
电话内,女人的声音十分阴凉,甚至带着一丝的笃定。
傅希林的身体明显怔了两秒,这个女人比她预想之中要可怕歹毒很多。她沉默片刻,绷唇:“我最后相信你一次。”
她突然记起什么,问道:“你打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吗?”
“不不,我打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帮什么忙?”
“我相信傅小姐一定不会拒绝我,毕竟这是一个可以让许冬夏沦为桐城笑柄的忙。”
*
监狱,接见室。
张晓龙双手锁着冰凉的金属手铐,进监狱前头发已经被剃光了,露出了几道疤痕,他的身上穿着条纹的狱服,浑身上下散发着阴暗的戾气,透过面前的玻璃窗口,直直看向了坐在外面的男人。
男人靠在椅背上,双腿慵懒的交叠,他身上穿着熨帖妥当的白衬衫黑西裤,面容冷峻,眉目犀利,周身都萦绕着疏淡矜贵的气息,与这个地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张晓龙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看他的行头就知道不是普通寻常人,心里暗暗揣测着他来的目的,面上则是玩世不恭的笑道:“就是你要见我?”
男人漆黑的长眸如同一个深渊,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
张晓龙顿了顿,饶有趣味的舔了下腮帮,挑眉:“这位先生,你是不是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我记得我应该不认识你吧,你为什么要见我?”
“陆离。”
男人简单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墨色的眸子淡淡看着她,薄唇微启:“我来,是为了许赵承的事情。”
张晓龙细细的打量他的面容,越发的觉得这个男人有些眼熟,但是一时半会儿却记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
他压下内心的疑惑,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坐姿,讽笑了一句:“许赵承?你是他的谁啊?该不会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继子什么吧?”
男人的话里藏着很明显的暗讽。
陆离看了他半响,薄削的唇微微翘起,带着一丝沁人的冷意。
张晓龙对上他暗凉的眼眸,背脊僵硬了一瞬,有些窝火的拍了下桌子,皱眉:“你笑什么?”
陆离勾了勾唇,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着膝盖,他不紧不慢的开口,嗓音低哑:“怎么样,被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话音落下,明净的玻璃窗口上倒映出了张晓龙僵硬又难看的脸色,他被手铐锁住的双手不知不觉已经握成了拳头,面色镇定,扯了扯唇:“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下一秒,他就看见了男人从袋子里面拿出了一张照片,摆在了他的面前。
张晓龙抬眼看清照片以后,登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呼吸急促,因为中间隔着一扇特制的玻璃窗,只能抵在窗口上,眼睛赤红的瞪着他:“你怎么会有这一张照片?”
男人伪装的冷静已经全部瓦解了。
陆离轻笑了一声,无视掉他可怖的眼神,平缓的说:“这张照片,是特意从你老家拿过来的,如果我没记错,上面的人是你的父母还有孩子吧?”
张晓龙重重的捶了下玻璃窗口,他的情绪本来就比较暴躁,如今眼底是蓄满了戾气,瞋目切齿:“你去我老家做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
陆离说着,慵懒的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微动唇:“不过以后,我就不能保证了。”
他的眼神带着一丝慑人的压迫和冷意。
张晓龙的心脏“咯噔”一跳,向来无所畏惧的脸上流露出了丝丝的慌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男人敲着膝盖的手微微顿了下,他面容十分的冷淡,薄削的唇畔江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弧度:“你的父母和孩子,还不知道你在监狱里面吧?那他们知道,你每个月给他们寄过去的钱,都是用什么手段赚取的吗?”
如遭雷击,张晓龙猖獗的脸上瞬间变得十分的煞白,他踉跄的跌坐回了椅子上,眸子含着恨意,死死的盯着外面的男人。
他沉沉的呼吸着,面部肌肉紧绷,咬牙切齿:“你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那么了解他的身份,为什么会那么清楚他的底细,为什么能轻而易举抓住他的软肋。
无数个疑问在脑袋里面不停地蹦出来,让张晓龙时刻都无法冷静下来。
陆离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眼眸凛冽,不急不缓的扯唇笑了下:“她是这样威胁你的吧?”
张晓龙突然没有了声音。
他的唇间已经抿成了一条平直冷硬的直线,好像男人现在问什么问题,他都不会开口一样。
陆离也不着急,继续平缓的说:“她用这种方式威胁你,让你不准向警方透露出有关许赵承案件的内幕是吗?”
话落,张晓龙的瞳仁缩了缩,他的拳头握的很紧,仍是沉默不语,脸色沉沉。
两人无声的对峙,时间像是夭折在了空气里面,变得有些沉闷和窒息。
良久,张晓龙终于哑着嗓音,硬邦邦的开口:“你想要什么?”
陆离看了他一眼,眸子透着琉璃一样冷淡的光芒,平缓的回答他:“你只需要如实交代一切就好了。”
虽然已经猜到了大概的情况,但是听见男人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张晓龙的面色还是微微变了变,他沉默了片刻,绷唇:“恐怕不行!”
陆离抿唇,他抬头扫了一眼角落里的监控器,眸子晦暗,薄唇微启:“是因为,你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对吗?”
张晓龙蓦地一怔,有些错愕的看向男人。
陆离将他的反应全部看在了眼底,扯了扯唇:“你的家人,我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
“我不相信你。”
“你相信或是不相信我都不关心,看清楚了,我现在不是在跟你商量,警方要想让你认罪轻而易举,你可以选择背锅然后一辈子待在里面,但是你的父母和孩子,谁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她真的会替你照顾他们吧?”
男人的话字字戳心,张晓龙的脸色现在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他没有说话,牙齿咬的很紧,似乎是在挣扎。
陆离已经站起身,他收起了桌子上的照片,睨了一眼接见室里面的男人,提醒他:“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他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走了几步,背后突兀传来了张晓龙捶打玻璃窗口的声响,以及他急切的声音:“我答应你!”
他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
张晓龙站了起来,他对着男人的背影,扯着嗓音,警告他:“我可以坦白真相,但是你答应我的事情一定要办到,如果不能保证我家人的安全,他们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要是出去了,一定不会放过你!”
陆离勾了勾唇,没有说什么,离开了接见室。
目送男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门口以后,张晓龙才气若游丝的跌坐回了位置上,他的面容有些怔神。
门外的警员已经走了进来,要将他带回监狱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蓦地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眼底错愕。
他想起来了,之前在电视上看到过这个男人。
他记得对方好像是叫陆河,桐城什么有名的银行家,但是为什么,他说他叫陆离?
*
从接见室离开以后,陆离在大门外面撞上了正好前来见张晓龙的江漠。
江漠看见他的时候,步伐微微顿了顿,随后走到了男人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陆离冷漠的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江漠看了一眼男人刚刚出来的方向,勾唇,嗓音低哑:“好久不见,陆河。”
陆离启唇,吐出了两个字:“让开。”
闻言,江漠难得顿了下,他的眼底幽暗,意味不明的笑道:“陆河,虽然我们关系不太好,但也好歹是旧识,不打算招呼就算了,你这么冷漠,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受刺激了?”
男人犀利的眼神梭巡在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刺探的意味。
陆离沉默了半响,勾唇:“江警官,你可能误会了,我们的关系,可不是能用不太好这么简单的词汇概括。”
江漠默了下,眸子暗了几分,他平静的转移了话题:“你来见张晓龙?”他停顿了一下,玩味:“该不会,新闻上的报道都是真的吧?你和傅家长女……已经结婚了?”
“关你屁事。”
“……”
江漠还想说些什么,男人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陆离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眸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