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后不久,胡桃和林向屿都成了年级里的风云人物。
男孩子要出名,似乎总比女孩子容易一些。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榜单贴在楼梯口的公告栏上,第一名赫然就是“林向屿”三个字,还有学生故意嚷嚷着问:“最后一个字,是不是念‘与’啊?”
“林少的名字都不知道,你是文盲吗?”站在公告栏前的小子被人拍了一下头,“看到我们学校新修的水上图书馆了吗,就是林家捐钱修的,据说是他爸给他的升学礼物。”
“林家?那个超级暴发户?”
“嘘——小声点!”
而此时此刻,林大少正在篮球场上投出一个三分球,一个漂亮的弧线,“哐当”一声稳稳当当地落进篮筐,裁判吹响比赛结束的哨声,周围一片欢呼。队友冲上来,一人一拳,开心地捶在林向屿肩膀上。
一时间,林向屿名声大噪,风头盛到了连食堂做饭的大妈都对他赞不绝口。
林向屿每天骑山地车上学,他的山地车大概能排上全校“十大拉风神器”。大家都骑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老式自行车,他却有一辆进口的山地车,线条感十足,后轮上的挡泥板高高翘起,简直帅翻天际。
而且林向屿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并不介意将自己的帅气展示给人看。他每次骑车冲过学校那截长长的下坡路时,会离开车座,身体前倾加速,像是迎风飞起。
很久以后,胡桃学到了一个词,“骚包”,她恍然大悟地想,这两个字,要搁在林向屿身上,绝对是象形字。
林向屿知道以后,理所当然地收下了这个形容词,还一脸无所谓地回答胡桃:“骚包配暴发户的儿子,不正是绝配吗?”
不过林大少光芒太盛,很快就引来了祸端。
初三一群自称“地头蛇”的学长,看不惯林向屿的高调行事,将他堵在了学校门口。
“小子最近挺嚣张的啊?”
林向屿转着手中的篮球,抬了抬眼皮,面无表情地说:“哦。”
他的态度一下子惹恼了对方,对方上前拎着他的校服领子:“臭小子,别那么嘚瑟,你爸妈没教你怎么做人?”
“狗拿耗子,”林向屿似笑非笑,“您还真是操碎了心。”
“你这小子,给脸不要脸了是不?”
林向屿轻轻抬了抬手中的篮球,五指并拢,朝自己的方向勾了勾,挑衅意味十足。
对方彻底被激怒,从书包里扯出一根棍子,几个人上去围住林向屿,一棍子砸下去,可是还没反应过来,林向屿已经将篮球砸到了所谓的老大的脸上。然后他的双手在面前交叉,挡住了棍子的攻击。
下一秒,林向屿抬起脚,一脚踹去,杀了对方几人个措手不及。有人从背后一个手刀切中林向屿的后脖,他头也不回,手肘发力后击,正中偷袭者的肚子,疼得对方倒退几步。
林向屿一对五,不过显然他从小深谙此道,出手又快又狠。刚开始的时候还能耍耍威风,打到后面,就是一身狼狈,防都防不过来。不过好在是在学校门口,很快由于围观的群众队伍太过庞大,惊动了学校的保安,顺便也惩恶扬善了一番。
第二天,林向屿上学,脖子上戴了一条大金链子,将头发梳起来立着,像是刺猬,惊动了全学校。大概是他的行事风格太乖张,和女生们心中那温润如玉的白马王子形象相去甚远,人气反而一下子跌了下去。
可没想到,昨天找他麻烦的那几个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威胁,竟然整齐划一地站在林向屿教室门口,给他道歉。八壹中文網
“道歉就不用了,”林向屿一脸瞧不上他们的样子,撇撇嘴,“不过我的篮球呢?”
当天下午,林向屿的桌子上出现了一个篮球,被擦得闪闪发光。
人红是非多,接下来,又开始有人传言,说林向屿的考试成绩都是靠作弊得来的。不过这话信服力十足,毕竟林大少上课从来不听讲,都是躲在最后一排看课外书。
这个谣言在年级里传得沸沸扬扬,一大帮成绩优秀的学生表示不服气,闹到了老师办公室里,要他们给个说法。最终的结果是第二次月考的时候,林向屿被隔离到了办公室,在一众老师的火眼金睛下考试。
成绩出来,所有人都被扇了个大巴掌,林向屿并没有如他们所说露出了狐狸尾巴,除了语文作文外,其他科目都是满分。
“你这链子还挺好看的,”胡桃说,“借给我戴戴?”
林向屿满不在乎地将链子取下来,递给胡桃,胡桃却没有戴,就握在手里把玩。
“你想表达的意思是不是,你们都说我有钱,那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的暴发户?”胡桃指着手上林向屿的大金链子,哈哈笑着问。
林向屿挑挑眉,被胡桃说中了。
过一会儿,胡桃将链子还给林向屿,说:“其实我比较感兴趣的是,你上课到底都在看些什么书啊?”
林向屿冲她抛了个飞吻,眨了眨眼睛,唱起来:“我有一个小秘密小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胡桃嘴角抽搐,强忍住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
至于胡桃,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大多还没有长开,像胡桃这样天生的美人坯子,在人群中就更加引人注目了。她身材比同龄女孩高挑,含苞待放,头发又黑又长,盘成一个髻,露出修长白皙的脖子。
然后有几次,被班里其他同学看到有豪车接送胡桃上学放学,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毕恭毕敬地打开车门,帮她拿书包。那时候的奔驰比如今高贵稀少不止百倍,许多人有生之年看都没有机会看一眼。
胡桃立马被贴上了“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的标签。周围人看她的眼神,从“她好漂亮”变成了带着讨好的尊敬,小心翼翼的,奴颜婢膝的。
无论在哪个年代,金钱总是能代表地位。
胡桃没有办法适应这样的友情,不知道如何回应。
“哎,胡桃,你家是不是很有钱?”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啊?”
“听说你去过香港?”
面对周围同学的热情,明明知道他们没有什么恶意,胡桃却只能尴尬而僵硬地微笑。
久而久之,又被加上一条“高傲冷漠”。
有个词语叫“同病相怜”,因此“满身铜臭”的林向屿和“高傲冷漠”的胡桃惺惺相惜,又加上被年级主任强行要求打扫校园,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自然而然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两个人每次一见面,冲对方惨兮兮地耸耸肩,然后不约而同地咧嘴笑起来。
有些话,不说彼此也能懂的。
在看到林向屿靠着山地车在学校里大放光彩的时候,胡桃也不愿意再让司机接送,便对给林向屿提出,能不能教她骑自行车。
出乎意料的是,林向屿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这么好说话?”胡桃吃惊。
“嗯?”林向屿转过头,看了胡桃一眼,理所当然地说,“我们是朋友啊。”
胡桃一愣。
那一年她十二岁,却第一次有人对她说,我们是朋友啊。
胡桃垂下头,轻声问:“为什么……为什么选我做你的朋友呢?”
“你帮过我啊。”林向屿蹙眉,好像胡桃问了什么废话。
“什么时候?”
“第一次见你,”林向屿说,“周星驰的驰。”
“这样也算?”
“为什么不算?”
“这么简单就可以成为朋友吗?”
林向屿不耐烦地摆摆手:“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女生就是麻烦。”
林向屿说到做到,第二天,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辆四个轮的儿童自行车,推到胡桃面前。
“这是什么?”胡桃哭笑不得。
“你不是要学车吗?”林向屿说,“这可是我小时候最好的玩伴,无敌冲锋号,好不容易从我家储物间找出来的,特意给你擦得干干净净!”
胡桃被他逗得乐不可支:“大帅哥你不要这样自毁形象啊!”
嘲笑归嘲笑,胡桃还是乖乖坐上了那辆黄色的无敌冲锋号,在无人的小径上,按照林向屿的指示来回蹬着走。
过了几天,林向屿拆了无敌冲锋号后轮两旁支出来的轮子,把它正式升级成了两轮。胡桃信誓旦旦,跳上去将车骑得飞快,结果方向控制不好,车把开始东倒西歪,胡桃却忘了要刹车。
“小心!”林向屿口上说着,人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根本没打算伸手去扶胡桃。
毫无悬念,胡桃摔在了地上,她怒目瞪向林向屿。
“男女授受不亲嘛!”林向屿挑着眉毛,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胡桃倒是干脆利落,又爬起来,继续骑。等她能完全控制无敌冲锋号后,林向屿终于从车棚里推出了他的山地车,将车座往下调到最低:“试试这个。”
好在胡桃腿长,虽然有些吃力,但还是跨了上去。她的背弓起,跟着林向屿的指示调了赛车的挡速,却有点害怕,不敢踩脚踏板。
“别怕。”林向屿帮她掌着车把手,皮笑肉不笑地威胁胡桃:“你不骑,我可要放手了。”
“不要!”
“真的放了,我数一二三。”
“不要!”
“一——二——”
胡桃认命地闭上眼睛,在林向屿还没数到“三”的时候,咬牙冲了出去。等过了几秒,她迟疑地睁开眼睛,看到两旁的梧桐树在飞速倒退,凉爽的风打在脸上,远处是朝霞漫天,城市的屋顶被勾勒出光晕,万家灯火,一盏一盏亮起来。
胡桃没有忍住,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男生将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胡桃。
她忍不住勾起嘴角笑起来。
作为奖励,林向屿请胡桃在小卖部吃麻辣烫,她一连吃了两碗土豆粉,还加了一份土豆。林向屿还戴着他的大金链子,坐在破烂不堪的小卖部里,格外显眼。唯一能和他搭配的,就只有旁边的胡桃,唇红齿白,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
“看到没,我学会了!”
“别高兴得太早,”林向屿不忘泼她冷水,“上街和在没人的地方骑车完全不同,很危险的。”
“没事,慢慢来。”
她整个人看起来生机勃勃的,林向屿笑起来,伸出手,胡桃嘴里的粉还没咬断,丢下筷子,用力和他击掌。
吃完土豆粉,他们同往常一样,一起走到车棚分别。
“胡桃,”林向屿忽然叫住她,胡桃回过头,看到男生满脸愧疚,真诚地说,“刚刚不是我不扶你,而是学骑车,总要多摔几次才行。”
淡紫色的夜色里,昏黄的路灯下,少年的眉梢带着浅浅的温柔。
很多年后,胡桃回忆自己的少女时代,想起这一幕,他说的是学骑车,可又何尝不是人生呢?
漫漫长路,总要自己摔几次,才能长大,才能学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