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余锦年去看过,还教着喂了开窍醒神的汤药,灌了些糖米水,严玉姚脸色好了许多,绀紫色已褪去,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脸颊两侧的血丝也有渐渐淡去的迹象,只颈上的绳痕落了瘀,显得愈加重了,余锦年又开了些活血化瘀的外伤药,令粉鹃他们磨成药粉,用醋调了来用。
回到一碗面馆,正是一天里最闲的时辰,店里三两个客人在嗦面,清欢领着穗穗在前堂收拾了一张桌子,正用一只木骰子搏豆子玩,还约好了输的那个要去扫院子。
余锦年见她俩闹得开心,自己便去了后院,从厨间后窗台上取来了之前晾在那处的鱼惊石,他今日有了空闲,便搬了凳子坐在院中,边晒着太阳边用一把小锉刀慢慢将鱼惊石打磨。这鱼惊石此时还是骨黄色,看着并不如何好看,但一层层抛磨下去,便能看到里面晶莹剔透,如琥珀一般。
青鱼石算不上什么好物,只因青鱼本身就不是什么稀奇食材,是故青鱼石在浮市上有好些奇巧商贩在卖,都是论斤来的,一些贫贱女儿便买一两兜子回去,自己打磨了穿成项链、做成发饰,比之什么玛瑙琥珀也是不差,还又有佑福保平安的作用。
打磨鱼惊石是个功夫活,须得细致,余锦年一时做入了迷,竟也没注意院中有什么变化,只觉得怪别扭的,好像是少了些什么。待他将手中鱼惊石磨成圆形,又用小凿子等工具仔仔细细地掏出一个圆孔,再慢慢内外打磨。
一块不起眼的鱼惊石在他手中雕雕琢琢,竟渐渐变成了一枚平安如意扣。他也不知之后该做成什么,便暂先停手,抬起头来迎着光欣赏着,这时候忽然听到前堂在闹腾什么事,好像是清欢的声音。
余锦年怕是有人来闹事,将打磨好的鱼惊石揣进衣襟,忙不迭跑出去看。
——竟是季鸿从外头回来了,脚边还敞着一口米袋。
他这才意识到院中少了什么,可不正是那个整日围着自己团团转的季大公子?
清欢回头看见余锦年出来,赶紧跑过来,手中捧着一抔米给他看,委屈道:“年哥儿你看,方才食客多,厨下太忙走不开,我见这米缸里都见底儿了,便请季公子去城南买米,谁知他半路竟被牙人掮客截了去,钱是一分没少花,可你看买来的米……”
余锦年低头看了眼,从清欢手心里捻起了几粒仔细一看,也不由有些头疼,季鸿买来的竟都是碎糙米。这稻谷入米行之前,先要经挨砻脱壳舂碾等工序,上好细米碾磨细致,白如积雪,口感香糯,自然价格也是可观,而糙米虽价格便宜,但口感粗粝,久熬不易烂,即便是平民小户也是不怎么愿意吃的,信安县又是个富足之地,糙米更是无人问津,更何况还是不小心碾碎了的糙米。
季大公子是个钟鸣鼎食的主儿,能分清自己吃的是米还是麦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哪里还能知道糙米和细米有什么分别,想来那些牙人掮客正是瞧他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个不会过日子的,三言两语就将他给骗了。
他们一碗面馆虽不是什么大酒楼,却也是打开门做生意的食肆,自然不能以次充好,拿糙米来待客,只是这满满一麻袋的碎糙米可如何是好。
清欢气道:“那些杀千刀的,我去找他们算账!”
“哎。”余锦年叫住清欢,摇摇头道,“算了,都是打一榔头就跑的人,骗完阿鸿肯定立马就溜了,你去哪儿找?”
清欢撅撅嘴,自然也是明白这个理儿的,只是心里这气消不去,又懊悔这买米进菜的活儿本来是自己的分内事,她不该劳烦季公子出去跑腿,不然也不会有这样一出。
“抱歉……”季鸿似也知道自己犯了错,一直微垂着视线看着脚边的米袋,正在玩骰子的穗穗跑过去,也蹲在米袋旁边跟着看,一大一小两个也不知能从米袋里看出什么稀罕物什来。
清欢倒也不气怪季公子,季公子懂得什么呀,她是生自己的闷气,一时又忧道:“我们又不似以前了,这没米明日可怎么开张?年哥儿,要么我再去重新买一袋?”
余锦年看季鸿一副内疚的表情,竟心疼起这位罪魁祸首来,张嘴护短道:“罢了,碎糙米一样用,大不了这些日子不卖粥水,我一样有法子。”
听他说有法子做,萦绕在众人头顶的阴霾就又散去了,余锦年将糙米用井心水浸泡上,到了傍晚,米都泡粉了,便领着众人推转院中的小石磨,将糙米一点点磨成了白米浆。
这是个力气活,可怜的是他们一碗面馆都是病残妇孺,一个有力气的都没有,只能就着劲儿慢慢来,最后都磨得满头大汗,余锦年绝望道:“清欢,这两日留心些,我们也再招个人。”
“招人?”清欢吃惊,没想到他突然提出要招人来。
余锦年点点头:“如今店里生意越来越好,我们又与春风得意楼有合作,只我们几个如何忙得过来,是时候招一两个伙计帮忙了。回头让阿鸿写个招工告示贴在门口,你消看着些,要健硕麻利的,脑子要灵光,工钱都好说……嗯,还有,我们管吃不管住。”
二娘虽是名义上的老板,可她如今病着,店里上下事务都已交给年哥儿打理,清欢应了一声:“好的年哥儿,那我勤留意些。”
几人磨着米,余锦年便先端了一盆米浆到厨房去,试做米豆腐。
米豆腐说来也简单,与寻常豆腐是差不多个制法,只不过豆腐最关键是点豆腐,而米豆腐则是要蒸浆来凝固。这米豆腐口感如何,一是看米,而是看水,水越是纯净甘甜,则蒸熬出来的米豆腐越是香甜。好在信安县傍水,不管是河水还是井水都是极清且澈的,滋滋然有种甘美之气,用他们院中井心水来做米豆腐,他自信比得过外头的什么甘泉水。
首先是要将米浆倒进清洗干净的锅子里,要慢慢地一点点的倒,同时须用木杓来搅动,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火候,米浆是有黏性的,若是稍不注意便会落了锅,结成糊团,那一整锅米豆腐都要坏在这上头。
因此清欢他们在外头吭哧吭哧地推小石磨,他则在厨间哼哧哼哧地搅米浆,总之谁也没闲着。
熬了也不知多久,锅里的米浆终于结成了浓稠的米糊,木杓搅过去有了十分明显的阻感,余锦年忙抽了火,将平日里揉面的大木盆擦拭干净,将熬制好的米浆趁热倒进去,用杓背抹平,上头遮上一层布,便拿到院中靠井的阴凉处晾着。
眼下时节天也冷了,过不了一夜,米豆腐便会自行凝固。
院中清欢已累歇了,是季鸿在推磨,他也不吭声,似老牛般默默地推,不仔细看都看不出他额头两鬓冒出了细汗,余锦年放好那盆米豆腐就颠颠儿跑了过去,捻起袖子给季鸿擦汗,又去接磨把,道:“累了罢,换我来。”
“无妨。”季鸿道,“左右是我误听误信才惹出的错事。”
都说流汗时的男人最有魅力,余锦年坐在井边,两手托着腮呈花痴貌,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推磨的季鸿,边偷看边偷笑,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这晚他们总共做了好几盆米豆腐,余锦年为了使卖相更好看,还用甘荀和菠菜各搦了橙红色和绿色的汁水,在蒸熬米浆时倒进去,分别做成了红米豆腐和绿米豆腐,也都摆到井边去晾着,这样明早起来时,便就可以吃了。
将院子都收拾好,豆腐们都遮起来以防小叮当回来乱踩,余锦年这才高高兴兴地回房。一推门,就瞧见季鸿正背对着自己,似乎是在擦手,他一走过去,季鸿便将手巾扔进了盆子,转身坐下来,拿起桌上一个瓷罐儿朝他招手。
余锦年知道是护脸的乳膏,便抱着凳子去挨着他坐,将脸伸过去由季鸿涂抹。他很是自在地享受着,却忽然听得季鸿轻轻地吸了口气,他睁开眼疑惑道:“怎么了?”
季鸿摇头:“没事,手上自己抹。”
余锦年觉得奇怪,一直追到床上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伸爪子去撩季鸿,这位季公子竟一反常态地矜持起来,不禁没有将他拽倒亲吻,更没有惯有的耳鬓厮磨,他躺在季鸿身边沉思片刻,突然一个翻身压住了男人,皱着眉心道:“你不对劲!”
季鸿直视着少年的眼睛,奇怪道:“如何讲?”
“你……”余锦年抿了下唇,理直气壮道,“你今天都没亲我的,以前每个晚上都要亲。”
季鸿失笑,这算个什么理由,却也顺其自然地捧住少年的脸颊,拉凑近来轻轻吻了一下:“好了,可以睡了。”
余锦年依旧很不开心,像是没吃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样,气鼓鼓地在季鸿身边躺下了,他在被窝里摸摸索索,也不知是摸了什么冰冰凉的东西,就听见季鸿又哼了一下,他当即抓住了症结所在,一把将那只冰凉的手扯了出来,凑到眼皮底下去看。
“怎么磨了两个泡出来?”余锦年疼道,又去拽他另一只手,蹙眉责备道,“这个也有。哎呀,早知道就不叫你推那么久的磨了,你手疼怎么都不说的?”
季鸿缩了下手,眉间隐隐发蹙:“没什么大碍,也没见血,怕你见了忧心。再者说,清欢一个女子,总不能一直叫她来做那样的重活。”
“你心疼她,就要瞒着我?床上放着个大夫,本来只是挑破了的功夫而已,你还咬着牙不肯说呢!若是明日疼起来,看你以后还怎么写字!”余锦年瞪了他一眼,跳下床取了自己的金针,用火燎了几遍,便捧着季鸿的手,慢慢将他手掌上的水泡戳破了,挤出里头的液体来,又用干净的白纱布卷起来保护好。
水泡也无需太多操作,挑破了注意清洁,不要感染就好。
少年正低着头,认真地帮他挑另一只手上的水泡,手掌又麻又胀,金针扎在上头也没什么感觉,季鸿凝视他片刻,低声道:“我也想做些事,为你……”
为我?
余锦年像是吃了蜜,嘴角慢慢有要咧开的趋势,但好在稳住了,没有当场绷开,还能用一副自以为很是严肃,实则在季鸿眼里与骄傲过头的小麻雀一样,洋洋得意的表情教训他道:“那也知量力而行,我们二娘请你来是做账房先生的,可不是叫你来做苦力。”
季鸿受了“训”,顺从地点一点头,伸手搂着自己的“小老板”躺下了。
余锦年望着季鸿铺散在枕上如乌云一般的墨发,心中忽然有了主意,知道要用平安扣做个什么小玩意儿了,就忍不住抬手按了按胸口,确认那个平安扣还安安分分地躺在衣襟里,这才心满意足地偎着他睡下。
——
接下来的几天,一碗面馆便在门前支起了摊,卖上了米豆腐。
米豆腐虽看着与寻常豆腐没什么区别,但口感上却是大大不同,它比豆腐来的更软糯细滑,却又比普通吃食摊子上卖的凉粉碗添了几分米香,因着没有什么豆腥味,口感还细腻,所以甜咸皆宜,无论怎么做都是好吃。
来往食客见一碗面馆又有了新玩意,纷纷拥过来围观,只见少年郎在摊子上固定了一支短木棒,棒上系了根结实的绵线,便将手用清水洗净后,一手托起块米豆腐,一手扯线,以线做刀,在米豆腐上础础几下。
客人们像是看杂技一样看着,见他切完手中的白豆腐块,又如法炮制地切了另两种绿色和红色的豆腐,紧接着便取了个盛了冰凉井水的白瓷海碗,将几块豆腐放进去,用手一搅。
三块颜色各异的豆腐哗啦啦散成了一粒粒骰子大的小方块,好看得不得了,众人正兴致勃勃地瞧着,那少年郎就拿出一排小碗,用漏杓各舀了一把彩色豆腐块进去,左边几只碗淋上酸醋、酱油、腐乳、辣末子和一撮花生碎、葱末、蒜末,右边几只碗则浇上糖桂花蜜、又或者玫瑰蜜。
米豆腐是西南菜,信安县中即便有见过的,也是为数不多,余锦年是开门做生意,又不是布施做善,这米豆腐如何补中益气、坚补筋骨,自然是夸得天花乱坠。且又来了两个黔州府的走商,见是乡味,便也万分自豪地与余锦年一唱一和起来,直说得米豆腐仿佛是天上人间难得一尝,有意无意地给余锦年招揽了不少食客进来。
余锦年也只是在门口展示一番来吸引客人的,自是不会一直站在外头,虽说冬日里风清气爽,但白晃晃的太阳没有云彩遮蔽,还是挺刺眼的,他吆喝了没一会儿便躲回了后厨,亲手调了一碗酸咸口的三色米豆腐给季鸿吃,自己则弄了份油辣碗,淋上姜醋,也吃得不亦乐乎。
谁想他刚放下碗,前头清欢便喊着说米豆腐卖完了。
他瞪大了眼睛:“怎么这么快!”
余锦年只以为这是自家面馆的生意好,却不知道其实是他在外头美名远扬,都道这是小神医开的店,且又有了上次卖金铃炙所留下的影响,又加上春风得意楼那边“有人”在不遗余力地朝食客推荐城西名点名店,其中就有一碗面馆。
甚则还有说开店的小神医其实哪家私逃出来的贵族少爷,不仅手艺绝佳,人也是清俊秀气得很,还引来一些不为吃饭,只为来瞧余锦年一眼的纨绔子弟。
清欢在前头卖米豆腐,竟还见到了当地几家贵族打发来的婢子婆子,都各自点了些菜,顺道也买了不少米豆腐回去尝鲜。
在余锦年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一碗面馆的名声就这样传了出去。
对这些说法,余锦年只能哭笑不得,且勤勤恳恳地在后院拉磨做米浆。
期间严家来了个跑腿的丫头,看着很眼熟,像是严玉姚房里的,说五小姐醒了,特来告余老板一声的。清欢到后厨来传话,余锦年听了,也不禁替严玉姚高兴,赶紧洗干净手出去,详细问了状况,他方要跟着去府上瞧瞧,那丫头连连摆手道:“小姐刚醒来,还有些晕懵,恰好府上有罗老先生在,老先生已瞧过了,道是已无大碍,只是还需静养,但是眼还盲着……我瞧小神医这儿还有得忙,便先不叨扰了。”
余锦年奇道:“罗先生去府上了?”
那丫头点头称是,说是大公子饮了太多酒,又当风一吹,着了风寒倒下了,故而请了罗老先生去看诊。
对于严荣那样知规懂礼的人竟然会酗酒这件事,余锦年只是稍稍惊奇了一番,却也并未过多关注,既然知道了罗谦在严府上诊治,他便省了事,不用多跑这一趟腿,只与严府来的丫头简单嘱咐了一番,又包了几块三色米豆腐给丫头拿回去打牙祭,就回到后院继续忙活。
那丫头与粉鹃是好姐妹,也是个忠心护主的,见一碗面馆门口这样火热,便猜测这米豆腐指不定是好东西,故而也不敢独吞,飞快地拎着米豆腐跑回严府去寻粉鹃,高兴道:“是年哥儿新亮的手艺,我瞧他们店里是用酱油辣子或者糖蜜拌来吃的,快拿去给小姐也尝尝。”
因小姐刚醒,嗓子被勒坏了还没缓过来,话都说不成个儿,粉鹃不敢给小姐吃什么醋辣之类的发物,便嘱咐厨下将米豆腐再划得碎一些,用稀米浆混着蜂蜜拌了,做好的豆腐浆像是一碗水透晶莹的宝石玛瑙,在乳白的浆汁里浮浮沉沉。
她将浆碗放在冰鉴里稍镇凉了一些,才端进去给严玉姚:“小姐你尝尝,是年哥儿的手艺呢!”
严玉姚愣愣地靠在床上,呆呆地接过粉鹃手里的浆碗,没人敢提她悬梁的事儿,这两日又是灌药又是扎针,都知道自家屋里的小姐吃了不少苦,只巴望着她能进些米浆稀水。
“年……”严玉姚粗粗地从喉咙里挤出个字儿,她似是觉得嘴里不舒服,抬手摸了摸脖子,却摸到一段缠绕在颈上的白纱。
自五小姐醒来,她自己好像是忘了有悬梁这回事,众人心下庆幸之余,又怕她触景生情,便用白纱缎将小姐颈上的勒痕遮住了,粉鹃忙笑:“是呀,一碗面馆的年哥儿,之前小姐不是头眼痛么,便是那个给小姐治病的小神医。”
严玉姚皱着眉头,表情很是困惑。
粉鹃心中咯噔一下,正要提及那枚镶金银骨牙的事儿来,就被旁边一个丫头戳了一肘子,小声暗示她道:“提那做什么?还嫌小姐闹得不够乱么。”
“可是——”
严玉姚接过冰浆碗用了两口,凉丝丝的小粒米豆腐滑过喉咙,让人觉得很是舒服,她慢吞吞吃下了半碗,在自己眼前摆了摆手,一字一顿地虚弱道:“我的眼是怎么……竟看不见了?这喉咙怎么也……”
这回不仅是粉鹃傻住了,就连旁边伺候的其他丫头也一起怔在原地,下意识叫道:“小姐——”
粉鹃捅了对方一下,暗中摇摇头,她想起之前听到那些郎中们的交谈,便捡自己记住的几个词儿胡乱编造了个理由,转过去故作轻快地对严玉姚道:“小姐,您怎么忘了,前儿个您睡梦时犯了疼病,不小心摔下床来碰了脑袋,大夫说您是眼睛里被瘀住,所以一时之间才会看不见,过阵子吃些药自然会好。大公子体谅小姐在病中,还让把嫁衣拿去让绣坊帮着绣去了呢。”
严玉姚才说了那么一句话,喉咙里又撕裂似的发疼,便闭上了嘴,低声咕哝了两句什么,粉鹃凑近听了个大概,登时面露难色,小姐是想要她拿本书来读给她听,好打发时间。
“书……”粉鹃支支吾吾,这书都叫大公子给烧净了,之后出了这好些乱子,她还没补呢,忽地脑子一激灵,道,“书、书都蛀了虫,叫下头人拿出去晒了!小姐,你大病初愈,还是莫要费神了,好生养病才是正理儿。”
说着只留了两个细心的婢子照看,忙拉扯着其他人一齐退了出去。刚带上了门,那去一碗面馆报信儿的黄衣丫头便不解地看着粉鹃,道:“怎么不让我说呀,小姐这是将前几天的事儿一并忘了!曹公子也不记得,年哥儿也不记得,就连眼盲和烧书的事儿也不记得!”
“唉,别说了,忘了就忘了罢,何必再提呢?”粉鹃摇摇头。
话毕,忽地闻到身后一股刺鼻的酒味,黄衣丫头回头一看,差点没将魂儿给吓飞,她哆哆嗦嗦地闪到粉鹃身后,行礼后低声唤了声“大公子”。
严荣手里提着只酒壶,脸上两团红晕煞是明显,满嘴酒气地问:“你们说什么,小姐如何?”
黄衣丫头道:“没,没如何……”
严荣看向粉鹃:“你说。”
粉鹃一心向着五小姐,此时见了大公子醉醺醺的模样,心中更是替小姐难受,她们小姐刚从阎王殿上被抢回来,自家做哥哥的听到妹妹醒了,只瞧了一眼也就罢了,竟然还跑出去酗酒。粉鹃一鼓作气讽刺道:“小姐将这几天的事都忘了,连自己如何看不见的都记不得……她话都说不出囫囵的来,今早漱口还吐了口血沫子呢。大公子你进去看看呀!指不定小姐见了大公子,就能想起些什么来呢!”
能想起什么来,无非是些不愉快的回忆。
严荣见识了一回严玉姚的刚烈脾气,这般寻死觅活的劲儿他只经过一次便够了,哪敢再进去刺激她,只远远望了姚儿闺房一眼,便扭头走了,快出院子,才沙哑着声音吩咐下头人:“若是还不好,明日去请罗……”他顿了顿,也不知都想了什么,就忽然改口说:“去请余老板过来瞧瞧。”
……
第二天余锦年提着药篮来的时候,正撞见严荣挡在五小姐闺院外,狗似的蹲在月门前,真是稀奇了,严荣竟真是在饮酒,他走过去,严荣只掀起眼皮遥遥看了一眼,也没阻拦。
余锦年虽打定主意不理睬那人,直到一路走到严玉姚门前,见到粉鹃,还是忍不住指了指门口,问道:“那个,是做什么呐?给你们守门子?”
粉鹃看了看,也没好气说:“天知道。”
余锦年巴了巴嘴,也不再问,径直进去看严玉姚。不过,虽然早上来拍门报信儿的丫头将严玉姚形容得如何严重,如何颓丧,还说小姐旧疾又犯了,害得余锦年大清早饭都没吃便匆匆跑来,但眼下实际看了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大问题。
人是怔忡些,近几天的事情记得囫囵半个儿的,但只能算是自缢缺氧的后遗症,是有个这样的过程,算不得大毛病,静心休养一阵子,还有记起来的可能,总之严玉姚恢复得还算不错。他又给五小姐开了些宁心安神助眠的汤药,能让她好好地休息休息。
至于眼盲头疼的老毛病,余锦年道:“我已知晓你们小姐的病该如何治,只是须得等她平稳些,而且这件事,怕是还要叫你们小姐和大公子一起商量一下。”他回头看了眼蹲在院子门口仿佛已经醉死过去了的大狗,啧舌道,“哪日你们大公子酒醒了,再去叫我来商议。”
粉鹃这下才放心了,给余锦年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做诊金。
余锦年收了诊金,挎着药篮子往外走,准备路上顺道买些好果子回家,去犒劳在院子里辛勤推磨的季小媳妇儿,谁想他刚刚一条腿迈出了月门,那已经醉死了的人忽地一伸手,诈尸了似的死死扯住了他的裙角。
“你……等等。”严荣爬起来坐好,伸袖子扫了扫旁边一块石头,指着那块结结巴巴道,“你、你坐!陪我喝两盅。”说着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两个青瓷酒盏,也用袖子粗粗抹干净了,要给余锦年倒酒,酒浓香烈,乃是劈震春。
但余锦年此时并不贪他这一杯两杯的酒,他不知严荣又要搞什么鬼把戏,但他知道严荣此人最讨厌不合礼法的事儿,于是故意掐着副柔弱细嗓,扭扭捏捏一阵,娇滴滴、委屈巴巴地道:“年儿才不要喝酒,在你这儿喝了酒,回去要被阿鸿骂的。”
他自觉这一段矫揉姿态别说恶心严荣,就是自己都要被恶心得吐出来了。谁知道严荣醉了以后,力气骤增就罢了,竟连心胸也骤然间宽阔起来,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更加执拗地要拉他过去坐。
余锦年挣不过一个酒鬼,便想着先顺着看看他要做什么然后再做打算,谁知他刚坐下,严荣就从袖袋里摸出个东西,瞬间塞到余锦年手里,嘴里咕咕哝哝道:“给、给你,你就……就稍微坐一会儿……”
余锦年低头一看,是个尤其精致的瓷盒,他狐疑地打开来瞧了瞧,只闻香气四溢,又见了其中盛装的东西——竟是盒胭脂——不由困惑地看向严荣:“给我这个做什么?怎么,是想让我帮你讨好一下五小姐?”
严荣撑着脸托着腮,醉睨着余锦年,似是打量什么罕见的朱钗琉璃,又似瞧什么稀奇物件儿,过了会儿酒气上头,他好像是觉得热了,扯松了自己的衣领,又嘀咕说:“不是给、给姚儿,是给你、你的,你不是……喜欢么?我见你日日要抹那个,那个香膏……”
他有些羞于启口,声音越来越低:“这是妃妆阁的桃红醉胭脂,还、还挺贵的,买你一个时辰,陪我……”
“啪”的一声——
余锦年怒而将一整盒胭脂摔到了严荣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