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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腌鲜鳜(1 / 1)

自严玉姚悬梁以来已过了不少时日,今日厨间渐渐弥漫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咸臭味道,活像是什么东西朽烂了,吓得清欢直以为灶间有被小叮当捉来的死耗子,翻锅倒柜地将整个厨房拾掇了个遍,才发现这臭味是自窗台底下传出来的。

她将那盖得严严实实的瓷碟子挪出来,掀开一看,竟是条死鱼。清欢嫌弃死了,捏着鼻子要丢,被余锦年看见,一把拦了下来:“那是我的,我的!”

“留这死鱼做什么,都臭了。”清欢纳闷。

余锦年跑过来摸了摸,捏了捏,要不是臭味弥漫,他差点就忘了自己曾经腌了鱼,还好这几日天气冷,腐坏得没有那么坏,不然白瞎了一条鳜鱼。正好快到晌午,余锦年也不多留这鱼熏人了,接过臭鱼在井边冲洗干净,控净了水,放在锅里两面炸至金黄。

之后下葱姜椒,入一盅水烧开,这时再放酱油、辣子、盐等调味,中火慢炖。

出锅时,鱼臭虽然已被各色酱香掩盖了几分,但仍有一股令人蹙鼻的奇怪味道,好端端一桌午饭,因为余锦年端上来的一碟臭鳜鱼,差点把食客都熏光。

余锦年自己吃得津津有味,过会儿抬头瞧见其他人都不敢动筷子,立刻剥了一小块鱼肉,用小碟端着举到季鸿面前:“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季鸿屏住呼吸,张嘴含住了,半天才鼓起勇气用舌面碾了一下,咸,香,鱼肉分明已是臭的了,肉质却仍软嫩如泥,在口中一抿就碎了,肉中根刺也无。咽下之后,他长松一口气,感觉到有微微的辣味和臭味泛上来,伴着浓郁的酱香。

倒是新奇。

因为有了季鸿试菜,清欢也好奇地夹了一块尝尝,还没入口就与这臭味僵持住了,亏得有段明识货,吃了一口以后兴高采烈道:“先前跑江湖时,曾在微安府吃过几次,滋味独特,难以忘怀。没想到小公子的手艺这般好,与当地农家做的正宗腌鲜鳜比,也是端得上台面的!”

余锦年撅起尾巴:“还是段木头识货!”

清欢听了,仍没有抑制住对臭味的抗拒,将自己夹的那块鱼肉转念放进了段明的碗里:“那你多吃几块。”

方才还滔滔不绝赞美鱼肉的段明瞬间闭了嘴,直愣愣看着碗里多出的鱼肉撒愣,活像他碗里的不是吃食,而是一朵娇花,红着耳朵看了半天也没看够,被清欢笑话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匆忙扒饭。

吃过饭,季鸿帮着余锦年洗了碗,两人双手都还未擦干,季鸿便湿漉漉地去握少年的手,想把人带房间里歇个午觉,谁想这少年扭捏一会儿,竟滑溜溜泥鳅似的躲了过去,瞬间跑走,不见了踪影。

清欢与余锦年在前堂隔帘下撞会,见他一溜烟儿跑出去了,到了后院又瞧见季鸿脸色沉郁地垂着手站着,心中不禁奇怪。

余锦年正捂着胸口往城东跑去,拐进百花街,在一栋富丽堂皇的门厅前停下,轻声悄步地溜了进去。

往来行人见他行迹诡异,偷偷摸摸跟逛窑子似的,抬头一瞧,却是春风得意楼。

进了春风得意楼,余锦年直奔二楼的一座小隔间而去,推开门,里头已经有个年纪颇大的山羊须老师傅在等他了,见他进来,便放下茶盅,起身行了个礼。

余锦年惊站着,被人从肩后猛拍了一巴掌:“傻站着做什么,进去啊!”

他回头见是姜秉仁,这才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也朝老师傅行了礼,两人各坐在案几对侧,姜秉仁则搬了矮凳靠在桌头。

“你也知道,雕玉是门手艺,肯外传的本就稀少,更何况你还不是人家徒弟,却要人家教你手艺,这本就没道理。”姜秉仁道,“这位大玉师傅与我家是世交,这才请了来点拨你一二,能听得懂几分,全要看你造化。”

余锦年矜持地坐端直了,乖乖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个他守了好几天的宝贝,将包在外头的棉布一打开,露出了里头一块细长形状的籽料,经过粗粗打磨过,颜色白中透着些说不上来的青黄色,不嫩,看起来仿佛是杂质一般。

那大玉师傅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不由得也蹙起眉道:“这玉成色不好。”鉴玉是本能,他也并无瞧不起余锦年的意思,但也不喜拐弯抹角,直白地问道,“听说你是要给心上人雕玉……想做个什么?”

余锦年立刻说:“做簪子,竹节形的,头上嵌一块平安扣。”

“给姑娘家做竹,这倒是稀奇。”大玉师傅笑了笑,也没注意到面前两个年轻哥儿都神色微妙,只兀自拿出几件工具来,在桌上一字排开,简要地讲了讲起各种器具是用来做什么的,各种雕花嵌扣应该如何处理。

旁边姜秉仁有些抓耳挠腮的意思,余锦年也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仍打足了精神,将大玉师傅说的每一个字都印在脑子里。他头一次知道,原来雕玉这样麻烦,要画图定型、描边勾线,如何挖脏遮络,如何细雕修整,让余锦年一个外行人听得脑子都扭筋了。

不到日落时分,大玉师傅就走了,姜秉仁也早在中途便枯燥得听不下去,跑后厨监工去了。窗外阴阴晴晴,今日又飘起雨来,雨丝虽软,但寒冽得很,落在肩上瞬间就似化开了的冰水般冻人,姜秉仁趴在后厨窗台上,百无聊赖地往上看,也瞧不见二楼那隔间里还有没有人,只先前瞥见大玉师傅出去再没回来,想着那余锦年恐怕也早就走了罢,便不再看。

又过了会儿,天色渐晚,就连楼里的伙计们都用完了晚饭,冬日早灰的天空降下沉沉的暗幕,姜秉仁随便扒拉了两口菜饭,又捻了点儿食渣去喂院子里的金鱼,他冒着绵绵微雨一抬头,望见一撇豆大的灯影摇摇晃晃,一时瞪住了眼睛,转脸从厨房热了一壶热梅干茶,并一碟茶点心,便提着衣摆噔噔跑了上去。

推开门,果见那人还趴在桌上刻苦,手边废纸已堆了一地,他捡起一团看了看,都是各种各样的竹子,画得歪七扭八。姜秉仁挠了挠头,把热烫的梅干茶摆到桌上,还递给他块红豆糕:“怎么就废寝忘食了,原来还在浪费我们楼里的纸。”

“给你纸钱。”余锦年头也不抬,糕也不吃,只攥着支细毫笔在玉上画竹子,这软头小笔十分难控制,多了墨少了墨都会弄得乱七八糟,他手又抖,洗洗画画好几遍才描出个满意的形状来,这才终于肯放下笔墨,喝了几杯梅茶解渴,“明日就不来了,去大玉师傅的铺子里,要用解玉砂才行。”

姜秉仁看他脸上花猫似的,多半是挑碎发时抹上去的,半晌才醒过来,啊了一声,嗓音里有点自己都没发现的失望:“就不来了?”

“从你们大门进来,再从后门出去,别叫别人看见我。”余锦年将画好了形状的玉塞到姜秉仁怀里,小声道,“帮我收好,明天来拿。”

姜秉仁掀开布包看了一眼:“你这块玉,根本不值钱。我看那个人也不像是缺金少玉的,你送个这样寒碜的,人家说不定都瞧不上眼。而且那玉机我见过,踩起来转得飞快,你这样笨的,手指头都要被转掉。我给你个好的,你直接送他不就完了……”

他本意想说那玉机水凳一点都不好玩,容易磨破手指头,结果到了嘴边就不是那个意思了。

“我乐意!”余锦年果不其然瞪了他一眼,赌气道,“我弄断了手指头,就连手指头一块送给他!不要你们的。”

他说完跑下楼,粗糙洗了手脸往城西走,姜秉仁立在二楼临窗,捧着块玉石望着余锦年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咕哝道:“我也没说不让你做啊……”

这两日余锦年有些奇怪,总躲着季鸿走,他只当自己躲得天衣无缝,却不想就连穗穗都看出来了,一脸天真地跑来问他,是不是跟季鸿哥哥闹别扭了:“娘说过,只有犯了错的人才会躲着人走呢!没做错事的人都是光明正大的!”

被小丫头教训了的余锦年丝毫不知悔改,日日吃过午饭就往春风得意楼去,直到静街时分,家家门前的灯笼亮起来,季鸿都已上床歇着了,他才一身疲惫地回来,就地蹬了鞋踹了衣裳就往被子里钻。

季鸿被他惊醒,伸手揽他,他也沉得似死猪一样,动也不爱动。翌日天不亮就起来忙活,过了晌午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得晚上季鸿洗了头脸回来,瞧见少年回来,便在腕子上抹了点茉莉味的香膏,盖上被子轻声细语地说了会儿话,想讨个欢好,谁想手指还没碰到裤腰,就听见耳旁一阵沉稳的呼吸声——竟是径直睡着了!

如此几天几夜都这样,饶是季鸿也不禁狐疑起来——这少年每日下午在春风得意楼,究竟都做的是什么苦力活?季鸿如今人在一碗面馆,思绪已飘远了,忧心余锦年在外边受了什么欺负,生怕他吃了苦水往自己肚子里咽。

余锦年也确实每日下午都在咽苦水。

那玉机水凳真不是人玩的东西,这脚下要踩,手里要上解玉砂水,雕形靠得是转起来的砣片,手若是不稳当,很容易划错地方,他刚上手时就一个不小心,嵌了道细长划痕在上头。因此只能配上一杯浓茶来提神,否则再一个错眼,细细的玉簪就要从中堑断。

他两双手都沾着砂泥水,因为长时间摩挲粗糙玉面、更换砣片、抹解玉砂,指缝里都是污泥,手指头都磋磨红了,又酸又疼,两只脚腕也重得踩不动玉机脚踏。

季鸿送给他一把货真价实的宝石刀,还是娘亲宝贵的遗物。他无以为报,总想回赠他点什么东西——这东西不能太大路旁,也不能太廉价,否则就没意思了,衬不上季鸿那把精致的传家小弯刀。

那日在首饰铺见了那支白玉簪,那颜色素而不淡,简直像是给季鸿量身定做的一般。余锦年心生欢喜,很是想买下来给季鸿的,可是那个簪形他不喜欢,太花哨了,于是决定干脆自己做一个。

不过余锦年将雕玉这事想得太简单了,还以为和木雕石雕一样,没想到竟是要用解玉砂来一点点地磨,用砣机一寸寸地刮,等真正动起手来,才发现其中的难度远超自己想象。但料已买了,胚已出了,姜秉仁的人情都欠了老大一个,无论如何,他也得出个完美的玉竹簪。

只是不知道季鸿会不会喜欢……

余锦年向来心宽,此时却也忐忑起来,就在这种忐忑中,余锦年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道打磨抛光的工序,又找了大玉师傅帮忙把之前做的平安扣嵌上,最后将做好的玉簪放在清水里仔仔细细地洗净了,软布擦干。

玉竹簪整体白素光亮,但之前失手乱划的那条细痕只能留下了,但远观着倒也不显著,像是竹节本身崩开的一条纹理。

“差一点,勉强能看。”大玉师傅如此嫌弃道,“出去之后莫说是我金玉坊的活儿。”

此种评价对余锦年已经是盛赞了,他赶紧胡乱告谢过大玉师傅,也谢过这些日子不嫌他笨手笨脚裹乱,还热情指点过他的其他做玉师傅,又邀请坊间兄弟们到一碗面馆去吃饭。

挨个儿地谢过了,才推门告辞。

春风得意楼是百花街这儿最高的一处,雕梁画栋,彩饰非常,每年月夕日,多得是贵人世族来预定团圆菜,晚上敞开窗望月,能将这一整片城东都尽收眼底。

姜秉仁倚着楼上阑干啃豆包,远远看见一间铺子后门一开一阖,一个人影顶着毛毛雨走了出来,也不急着跑,先站在门口房檐底下,神情爽朗地抬头看了看天。姜秉仁回过头来再去看那铺子的店幡,黄黄白白的,写着顶大一个“玉”字,招摇死了,他将豆包往碟子里一扔,拍拍手翻回了屋内,从厨房讨了新出炉的玉带糕,踹袖子里走出店门。

他嘴里咬着一片玉带糕,撑着一把极好看的桐油伞,伞是绢黄的油面,上头写千里烟波、暮霭沉沉,写长亭向晚、骤雨初歇,仿青鸾帖,灵动流逸,气韵生动,哪怕知道不是青鸾公子真迹,姜秉仁也爱惜得很,鲜少拿出来撑打。

走出百花街,拐过童子巷,往前数十步就是金玉坊,冬雨绵绵,似顷天而落的一道细珠帘,碎在地上,似大珠小珠落了玉盘,他远远看着檐下躲雨的少年转过身来,正要抬手吆喝,忽地见他嘴角一开,直奔着相反方向跑去。

姜秉仁转头去看,原是个戴着烟色披风的青衣公子,手似玉,人似玉,余锦年眨眼钻到那人的伞下,抬着头殷殷地望着,小声地说话。那种神态,令姜秉仁想起他雕玉的时候,目不转睛看玉的表情,是一般的虔诚。

他那哪是看玉啊,原来是透过玉在看人。

姜秉仁抬头看了看自己伞面上,写着今宵酒醒、良辰虚设,不由眼皮一阖,垂下伞遮住脸庞,往童子巷里退了几步。他明知是人家心上人来接人了,可自己心里就是不得意,不舒畅,走在童子巷里,将碰到脚尖的石子儿恶狠狠地踢得老远。

忽听“哎哟”一声,姜秉仁毕竟是刚刚改邪归正的纨绔子弟,下意识扭头就想逃,迈了两步后也不懂自己犯什么癔症,竟慢慢走了回去,他探头探脑地扒着胡同墙,才伸了个脑袋进去瞧,赫然被吓了一跳!

有个人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方才他踢飞的石子儿正落在这人的耳朵旁边。

“死的活的?”姜秉仁心里发怂,走过去拿脚尖踢了踢对方,“喂——啊!”

姜秉仁一声尖叫,手里伞也吓飞了——他被地上那人一把拽住了脚脖子,三拉两不扯地拖弄到地上去了——他一边往外爬,一边拿脚踹脚腕上的那只手,活像是被僵尸咬住了的小可怜,惊得三魂没了气魄:“我对不起你,我再也不乱踢了,你快将我放了!”

那人森森抬起头来,哆哆嗦嗦道:“饭……吃……”

姜秉仁直以为他是要吃自己,吓得快要哭了,匆忙扯着嗓子乱喊:“啊啊啊!我我、我开酒楼的,你吃什么鸡鸭鱼肉我都有,你千万不要吃我……你把我放了,回去就给你做一桌上等席面!”

那人嚯地两手抓住姜秉仁,高兴得两只眼睛直发光:“上等席面!”

——

人还没走出百花街,雨就停了,走回一碗面馆时,天色已暗,天际被红霞晕染,红彤彤地似块赤绸,季鸿将伞立在后院檐下,饭也没吃,收拾静了身上的水滴就进了房。

余锦年紧随其后,踩着他的尾巴跟了进去,将门一关,挨着墙面仔细观察季鸿神色,方才在金玉坊门口瞧见季鸿时是惊喜,是高兴,是雪中送炭、雨中送伞的体贴,他迟钝到踏进面馆,才霍然惊觉自己秘密败露,过了会见他不说话,低头小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早,今日,段明跟了你一路。”季鸿坐在桌边,不咸不淡地褪去了身上淋湿的外衫,换上件儿干燥的新衣,这才抬起眼睛扫了眼余锦年,“生气了?”

“没有。”余锦年扁了扁嘴巴,也搬了凳子坐他身前,支支吾吾说,“阿鸿,我给你……”

话没说完,季鸿起身从床前小柜里掏出护手的膏盒,重坐回桌前:“过来,手给我看看。”

余锦年不愿意,躲得老远,两只手背在身后猛摇头,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

“不肯过来?那你不要动。”

余锦年心虚地垂着眼帘,但他知道季鸿不爱动粗,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便笃定了死活不伸手。过了片刻,季鸿的手指攀来自己腰间,竟扯松了腰上的系带,他登时诧异地睁大眼睛,眼看着那几根玉白的手指头一层层剥开自己的衣裳,他像个失去了壳的嫩蛋,空荡荡的胸膛被窗隙里的寒风一遍又一遍地筛过。

那风明明是冷的,余锦年却觉得烫得不行,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扭着腰肢乱躲。

季鸿伸手又扯他身上最后一条系带,簌啦一声,余锦年终于憋不住了,瞬间伸出手来,手忙脚乱地去抓胯上的布料,涨红着脸道:“你别没正经……”

“你不是不愿伸手么。”季鸿笑了声。

笑得余锦年头颅低垂,都不敢抬起来,他也不多追究,直接抓起少年的手来看。那手冰凉,只几个指头生热,个个儿都嫩得发红,透着一戳即破的粉,季鸿用指腹一一摸过,听见他轻轻地哼,手下的指尖也微微抽搐一下,指缝里还藏着未彻底洗净的解玉砂。

余锦年心惊胆战地往回抽,季鸿也不留,而是另去抓另一只手来看,同样红而敏感,还有被玉刀划破的小伤口,碰一碰就忍不住要蜷起来躲避。

“你别摸了,怪难受的……”余锦年怂道。

“知道难受还去做。”季鸿轻斥他道,边拧开护手膏的瓷盖,剜出一大块乳黄的油膏来抹在他的手上,厚厚地铺一层,两双指尖都被裹得油亮亮的,几能滴下乳油来,季鸿仍觉心疼,两手捧着少年的手指,慢慢地揉捏,“疼不疼?”

“不疼。”余锦年闷着头,其实疼得要命,而且酸麻胀木,但他想起自己右手袖袋里还藏着那支刚刚打磨好的玉竹簪,便瞬间觉得也不是很疼。

两人四目面对,一个心虚,一个心疼,待彼此手上乳膏都干透了,余锦年抖抖袖子,从里头掏出了这些日子的成果,才掏出一个簪头,他咽了口唾沫,忽地反悔了:“算了,你肯定不喜欢这么劣质的东西。”

他起身要跑,被季鸿一把钳住,余锦年虾米似的乱跳,季鸿无法,只好搂腰扯臂地将他甩到了榻间,动作间不知是谁扽断了系帘的绳,床帏唰得一声落下来,遮得床内一派黯淡。

季鸿箍住他的手臂,低沉道:“既然是给我做的,我都没见着,怎么能算了?”

余锦年被制住了,无处可躲,只好乖乖将簪子献出来。

白玉为底,竹节为形,但正支玉簪并非是笔直的,有个奇怪歪扭的浅弧度,应该是出胚时就失手了。玉白上缀斑驳青黄不匀的色点,还纵贯着条细细的划痕,顶上嵌一颗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平安扣,打磨抛光倒是挺细致,触手光滑温润,想是在袖口里贴久了,染上了少年的体温。

这种质量的玉饰,放在平常,连季府大门都进不来。

余锦年小心地观察着季鸿的表情,打算只要见他有一丝一毫的厌烦,就迅速夺回来扔出去,可又打心里希望季鸿能够喜欢,他纠结极了,小小声说:“我知道玉料不好,但是我现在只能买得起这样的籽料,以后等我——”

“当然喜欢。”季鸿道,说着就将玉簪插在了头上。

“啊。”余锦年发愣,半信半疑,“真的?”

季鸿失笑:“戴都戴上了,你说呢?”

余锦年拢了拢腿,乖顺地跪坐在床上,偷偷瞄了季鸿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睛,抹了厚厚脂膏的手指相互磨搓着,又痒又疼的感觉直窜心底,还疼得他美滋滋的,嘴角的弧度也拢不住了,很快花儿似的绽开,埋头悄悄地说:“嗯,我也喜欢……”

“嗯?”季鸿故意道,“簪子是我的,你喜欢什么?”

余锦年美死了,也没听出他是在刻意打趣,一低头拱进了季鸿怀里,只蹦出了一个字:“你。”

两人相拥着倒下,窗外早黑了,也无人打扰,季鸿搂鸡崽子似的搂着个不老实的家伙,他把人捉住禁在臂弯里,恐吓他道:“这么些日子躲我,我难受不难受?你得与我弄弄。”

余锦年臊得藏在被子里,不答话。

季鸿看他被吓老实了,这才松口道:“不过看你手指伤了,就先记在账上罢。”

余锦年从被缝里钻出一双剔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瞧着他,很不知好歹地说:“我手指头疼,还有手背呢,再不济,还能……”

见他说一半不说了,季鸿好奇:“什么?”

余锦年钻了回去,似鼹鼠回了洞,兔子入了草,鸵鸟的头埋进了沙堆,到底是害臊了,幽渺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什么也没有,我不想跟你说了!”

月上中天,床帏内终于安静下来,余锦年仅披着一件中衣就跳下来,左右院中大家都睡了,他到井边打了水,在厨房里兑成温的才端回来,拉着季鸿下来一起洗。

洗干净了,又想起晚上都没吃饭,遂在厨房简单做了个清汤面,加块腐乳,两人一人一口地吃光,漱口,上床睡觉。

桌上空碗配着茶盏,枕边玉簪伴着弯刀。

风清水澜,月明云淡,檐下露水凝结,地上雨气蒸发,人间万籁俱寂。

枕上墨发交错,玉臂痴缠,一场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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