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中凡上吐下泻者共四例,其中三人皆自滁南府而来,而另一人则是抵京前夕才与他们相遇,遂结伴进城,故而染病。但病来猛烈,那已瘫倒在地的青年已被安置在远离众人的偏房,余锦年命人给他强灌了两碗糖盐水,又以附子做桩急灸其关元大穴,待其人稍一回转,便又灌他喝下当归四逆生姜汤。
这些日子为了应对源源不断的求医者,医堂中雇了几名稍懂医理的帮手,只做些简单的伤员料理。其中便有个曾以种药圃为生的老人家,因自家药圃被地头蛇强占,这老人家又无妻无子,难以维系生活,碰巧遇三余楼招人,就被余锦年给招了回来。
老人家自认也是个旱脚医,见多识广,一瞧这青年症状,又见其他同病之人皆是病势汹涌,又都是自滁南府而来,即便有一个不是滁南府人,却也与滁南府这几人交往甚密,稍微一细想,当即骇得脸色发白。余锦年灌了那青年三碗药汤,弃了空碗走出房门,那老者立即倒退数步,掩鼻相避。
余锦年转头看了他一眼,脸色也不甚好看。
老者左右看了看,筛糠似的抖了一抖,道:“东家,这、这是大疫啊!此处待不得了!”
此言一出,在院中看热闹的其他灾民都惶惶恐慌起来,一听是发了大疫,诸人纷纷交头接耳,躁动不安,吵的、闹的、互相指责不该来这家医馆的,还有胆小的已要往外跑了。余锦年张了张嘴,想说话,可舌头还没捋直就被一群灾民们屡屡打断,这些人听说是大疫都已慌了,全一副惊恐万状的表情,彼此互相推攘谩骂,唾沫满天横飞。
眼见众人乱哄哄的,四散奔逃去,一发不可收拾。此病若非疫病,自是幸事,若当真是大疫,这些密切接触过疫病者的人若是乱跑出去,京城怕是将伤亡无数,余锦年眉心一皱,冷声高喊道:“我看谁再敢乱动一下,通通一并关起来!石星,封门!”
话音刚落,正门哐当一声重重阖闭,两个魁梧雄壮的持刀侍卫把手在门堂两侧,医堂瞬间安静下来,众人大眼瞪小眼地回头盯着余锦年。
余锦年道:“好了?不吵了?不闹了?”
静了一会,一人突然骂道:“你这个庸医!你要做什么,你要杀人灭口不成!还不把我们都放出去!”颇具中气的嗓音,在寂静的人群当中掷地有声,格外显著。
余锦年循着响处看去,越过几层人头,终于在人群里看见了那个说话的男人,那人全身上下无一处包扎,只是面相瘦削了一些,但既然还能喊出这么中气十足的声音,想来也没什么太大的毛病。
一人开了嗓,自然会有胆子大的跟着应和,不多时医堂中就响起了各种声音,骂他庸医的、说他谋财害命、杀人灭口的,此起彼伏,一片嘈杂。
余锦年背靠住一根门柱,抱臂听了一耳朵骂,心下一片冷笑。他本就有很大的心事,此时还能耐下心来伺候这些灾民已全是靠一颗良心强撑,否则他早飞奔得比任何人都快。半晌,见他们翻来覆去都是那些泡菜坛子似的旧话,又酸又臭,便也听不下去了,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道:“骂够了没有?”
他抬起眼扫了一圈,直起身子:“骂够了的,还想活命的,就都给我闭嘴。”
先有几个人闭了嘴,随即堂内安静了一大片,毕竟他们是瓮中之鳖,图两句口舌之快也就罢了,活还是想活的。
余锦年洗干净手,命小厮取了个口罩来戴上,又转身坐到医案之后,指节敲一敲桌面:“不想死的,闭上嘴排队,我一个一个看过。无论我问什么,俱一一作实回答,有所欺瞒者皆视为同病之人隔绝处理。诊后你们尚且需在医堂内暂住七日,七日后若无事,自会放你们出去。这期间,你们的一应饮食,皆有三余楼无偿提供。”
他使了个眼神,在场所有人能便都被发了一个口罩,并教会他们该如何佩戴。
不敢言的都过去让余锦年诊病,而心生不懑自认没病的则窝在一旁,余锦年每看过一个人都要重新洗一遍手,水是烧开又冰过的水,皂角和肥珠来净手,便是人再多也是如此。诊了小半时辰,眼见这么多人都被分成了几批,安置到了不同的房间中,还都发了新衣裳,剩下那些顽固灾民也都有些动摇了,纷纷往队伍中挪动。
看到最后,天已大亮,墙角还蹲着三四个冥顽不灵的,余锦年手已洗得快脱皮,指尖都被自己搓得通红,石星又端了新的水盆过来,这么一瞧,登时心疼道:“小主子哟,您这手快不要再洗了,这要是我们公子瞧了,又得骂我了!”
余锦年只在花厅歇了那一时半刻,几乎算是一夜没有合眼,这会儿即便有些疲惫,心弦却也被当下之事紧绷着,一点睡意都没有,他就着石星的铜盆又洗了手,便吩咐道:“西阁的一应物件凡是被那病人碰过的,皆拿去烧了,隔离那些病者的房间门前俱撒上石灰粉,凡馆中用水无论饮食用度必须煮沸,三余楼同样。另外你且安排下去,今日之内打听清楚京中诸大医堂庙宇,可还有这般症状的病人出现,有几个,都来自何处。这病究竟是不是大疫,只看我们馆中的这几个暂时难以确诊,还需稍加观察。”
石星应下,只道过会便叫人去办。
等手晾干的时候,余锦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问道:“南边可传来消息了?可有我的信……”
他没有明说,石星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还没有……”答毕他立刻补充道,“不过小公子,不是有句话说么,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我们三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事的。”
笼罩在余锦年头上的愁云更浓,他转眼看向那几个屈缩在墙角蠢蠢欲动的刁民,心里的烦躁便有了个小小的宣泄出口,顿时一个喝问:“你们究竟过不过来?!”
——
京郊城南外的官道,是通往大慈悲寺的唯一之路,如今大慈悲寺人满为患,京城自灾民涌入后又开始盘查人口、严加进出,导致大批无处可去的灾民们涌在城南外的一处荒林,靠富人老爷的粥米救济度日。
这些日子在这林子边上设棚的便是富贵斋的薛家,此时正有一伙灾民排着长队去讨薛家的粥水和馒头,虽然这粥米也都不过是些新陈掺杂的旧米,馒头也是噎人的杂面,但至少不会让肚皮空空如也,诸人也就感恩戴德地吃了。但即是如此,灾民们也未必能老实安静,体壮的排挤瘦弱的,年轻的霸占年老的,且不提如何鳏寡孤独互相礼让,俨然已是弱肉强食令人不齿了。
一个身材瘦削的小子坐在一处干净的树墩上,正要将新领来的馒头往嘴里塞,突然后背被人猛地一踹,一伙乞丐挤了过来,将他一脚从树墩上踢下去,其中领头的那个还抢了他手里的馒头,坐在树墩上大摇大摆地啃,吃罢还不忘嘲笑他:“平日一个子儿都讨不到,吃饭倒吃得不少!”
那人重重呸了他一声,撕下一条馒头皮,悬在半空吊着他玩,随行的其他恶丐看他饿得扑上去咬那馒头皮,如狗一般,皆捧腹大笑。将他耍够了,那恶丐拿脚尖攘起了这小子的下巴,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啧啧饶舌道:“可惜了这张脸,若没有脸上这疤,还能在知春归卖个好价钱。”
知春归是京中有名的花楼,也收些漂亮的少年,只是这一个脸上有疤也就罢了,腿也一瘸一拐的,年纪又很大了,卖不出好价钱不说,连人牙子都不爱要,只能跟着一群恶丐们当喽啰。
被戏耍了一番,这脸上有疤的少年瘸着脚又走回粥棚的队伍里,企图再讨一个馒头来吃,他实在是太饿了,眼前饿得直冒星星,先前日子还好过一些,后来灾民涌来,他更是一文钱都要不到了。虽说这薛家粥棚他也极不愿意来,生怕被认出来连另一条腿也给打断,奈何薛家施舍的粥饭是最大方的,且他又脏又臭,基本没几个人注意到,他便放心大胆地过来吃了。
排到最后,笸箩里已经没有馒头了,只有个掉在地上沾了泥土的,可怜兮兮地躺在一旁。分馒头的薛家小厮瞧他可怜,便将没沾上泥的那一半掰给他吃,正说着让人刮点锅底剩下的稀粥给他,一回头,那疤脸少年竟伸手抢了另一半,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朝远处狂奔,生怕被别人抢了似的。
一辆简陋的马车自城外而来,其车窄小,想来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车旁跟这个中年随从,络腮长须,骑着头黑驴。车夫挥着鞭子驱赶路旁乱哄哄挡道的灾民,忽地一个少年冲将出来,一脚踩滑了道上的石块,摔倒在地,嘴里的半个馒头也滚落出去,被受惊的马儿碾在蹄下。
车夫甩着鞭子喝道:“哪里来的乞丐!还不快滚!莫要惊了我们老爷的车马!”
那疤脸少年低着头,望着马蹄底下被踩扁的半个馒头,诺诺地爬起来往旁边走,本已走到了道路一侧,他忽地又趁车夫不注意,调回头来一把抓起马蹄旁边的脏馒头,三下五除二地吞干净了,直吃得嘴边都是泥星儿。
马儿长嘶一声,车夫叱骂他道:“你个小王八蛋,不要命了!”
车帘微微一动,一只骨节分明、指间布着几只武茧的手探出帘来,半边的剑眉星目向外望去,只见层叠灾民之间,有道瘦薄的背影,瘸瘸拐拐地往林子深处跑去,那人有一条腿显然不大好用了,在林间土地上以脚尖拖出一道明显的痕迹——他赫得一惊,愣在车中几忘了方才要说什么,只是手臂抬得久了酸楚胀痛起来,才痛嘶着回过神来。
车旁骑黑驴的中年随夫立即问候:“主子,您的肩臂好像更严重了,没事罢?”
“是……是他吗?”车中人低语自言一阵,忽地揭开车帘钻了出来,直往瘸腿少年方向走去。那中年随从立即下驴,随着自家主子的视线眺去,也见着了个极为熟悉的身影,他却清醒得很,当即附耳劝道:“主子,怎可能是那人。那人如今声名大振,是京中有名的善医了,又自有金幽汀做后盾,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沦落到此种境地。我们此趟无旨离京,若是叫人知道了,就是欺君的大罪,不该再在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招人瞩目——主子!”
可惜他主子鬼迷心窍,是半句也听不进去。他自是气得鼻下假须呼呼飞起,却又无可奈何,只好跟上前去替他主子做好掩护。
燕昶走过去,站在那少年背后,看对方龟缩在树下往嘴里塞半颗脏馒头,破破烂烂的衣衫下露出半条同样脏裸的腿,那腿自膝盖下有一处诡异的本不该存在的凸起,显然是曾被人打断过,又被不懂医的人粗暴地接起,以至于愈合错位,突出了一块。
他眉间微微蹙起,伸出手去,道:“你……”
地上少年脊背打了一个激灵,噎着两腮的馒头慢慢回过头去,大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盯着他。那是种说不上来的眼神,似是厌烦,又似仇恨,更似一种无声的诘问。他盯着面前这个人,馒头堵住了他的舌头,让他讲不出话来,但他从这人腰间的玉佩和发髻中的金簪可以看出,此人身价不菲。
燕昶自也认出他并不是那人,脸上难免失落,但是视线却难以移开。这少年脸上虽落了一道疤,却恰好突出了那双与那人十分相似的眉眼,他像是忽然抓住了什么不可多得的东西,一种拆了东墙补西墙般的慰藉,遂半蹲下身,低声问道:“你叫什么。”
“……”疤脸少年想了想,张口胡乱答道,“小九。老爷,我叫小九。我是元月初九那日生人,所以就叫小九。”
“小九?这名儿有些太随意了。”燕昶一笑,将手伸了过去,“想不想做小少爷。”
“真、真的吗?”少年呆呆的看着他,半晌见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才欢天喜地的将脏兮兮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任他将自己牵起来。
“只要你乖乖待在府上不乱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找来。天上的明月,地上的珍珠,都是你的……走罢,回家了。”燕昶解下身上的外衫与他一披,也不嫌脏臭,径直将他打横起来抱进马车。
哗啦——
脏兮兮的少年被人按在木桶中仔仔细细地洗刷了一遍,虽然伺候他的侍女有些手重,见他皮肤搓得生红,可他实实在在地穿上了由真丝绢制成的夏袍,毫无重量的衣裳挂在手臂上,轻薄得如蝉翼一般,脖子上的宝石璎珞更是光彩夺目,手上的臂钏更是金光闪闪。
他兴致勃勃地套上那双黑缎小靴,仿佛转瞬就忘却了在这些日子在那些恶丐手下受的苦痛,高高兴兴地向外蹦去——他单想着那老爷是个有钱人,却没想到竟是这样有钱!这可真是才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是天不亡他余旭啊!
瞧这一应摆件,随便一个怕是都价值连城,他眯着眼睛想了想,心里默默地呸了一把,
跳出了浴房,一个年轻俊朗的侍卫早已候在门前,他偏头看了看,才恍然发现这人就是先前骑驴的长须管家,原来那胡须也是假的。
周凤回过头来,将他上下打量一遍,便将手中佩刀挂在腰间:“小九是罢,跟我走,主子在等你了。”
余旭瑟瑟地跟着他拐过几道门廊,又偷偷抬眼去打量他的后脑勺,小心翼翼问道:“大管家,我们老爷是哪个府上的呀……”
周凤头也不回道:“第一,我不是府上的管家,只是主子的侍卫,姓周,你叫我周侍卫即可;第二,主子是什么人你无须打听,想活着,就管好这耳朵舌头,除非它们你俱不想要了。”
余旭立刻捂上了嘴,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两人越是走,眼前殿宇越是富丽堂皇,直拐进一道月门后,竟见院内衣香鬓影,一群正当年纪的小婢女们端着食盘鱼贯而入,粉袖下香粉叠叠,莲足款款,如仙女下凡一般。他先前觉得那金幽汀已是最为华贵的地方了,可那处并没有这样多的妙龄侍婢,相比之下,还是这里好。
他被引着进了齐慧院,瞧着屋中玉树琳琅,玛瑙生辉,看得眼睛都直了,恨不得冲上去摸一摸。眼看着已走到内阁,面前只有张大床了,他还想着难不成那老爷这样急色,就听耳边“咔哒”一声,那姓周的侍卫按动了床边的什么机关——只见脚边一块地砖竟蓦然翻转过来,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请吧。”周凤道。
余旭愣了一愣,见他指的确是这黑洞,心里捉摸着这莫非底下还别有洞天?便撩起衣摆小心地踩着台阶走了下去。走下去前又听那周侍卫与人低声交谈,道了句“假货罢了”。
往下有数十步才愈见光亮,是一盏橘色的小烛灯,将这巴掌大的房间映亮,屋中既没有珠宝玉器,也没有玛瑙象牙,只有一整面墙似的的书册,一些奇巧玩意儿,一张布满了各色佳肴的桌,和一个坐在桌前静静翻书的男人。
他张了张嘴,才要唤人,燕昶突然问道:“姓什么?”
余旭犹豫片刻,编造道:“不记得了……”
其实这理由拙劣得很,他尚且记得自己是元月初九生人,却说不记得自己姓氏,但凡有些脑子的恐怕也不会轻易相信,他正要继续编些诸如撞坏了头、烧坏了脑子之类的谎话……桌前的男人便已放下了书,仿佛心中早已有了定夺,且这定夺并不会因他的理由而有所动摇,只是自然而然道:“那就姓余罢。”
余旭嚯地瞪大眼睛,惊恐万状地盯着他:“我、我——”他怎知自己姓余!莫非这人也与金幽汀那群人是一伙的,只是一次痛殴还不够,又换个法子来折磨他吗!
燕昶轻轻抬了抬眼,少年在豆灯中朦胧的侧脸一时间令人晕眩,仿佛时间回溯到了初春,他抄起银箸,忍不住放轻了声音:“饿了罢。过来,吃菜,都是你爱吃的。”
余旭心中已是充满了不解,这人不仅知道自己姓余,还知道自己爱吃什么菜?他战战兢兢地坐了过去,屁股还没挨到凳子,就被一张大手揽住腰拽了过去,硬摁在那人腿上,被对方半搂在怀里。
“看看,想吃哪一个。这麻婆豆腐乃是之前你在我这时好吃的一道,这辣椒与花椒均来自蜀中,豆腐更是新点的嫩豆腐,都与三余楼中是一样的原料,只不过我这儿后来换了厨子,也不知口味做得比之前如何,合不合你的意思?”
余旭咽了口唾沫,转眼扫去,登时哑口无言——满桌的菜,俱是加了青红椒子的辣菜,即便不那么辣的,瞧着也并不对他的口味,还有几道更是他最为厌恶的菜色。他乃是南人,四方村全村上下几代,从来不吃一丁点辣,他更是没有吃辣的本事,可如今这人给他夹了,他又不敢不吃,只好硬着头皮强咽了半碗,直辣得从舌尖到喉咙都失去了知觉,全是阵阵痛麻。
吃过辣菜,燕昶端来远处一盘乳色的糕点,余旭已辣麻木了,腹中更是辣得抽痛,伸手便抓了一个往嘴里填去,舌尖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郁的**味道。
他觉得这是满桌最好吃的东西了,不禁多吃了几块。
好容易结束了这不是折磨胜似折磨的“美宴”,余旭抹抹嘴,心想这下可以从这地儿出去了罢,谁想这大老爷将他抱上墙角的罗汉榻,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个银镯,扣在他的腕子上。他下意识微微挣动,却听昏暗密室中响起泠泠的动静,他这才留意到银镯上连着的竟是条细细的锁链!
“菜肴嗜辣,点心嗜甜,却又不能太甜,喜食乳品,好饮酒。我都记得了,这次绝不会再错。”燕昶侧坐在榻边,望着少年的眼神似水一般,可余旭却隐约体会到一丝彻骨的寒冷,他盯着燕昶,而燕昶却像是透过他的眼睛,在注视另一个并不存在于此的人。
余旭脊背升起一种比在季鸿手下更加恐怖的感觉,在季鸿手里他只是**之痛,而眼前这个人,却更加的阴森可怖!他欲翻身下床,脚却被银链勾住,一头摔倒在榻边的书柜前,撞翻了几册旧书。
翻开的书页上,是赫然醒目的墨迹,写的是甘草陈皮苦黄连。
——是药方!是他娘该死的药方!
燕昶替他一册册捡起,按上下册的顺序叠好垛在他怀中,体贴至极道:“这些书是下头人搜集来的,想来你会喜欢,只是一直难有机会送你。这儿确实清冷了一些,有些书看,也不至于太过无趣。你若还有什么想看的、想要的,便写了单子来,我差人去置办。”
余旭双手发抖,明明盛夏炎炎,他却陡然如被寒风击中,狠狠地打了一个冷战,“大人……”
他一张嘴,燕昶的诸多热情便凉去了一半,他抬手制止他说话,只摸了摸少年的发梢:“休息罢,晚些再带些美酒过来看你。”
“……”那通往光明的唯一的洞口,就在燕昶冷檀味的衣袖下轰然合璧。余旭彻底瘫痪在地,眼神直愣愣地望着书柜上琳琅满目的医籍和话本,这才苦笑一声恍悟过来,明白了周侍卫那句意味不明的嘲笑,原来他这是给那个人做了好大一只替死鬼。
他确实想成为余锦年不假,想取代余锦年获得众人宠爱也不假,可他却从没想到,实现这愿望的方式竟是这般荒唐——他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假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