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余锦年愣了一下,转而也不知是惊喜还是惶恐,“你醒了?”
“你要出家?”季鸿一字一字地更逼近了一步,眼里却更红了。
余锦年满头不解:“我……”
“我不许。”还没来得及解释,季鸿就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使劲地攥了攥,仿佛一旦松开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似的。余锦年有些吃痛,却不知季鸿自己擅自脑补了什么,见到余锦年困扰的表情,他气势一下便弱下来了,不敢伤他,又不敢放了他,只好低声重复着:“我不许你出家。”
“我不出,不出。”余锦年无奈道,“我们先回去。”
季鸿是方才大梦初醒,精神还有些混乱,又自己把自己吓了一回,现在是越发地觉得余锦年是在敷衍,是故不管余锦年说什么,他都始终不肯松开手。两人拉拉扯扯,余锦年连威逼带利诱,只差没掏心挖肺地跟他发誓保证,但他对余锦年“不出家”的承诺也只是半信半疑,但好歹是愿意跟余锦年回家了。
匿在人群里的段明等人见他俩终于往回走了,这才松了口气。
进了院子,回到房间,要与他好好掰扯掰扯时,余锦年才忽然注意到他另一只藏在袖子里的手似乎是受了伤,将袖口染得斑驳一片,他自己却跟没感觉似的,只两只眼睛紧追着余锦年瞧,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见余锦年看向他的手,季鸿霍地将手背到了身后,装作什么也不知的模样。
“……”怎么早先没发现他还有这种掩耳盗铃的本事呢,余锦年没好气道,“伸出来我看看。”
季鸿摇了摇头,往旁边退了两步,遮遮掩掩。
余锦年往他遮掩的地方撇去,见有寒光一闪,紧接着那一星点闪烁就被他的身躯挡住了,只露出了一半颗剔透的红宝石,他脚边床下,自己自京城带来的小箱子也被拽出了一个脚。余锦年稍想了想,便大概明白了,那箱子来时只装了点体己的银钱和必备的药膏药丸,后来因为忙着平疫,怕人多眼杂弄丢了他的宝贝弯刀,故而将刀也一并收了起来,没想到这会儿倒叫他给翻了出来。
“锦年……”季鸿小心地唤了一声。
余锦年听他终于不叫二哥了,心里偷偷开了花,只是面上还皱着眉头,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对于发癔症时候的事,季鸿也只是记得一些关键,仔细回忆起来还是有些浑浑噩噩的,心里也忧心自己是不是还说了别的什么不该说的,惹他生气了。
见余锦年冷兮兮盯了他几眼,忽地扭头离去,季鸿心里咯噔一声,想也没想就猛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夏季衣裳薄,那袖子先前又被人勾破了一边,这时再被季鸿没轻没重地一拽,便听“呲啦——”一声,半截袖口都径直被他撕了下来。
“……”
余锦年无语一阵,仍是一甩残破的袖子,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锦……”年字还没说出口,门板哐当一声,季鸿被丢在了房里。
生气?自然不是。余锦年还没闲到跟一个病人生这闲气,他是去取药箱了,顺道吩咐厨房将之前他发好的面团上屉子里蒸了,再顺手把小米糕也坐上,再煎点疏肝理气的汤药。
其实也是心里有点郁闷,想自己静一静,也晾一晾季鸿,想着这么多日子了,他以为和季鸿已经是敞开心扉,无话不谈的关系,却原来季鸿仍是心里拧着一个结,埋了这么大的祸根。
而自己却像个傻子似的,自以为很了解季鸿了,实际上却对他一无所知。
煎好药,屉子上的茯苓小米糕也蒸好了,他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提着药箱,再回到房间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天际微青,有薄云笼城,天色渐渐地暗了。放在平时,远不到掌灯时分,只是因为昨日季鸿突然发病,余锦年怕他畏黑,今日一大早就吩咐了下头的人,要早早把灯点起来,所以这一方小院的边边角角已经陆续地挂起了灯笼。
余锦年以为季鸿虽说像是醒了,但看之前他在街上的荒唐举动,应当还没清醒透彻,这折腾了一下午,也当是精神疲惫,该歇下了。谁知他轻手轻脚地刚一推门进去,就听簌簌一声衣物摩擦的动静,季鸿腾得站起,小心谨慎地望过来,手里还死死捏着那半截从他身上撕下的衣袖。
见果真是他,眼里才重新焕发了光彩。
余锦年把药箱和食盒放在桌上,取了干净的棉布和金疮药,走过去将他按在榻上,把他手掌翻出来,半跪在他身前与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他小心翼翼,怕弄疼了季鸿,而季鸿却宁愿更疼一些,好确认他的确是在自己眼前。
好像是一场大梦,忽然醒了,短短一日,却恍若隔世。
“别动。想留疤不成?这么大的人了,连把刀都拿不稳,还好只是皮外伤,要是割到了筋脉,你这手就再也拿不起笔了!以后满京城的小姐都要嫌弃你!”余锦年抬头凶了他一眼,却没想季鸿反而笑了,他见鬼似的怪道,“真疯啦?笑什么。”
季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喃喃道:“别出家,别不要我。”
余锦年奇怪道:“我哪里要出家了?我也没有不要你,你哪里凭空想出来这么多东西?”
他看季鸿不放心地瞥了眼桌上的佛像和木鱼,才恍然这症结所在,不由气笑了。但想着季鸿本就得的是心病,脑子和正常人不一样也是情有可原,只好耐心解释道:“我本是去买香,结果那店老板好一副口舌,唬我买了尊金佛,说回家供着来你这癔病就能好,我也是疯魔了,才信他的鬼话。那木鱼是买佛像送的,被老板硬塞进来。”
说着还补充一句:“我这种嘴馋、贪财又好色的人,便是想出家,怕是也会因把佛门清规破了干净,而被大师打出来。”
季鸿微微皱起眉峰,还是有些不安心:“那五百两,你为何要收……”
“什么五百两?”余锦年一下子没明白,但看他表情又是格外的认真谨慎,是而门外哗啦一声响,是那几个偷听门缝的侍卫不小心弄出了动静,段明自知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正想溜,就被恍然明白过来的余锦年一声怒吼,“都出去给我磨药!今日院子里那些磨不完都不许睡觉!”
段明几人应了差事,赶紧连滚带爬地溜了。
余锦年回过头来,正最后帮季鸿的包扎进行打结,故意凑他很近,对他挑了挑眉道:“你便是真要赶我走,我也就直接走了,还稀罕你那五百两?不过是区区几百两,我自己也能挣。”
他是故意要气一气季鸿,好一解自己昨晚被人当二哥替身的仇,季鸿却是刚回转过来的,远没有往日时的沉着冷静,见他凑得这般近,还说着刻意冷薄人的话,心里就很沉不住气,像是一股火苗在胸膛里烧,焚得他气息不稳,他盯着少年的唇,看它们一张一合。
偏生余锦年还不住口:“我若是真要走,定叫你翻遍五湖四海,也寻不到我丝毫踪迹。还能让你走在大街上也能把我撞见?”
没说完,季鸿为了堵住他的嘴,一俯身,将他用力地咬住了。
“……”余锦年被咬了个措手不及,但很快就顺从下来,只是他这下一点也不温柔,咬得余锦年下唇生疼,但也并没推开他,只是半依半就地任他胡闹。这一吻有些长,但其实不怎么舒服,反像是季鸿在单方面施压,半晌之后,余锦年已被欺压得几乎跪在地上,季鸿才退开一些,眼中多了些深沉颜色。
“你不在时,我坐在这想了一个时辰。”季鸿单手托着他的腮,摩挲了一会,又去捏弄他的手,“想你若是不要我了,该怎么办。”
余锦年轻声问:“你怎么办?”
季鸿眸色愈暗,忽地扯下了他的发带,将他手捆住了,低声道:“死了干净。”
余锦年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他把“死”字说得这般笃定且毫不犹豫,让余锦年不得不相信,若有那样一天,季鸿是真能干出来自绝这种事的,就像当年在一碗面馆见到他时,明明是那样风华绝代的一个人,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生气,活脱脱像是来物色自杀宝地的。
也正是他那样对世间毫无留恋的表情,让余锦年刹那间就决定要留他下来吃饭,也正是那个风起叶落的一刹那,改变了他们二人今后所有的生命轨迹。
若是季鸿能有平日半分理智,当下也不会跟余锦年说这种话、做这种事,但他此时心结作祟,又生了偏执的情绪,比起什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试探,以死威胁更能拿捏住他的那一颗医者仁心。清醒时他定是难以说出口,想与他生则同衾死同穴,便是下了黄土,也要朽在一块。
倘若他不愿意,那这世间并无半分可供留恋。
余锦年看了看自己被发带捆住的手,又看了看被他始终捏在手心舍不得丢开的半截袖子。同样想霸占对方的何止他季鸿一个?余锦年低头亲了下他的手指,又抬头往上去,吻过喉咙,叹了口气无奈道:“袖子都被你扯断了,还能接回去不成?你这样无可救药,真是神仙也难治。唉……你便是在地狱里,我也只能趟过来渡你了,怎舍得你死。”
季鸿眼中微跳,一伸手,将他掀翻在榻内。
桌上佛目垂帘,帐中却不管不顾地将那抹慈悲亵渎。
一地金光撕碎,满屋银钩撞破,低吟愈显沉迷,眉梢微带湿露。余锦年沉醉在缠绵悱恻之中,气息破碎,急切地回应,却碍于双手被这人束缚住了,箭在弦上,只能微喘着央他:“阿鸿。”
今日的季鸿与往日不一样,没了一贯的温柔似水,动作略显粗暴,之前他不知道那床底下箱子里的脂膏是做什么的,这会儿想起来了,却也没轻没重地剜了好大一块。那都是余锦年用各色花露药草融了猪胰蜂蜡制成的,眼见着他这样浪费,说实话,心里好不心疼。
但这会儿也顾不上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了,余锦年只闻着一会儿是淡淡的玫瑰味,一会儿是甜甜的桃子香,觉得他再这样翻来覆去地抹下去,自己就油光发亮只差上火去烤了。
余锦年是被季鸿惯坏了的,在床上更是,向来是被体贴照顾的那一个,今日却感觉快被这漫长的前奏折磨疯了,他倒是随性了,余锦年却被弄得意乱情迷,绵软至极道:“阿鸿……想要了。”
“给你。”季鸿使劲地掐了掐,又将他吻住了,“这就给你。”
两颗鼓动的胸膛紧紧地贴在一起,但心里的渴望却好像永远得不到满足,彼此撕扯着、纠缠着,互相渴求,无度索取,贪婪叫嚣。
从没有这样失控过。
说不出的话化在了唇舌里,消融在肌肤间。
纵情的癫狂伴随着极致的欢愉,**的蛛网将他们牢牢网住,连桌上佛像都似乎听不下去,微阖起了双目,悲悯地坐在莲花宝座上,敛去了一身金光。
一夜热浪翻滚。
骄阳初升,他们才相拥而眠。余锦年被“关照”得过了头,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闭上眼睛的,总觉得梦里也在尘海中颠簸翻腾,究竟什么时候靠岸的,这怕是得问掌舵的那个。
他有记忆的是,中间好似歇过几回,但每次余锦年刚朦胧地起了困意,就觉得身上一沉,接着一团好梦便被人无情撞碎。
日上三竿,余锦年正是昏沉,又感觉有人在摆弄自己,他迷迷糊糊地缩了缩手,但手腕还是沉甸甸的,不由轻声呜咽两下,带着哭腔求道:“真的弄不出来了,饶了我罢……”
季鸿手下一顿,喉中微滚,但稍后还是靠过去,将他在床头束了一夜的手腕解开,轻轻地揉开那一圈红痕,涂上清凉的药膏。
余锦年又沉沉地睡过去了,约又睡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慢慢睁开眼睛,好半天凝回视线,看他坐在床头,便想坐起来。
结果浑身上下酸痛无比,一抬手,胳膊上还青了一块。
他昨天掐的狠的还不是胳膊,今儿个胳膊都青了,想必其他地方更严重!余锦年想着,掀开薄毯瞧了瞧——可以,衣裳都不在身上,这腰上果不其然一块青一块紫,股根处还明晃晃一圈齐整的牙印!
“………”
牲口啊!
季鸿忙将他扶住,垫了两个枕头在他腰后,一脸担心地道:“哪里难受?要不要先喝点水,还是吃点粥?”
听他这样慢条斯理地说话,比昨天阴鸷偏激的时候不知要正常多少,余锦年真是怀念到想哭,他动了动腿,感觉某处酸胀微疼,简直是糟了大罪了,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喝什么粥,肚里都饱了。”
“……”季鸿耳根霍地沾上赤色,愧疚道,“对不住。昨天……不是太清醒,伤着你了。”
余锦年又抱怨说:“嘴里疼……”
嘴里为何疼,季鸿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他听着少年嗓音确实沙哑了,忙在他那药箱里翻找有没有润喉止痛的药丸,但又纠结这药丸治不治因为那种事捅坏的喉咙,便拿在手里不知道该不该给他吃。
余锦年看了他一会,招了招手:“过来。”
季鸿老实凑过去,伸手在他额头上试了试:“还好,不烫。”
余锦年扬起下巴:“亲一下。”
季鸿注视着他微微发青的眼圈,更是心疼了,便慢慢低头吻在他唇上,是个棉花般软烂的吻,比起**,更多的是安抚的意思。
余锦年抬起头,看到他在日光中深渊一般微微透着蓝色的眸子,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他的眼睛漂亮,这样好看的眼睛,本就不该蒙灰的。他弯一弯唇角:“醒了?”
季鸿点头:“嗯。”
余锦年问:“昨天的事记得吗?”
季鸿垂下视线:“记得一些。”
余锦年:“你求我不要出家,不要离开你,认不认?”
季鸿:“认。”
余锦年想了想:“求我别不要你,认不认?”
季鸿有些说不出口了,但还是点点头:“认。”
余锦年开始使坏:“那你说爱我爱得死去活来、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看不到我就食不下咽、寝不能安,不管是黑夜还是烈阳都不能阻隔你对我的思念,天上星、地上灯都不及你对我的爱,说我是你的心、你的肝、你的大宝贝……这些你认不认?”
“……”季鸿实在是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肉麻的话,他用力回想了一阵,昨天的记忆仍然是破碎的,可也无法否认自己没有说过。
难道他真的说了?
他只是怔了片刻,余锦年就闹起来:“昨晚上说的那样好,亏我腰都折了,腿也断了,我要是个姑娘,不知都给你怀上了多少胎!你倒好,今天醒了就不认账了。罢了,我还是出家去!”
“我认。”季鸿忙道,“我都认。”
余锦年喜滋滋躺了回去,让他叫声“心肝宝贝”听听。
季鸿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叫了一声,活脱脱把余锦年牙给倒掉了,但牙被酸掉和捉弄他得逞比起来,也就不算什么了。
季鸿怕他再想起什么酸话来,赶紧端来温水,摆了手巾给他擦身体,昨天荒唐了一夜,余锦年自是没劲自己起来清理的,季鸿那时也不是个多清醒的人,所以直到今早季鸿回过神来,才想起来要给他擦洗。
昨天虽说累是累了点,但回忆起滋味来,还是别有爽快,不禁有些心痒难耐,余锦年心想说不定他本来也不是现在这样的谦谦君子,只是被家族框成了这个模样。
这样一想,又不免心疼起季鸿来。
余锦年自己虽是个孤儿,但有养父疼爱,老师关怀,虽然对“家”有些执念,但实际上直到死之前,在亲情上并没有吃太多的苦。反不像季鸿,明明有一家子亲人,看似烈火烹油,实则是孤零零的孑然一身,好容易有个疼他的哥哥,却也因为救他而去世。
如果这种境遇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未必能做到季鸿这样。
回过神来,身上已经被擦得干干爽爽了,季鸿取来药膏,要帮他被掐青的地方上药。余锦年拦了拦,伸手去接:“我自己来罢。你再上着上着起了歹意,再折腾一回我就被你弄死了。”
“……”季鸿语塞,但也不肯交给他自己弄。揉着胯边的淤青,他忍不住道,“昨晚,你不是挺喜欢?”
“嗯??”余锦年回头瞪他。
季鸿:“你说身上舒爽,央我多弄弄,使劲弄一弄。”
“……”这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余锦年把脸埋在枕头里,装死去了。
季鸿又不是禽兽,虽说他现在羞臊到被子里去的模样也很鲜嫩可口,但看他这一身青紫和吻痕,也实在是下不去手了,只把人从被子里扒拉出来,贴着吻了一口,才出去挑了套柔软的衣物,帮他套在身上。
“歇着罢,我去处理一下外面的事。多躺会,别自己下床,缺什么、想吃什么都叫段明他们给你拿。你这后面用得过度,有点红肿,今日就吃点清淡软烂的吃食,克制些,别太放纵。回来时给你带药。”
又变回那个正常的季鸿了,事无巨细都能给他安排妥当。
余锦年咕哝道:“不用你事事吩咐。再说了,过度是谁的错?难不成是我自己的错吗?”
“是我的错。”季鸿笑了声,又把他揽过来亲了亲,“别的都能忍着,想我了就不要忍着了,让他们去叫,再忙我都来看你。”
“美得你!”余锦年用被子蒙住头,不理他了。
季鸿步行去了前厅,一进门,见闵雪飞黑着脸垂着眼睛坐在主位上,听一群战战兢兢的下属汇报事情,但凡谁说得不好,那边当即将茶盏重重一置,吓得底下人瑟瑟然不敢言语。
石星附耳过来,将北氐战况与他说了,又说过会儿便有几个自己人来议事,说是昨日那些人一收到北边的战报便过来了,只是季鸿没空,只好先让他们在附近客栈住下。
为何没空,自然是宣淫去了。
季鸿点了点头,迈进厅内,闵雪飞见他进来,更是脸上没点好气。季鸿正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闵相公子,便听闵雪飞酸里酸气地说:“哟,季郎君起了,我当你要睡到晌午去呢!”
“怎了,昨日没睡好?”季鸿道。
闵雪飞心道,你还有脸问,这院儿就那么大,房子挨着房子,墙皮贴着墙皮,你们俩在屋里搞那么响动静,能让人睡得好吗?!你更好,旁人替你操心操肺,你倒好,一回过神来就见色忘友。
别说是睡得好了,死都不能瞑目!
但是碍于那么多属下在,闵雪飞只能咬牙切齿道:“墙薄,你病又刚好,身体重要,别着了凉。”
季鸿坐下来,捡了他手边的密折,快速翻了一遍:“嗯,屋里不冷。”
闵雪飞一口血没呕出来,这话重点是在冷不冷吗?重点是在墙薄!
他看折子的功夫,闵雪飞把心头血咽回去,好生喘了一口大气,才平静下来跟他说道:“昨夜荆忠醒了,不过瞧你俩忙得不可开交,就没进去打扰,已叫罗老先生替他看过了,现在已无大碍,只是虚弱了一点。”
季鸿愣了一下:“他说什么了?”
闵雪飞没急着开口,反而道:“你得保证你听了不再发癔症,我才敢跟你说,不然这要是才刚好,转头又疯了,你那屋里的小神医怕是能跟我拼命。”
季鸿放下密折,有些为难:“许是对这剑执念太重,一时间想得深了,钻进了死胡同。我若再有征兆,你就将我打醒。”
闵雪飞半信半疑:“打你就能醒?你若早说,前日我们就一人给你一巴掌了!还用得着纠结这么久!你可不知,那小神医只差要下决心给你装一辈子二哥了。隔壁姜小少爷见你那模样,说要打你来着,小神医气得跟他急眼。”
这事上,季鸿心里愧疚,知道对不起余锦年。但是伤已伤了,只好想着以后该怎么弥补。
闵雪飞确认道:“真的是靠打的?”
“嗯。”季鸿漫不经心道,“少时一发病,母亲就会遣人来将我打一顿,我心生害怕,就没工夫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所以打过就好了,只要觉得疼,就能醒。若是一次打不醒,就再打一次,总能醒的。”
“……”
他说的母亲,是指季夫人。
闵雪飞是打死也没想到,解决这病的办法是这么简单粗暴,不近人情。他不好再说什么,忙扯回正题上:“荆忠这一醒,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季鸿:“如何说?”
闵雪飞道:“你可知,这无灾剑是他从哪里偷出来的?”
季鸿眸色暗了暗,有个猜测在他心中埋了多年,只是一直不敢相信,也无从证实,此时见闵雪飞这般高深莫测的表情,他不由想起这事,揣度道:“莫非是越地,越王府?”
闵雪飞一敲折扇:“正是!”
“他身体极虚弱,说不了太多话,我也只是捡重要的大致问了问。”闵雪飞继续说,“他说那时在信安县,本是四处奔波替你找齐那些失散的十二侍卫,后来却在无意中,发现了越王有异动,是冲着你去的。他害怕暴露,便裁了衣角给你们送信。”
季鸿想了想:“确有此事。”
“后来得知一碗面馆走水,他心中疑虑,便也在暗中查探。他时而能与我们联络上,时而又消失无踪,正是为了查清真相。后来恰好燕昶入京,荆忠就辗转潜入了越王府,做了两月的杂役。”
闵雪飞拿起无灾剑来,道:“这剑,正是在越王府的密室里的暗格中找到的。他找了把相似的剑,塞进了燕昶原来的剑袋中,放回了暗格。不只是剑,还有些书信往来,因事关重大,他便都誊录了一份偷带了出来。因为燕昶突然回了越地,他无法再探查,只好先退了出来。”
他掏出一沓誊抄的书信,给季鸿过目。
“这事瞒不了多久,我们得做好准备。不过……”闵雪飞皱了皱眉头,“他倒是提到了一件怪事。”
季鸿:“何事?”
闵雪飞:“和燕昶一起回越地的,还有个脚踝之间栓了根金链的少年,荆忠远远地见过一眼,那少年举止形态……”他看了看季鸿,“与你家的小神医有七八分相似。燕昶似是非常宠爱他,不管走哪儿都将他带着。”
“令人作呕。”季鸿评价道,也并未将这腌臜事放在眼里,“他爱这么玩便玩去,他做这恶心事,难道也要我与他一起恶心么?”
闵雪飞笑了笑:“哪能,只是听着稀罕,与你说个玩儿罢了。”
没多会儿,约好的几个人便来了,这些人都是季鸿多年培养的心腹,如今是四散各地,做季闵两家的喉舌与耳目。其中两人来自康南,神色格外凝重,议了当下北边战乱,京中诸世家该如何自处,又议了些其他杂事。
那康南的两人便沉不住气了,出来道:“最近南方十三郡官员调动频频,康南西面有一片崇山峻岭,入夜后竟时时传出操练之声,还死了几个樵夫猎户。当地百姓均传言说是有古战场的冤魂作祟,如今官府封了山,不知在里头查些什么。”
闵雪飞将那一沓书信远远抛给他们:“瞧瞧。”
两人忙接过仔细瞧了,登时大骇:“这、这……越王要反?!”
季鸿却不提这事,反而失笑道:“区区一群北氐杂兵,为何要派二十万精兵过去,还有我朝两位最是勇武的大将,也忒抬举他们了。”
他问:“北边战事,几时能了?”
闵雪飞看了看天色,揣摩道:“如今将至立秋,若贺逻阿那所谓的二十万大军只是虚张声势,那我军月底之前,便能打回北雁关外。”他说着忽地一警醒,“莫非……”
季鸿嗯了一声:“若无意外,月底前,最迟下月中,在攻北的军队班师回朝之前,燕昶必会起兵康南。自康南北上,是进京最近也是最安全的路线。”
他低头摩挲着无灾剑的剑柄,忽然道:“劳雪飞去封密信,请闵相入宫,上一道请愿书,先将我季家下狱。到时还有劳雪飞和闵相在外操持。”
旁人纷纷惊道:“为何要自请下狱?!此番治水平疫之行,季大人功不可没,怎的反而生罪?”
季鸿道:“天谴之说愈演愈烈,我朝对鬼神之说又笃信不移,所以必须有人先出来认下这顶帽子,解了天子燃眉之急。燕昶又是铁了心要与我作对,只怕不会轻易放过我。此刻京中,弹劾我的奏折恐已堆成了山。”
闵雪飞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不将季家人下狱,燕昶可以保江山,护社稷,清君侧,除奸佞为借口进京,到时一呼百应,我们反倒被动。不止季家动不了,连我父亲那边也会受牵连。”
季鸿点头:“正是。而天子宠爱阿姊,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听百官谏言,对她下手的,这便成了死局。唯有先破了这局,劝说天子以大局为重,暂让阿姊移居冷宫,让这棋盘从雪飞你这里开始活起来,我们不能都困在里头。”
其他几人想了想,这说的甚有道理:“若是擒了燕昶,到时管他什么天谴不天谴,一概推到他头上去!”
众人紧锣密鼓的商议着细节,突然外面段明来见,脸上十分难为情的样子。
季鸿挥挥手,让他直说。
段明看了看满屋的人,还是觉得难以启齿,想着要附耳去讲,闵雪飞端起茶盏,皱眉道:“这一个两个究竟是跟谁学的,吞吞吐吐成何体统?是北氐人打到南边来了不成!”
“不是,没什么大事……”段明局促道。
季鸿:“既不是什么大事,说罢。”
段明抿了抿嘴,豁出去了,道:“小公子说,他浑身疼,还想您想得谁不着觉!要您过去喂他吃茶!还、还……”他憋了口气,脸都憋红了,声音更大了几分,“还要您抱着他喂!”
“噗——!”
闵雪飞一口热茶喷了出去,好险没呛死当场。
厅中猛然一静,银针落地尤可闻。没人敢出一口大气,只剩闵雪飞扯了袖子好一顿喘,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季鸿手中也端着一杯茶,闻言愣了片刻。
众心腹正想着,这侍人好大的胆子,邀宠邀到人前来了。这下当中驳了季大人的面子,让季大人丢了脸,恐怕是以后就要失宠咯!
半晌,厅中轻轻一声,竟是季鸿笑了。
他放下茶盏,起身道:“知道了,这就去。”还转身对闵雪飞点点头,“你们先谈,我去去就回。”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