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上本来要返校,京城市突降暴雪。
京城二中临时决定取消晚间返校,并提醒全校师生夜间不要出门,务必注意个人安全。
江延灼此时在户外,调转车头往江宅开去。
傍晚,他盯着窗外的大风雨雪,烦躁地关了电视,刚想上楼。
轻轻地“咔塔”一声,随后是关门的声音。
是江仲鹤回来了。
父子两个很难得相见,因为江延灼一般都住在自己的高层公寓,很少会回来。
江仲鹤看见儿子还挺高兴:“哟。怎么今儿个想到回家来了。”
“没什么。”江延灼语气平平,身上却明显地带着低气压,更准确地说,是戾气。
江仲鹤这么多年混迹商圈,击溃了不知道多少竞争对手,最会的就是察言观色:“怎么?心情不好?”
上次沈淑生日会的事,江延灼要来讨个说法。
让冷慕宸带所谓的冷兮芮出席,说得好听是见见二小姐,其实就是在给对方下马威。江仲鹤不是善良的人,总有一天他一定会让大家都知道,这位二小姐其实是冷家的私生女。然后让她遭人背后口舌言语,让整个冷家面上不好看。
冷菁宜虽然是毫不在乎,但是江延灼实在不看好江仲鹤这样的行为模式。做生意讲的就是堂堂正正,而他总是做些谋财害命,不太规矩的龌龊事儿。
而正就是这样的野心和手段,才让江仲鹤年纪轻轻有了今天的位置。江家是暴发起来的,不像冷家祖上还有那么长的渊源。
“我妈生日会上,是你指名道姓让冷兮芮来的?”江延灼并不想说什么客气话,一语击中要点,从不拐弯抹角。
江仲鹤动作一顿,似是笑了:“怎么?你跟冷家那个私生女什么关系?在我这里,你可以叫她冷菁宜。”
“她是我同桌。”江延灼嗤笑了一声:“说实话,您还记得我上高几吗。高一那年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您难得兴起偏要送我上学,然后把我送到了初中部。”
“你不说我还真不想问,但既然你今天说了,我身为父亲,也得跟自己儿子讲明白。”江仲鹤慢悠悠地坐在江延灼对面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没有接刚才江延灼的话:“我不是不知道,那天你跟她离开会场去干什么了。”
江延灼没说话,周身的戾气越来越浓,手上的青筋开始一根根地冒。江仲鹤却视若无睹,依旧是神态自若:“青春期,我也能理解你们年纪小不懂事,做事冲动。”江仲鹤自认善解人意地盯着江延灼的眼睛:“放心吧,她一个私生女,你对她做了什么都没事,冷慕宸不会为了一个私生女跟我翻脸,他还要靠我做一笔大生意。”
“你他妈的在说什么!”江延灼猛地站起身,狠狠地踹了一脚两人之间相隔的茶桌,桌角在地面摩擦的声音极为刺耳:“别把我想的跟你一样龌龊!”
江仲鹤怎么样都可以,他还是江延灼的父亲。但江仲鹤最不能让他接受的一点就是,在深爱着沈淑的同时,明目张胆地在外面有别的女人。虽然从来没带到家里来过,但江延灼本身对江仲鹤的为人早已不满已久。而今天江仲鹤对冷菁宜的评价,是让活火山爆发的最后一块滚烫岩石。
江仲鹤嘴角勾了勾:“长本事了。跟我横什么呢,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离开了我,你以为你还能像现在这样无法无天?”
墙上的古老钟摆在晃动——“滴答、滴答、滴答。”
无声的对峙。
江仲鹤最终开了口:“你不要跟我说,你对那个什么冷菁宜,动了什么真感情。”
“如果是呢。”江延灼冷冷道。
“那就给我滚蛋。”江仲鹤语气不让分毫:“你是堂堂正正的江家独子,跟冷家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野种混在一起,你疯了?”
“我什么时候不疯啊。”江延灼似是笑了:“你看我正常吗。”
“而且,冷菁宜就是冷菁宜,她不是野种,我不希望再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江延灼语气沉下来:“别拿你那套扭曲的价值观来审判别人,尤其是她。”
江仲鹤抄起一个杯子往他脸上砸去:“你这叫忤逆!”
“哐当——”玻璃砸到地面,碎片在大理石上散开,凹了一个小小的坑。
寂静过后,江延灼感觉额头上有温热的液体。
鲜血缓缓流下,比漫天大雪里燃烧的火焰,更加刺目……
冷菁宜接到余绯电话的时候,刚做完今天晚自习本来要当堂做的数学试卷,正准备拿出英语作文刷。
余绯报了个地址,是冷菁宜没听过的地方:“你现在能来一下吗。”
“怎么了?”冷菁宜皱眉,她不是觉得时间太晚,而是觉得自己跟这群人也没怎么熟,突然叫自己出去,有点莫名其妙。
“顾烟在吗?”她确认了一下。
“不在。”余绯语气有点尴尬:“江延灼在。”
“……不去,我还有事。”冷菁宜说完就想挂电话。
“阿延状态不太好。”余绯站在屋檐下,声音又担心又烦躁:“他受伤了,又不说出了什么事。喝了很多酒,我们这边谁都劝不住,担心他喝太多要酒精过敏。”
冷菁宜本要按下挂断键的手指在半空中停住。
她没有说话,但是那边余绯放心似的吐了口气,继续道:“冷菁宜。你来的话……或许能劝住。”
目前为止,知道冷菁宜不是冷兮芮的,整个零班包括她在内有五人。只要不是人多的地方,私下里他们都还是叫她冷菁宜。
冷菁宜虽然并没有觉得这句话是对的。
但是她最后没有拒绝,无奈地叹了口气:“等我一会儿。”
“路上小心点,雪大。”余绯嘱咐了一句。
冷菁宜愣了一下:“——谢谢。”
她披上外套,口袋里有黑巧克力。出门前,她抓了两根一次性碘酒消毒棉签,还有一个创口贴。
不知道江延灼受的伤是什么样的,要是创口贴解决不了就拉倒。冷菁宜想的很明白,这本来就不是她的事。
包扎什么的,喻旻川在行,她又不在行。
哦,喻旻川是兽医,不好意思。
然后冷菁宜脑海里又想到了那句,江延灼在车里说的“别跟喻旻川走太近”。
家里有冷老太太的日子会比任何一天都冷清,因为老太太睡得早,佣人们在老太太睡着之后就不敢再做什么了,都只能早早熄灯休息。冷菁宜在大家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出来,就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出租车司机看到她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在这种天气出来,不禁关照了一句:“这么冷还出门啊,去哪儿?”
冷菁宜回答了地名之后,司机不说话了。
到达目的地,她开门下车,皮肤像冰雪,身上也是披着一身白。
冷兮芮最爱黑白两色。
冷菁宜明白了司机沉默的原因。
声色场所。
消费高,会员制,来的全是公子哥儿,冷菁宜从来没去过这种地方。里面玩儿什么的都有——玩女人自然也可以,而且……似乎这儿的招牌也就是这个。
冷菁宜面无表情,推开了会所的大门,一阵喧闹嘈杂的声音扑面而来,掀起她的黑色长发。她没忍住皱了个眉,然后看到不远处的余绯和肖泊亦朝她走来。
门口的人见这是张生面孔,刚想拦,看到两位大咖一起来接,很有眼色地闭口不言。冷菁宜跟着二人离开的时候,好像听见身后有人窃窃私语。
“又一个来找江少的吧……”
“送上门来的次次有,哪一次能留在里边超过两分钟?还不是被江少爷赶出来,这些女孩子,太不检点。”
“这次好像不一样吧,看他俩都特意出来接……”
“别说了别说了,他们的圈子谁懂呢,赶紧做好自己的事儿吧,别瞎猜了,说不定哪天你们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冷菁宜沉默。
他们的圈子,她也一点都不懂。可是就莫名其妙的,她跟这些本该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不知不觉间就有了联系。
明明即将春三月,这座城市还能下暴雪。因此或许任何事情,在京城都能有个自圆其说的办法吧……
江延灼的状态并没有像冷菁宜想的那样,甚至有点太过平静了。包场之后,他在空无一人的靶场,拿着把长弓一个人自顾自地玩射箭。
“嗖——”箭在弦上,发出之后呈一条直线,稳稳地落在远处靶子的红点上。不同的靶子上面已经坑坑洼洼,共同点是,那些箭最终都落在同一个地方。
江延灼身上酒气很重,金红色在耳朵尖闪闪发亮,地面上随意地搁着几瓶酒,一看就价值不菲。
眼神清明,漆黑得透亮,并没有一丝迷离的样子。
冷菁宜挑了个眉,目光瞥向身体右侧的余绯跟肖泊亦:“你们确定……他这个状态很差?”
“很差。”余绯确定地点点头:“他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这样,不说话,喝酒,射箭。”
“射箭?好土。”冷菁宜面色平平:“我以为他玩枪呢。”
余绯:“……他堂哥是真的玩枪,以后你可能有机会见到。”
“那我来有什么用?”冷菁宜指指自己,没再继续那个玩枪还是射箭的问题。
“不知道。”余绯摊手:“但是你看起来就是很有用。”
冷菁宜:“……”
肖泊亦:“……”
江延灼视线朝这边偏移,看到冷菁宜后异常烦躁地骂了一声:“操。你们两个,没事带她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肖泊亦跟余绯自动后退一步,非常默契地转身就走。
冷菁宜无奈地看着江延灼:“……我听说你状态不太好。”
江延灼一哂:“你特么哪儿看出来的,我现在好得很。”
冷菁宜向前走了几步,江延灼盯着她,她放缓脚步,在他面前一米的位置停下:“哪儿都能看出来啊。”
江延灼一愣。
“弄伤了就及时包扎,不然会留疤的。”冷菁宜点点自己的额角:“这么好的一张脸,自己得爱惜。”
江延灼哂笑:“你是在夸我帅?”
“不是夸,是陈述事实。”冷菁宜依旧是一脸面瘫的样子:“这没什么好否认的。”
江延灼脸色缓和了许多,眼底真的浮现了笑意:“冷同桌。”
“恩?”冷菁宜看着他。
“……一起射个箭吗。”江延灼插着兜,嘴角似有似无地勾着,下颌线凌厉而流畅。
“行啊。”冷菁宜淡淡道:“我赢了的话,今天你就跟他们早点回去,别让他们太担心了。你看行不行?”
江延灼笑:“行,不行也得行啊,都依你。”
江延灼左手抄起长弓,建才合适的黑色衬衣扎在腰封里,宽肩窄腰的特质非常明显。随意一个拉弓的动作都有股慵懒又高调的气质,虽然很像在特意耍帅,但冷菁宜看得出来不是。
江延灼就是这样子的人,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可着他这个人灵魂本来的样子,不羁张狂,桀骜不驯。
离了弦的箭“嗖”地一声,稳稳地落在红点正中央。
他笑:“冷祖宗。”
“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