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子与水镜中的女子双目相对了许久，久到他的手指都开始抽搐起来，这才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袍轻挥，打散了水镜。
然而这位少年模样的古怪国师并不知道，硬撑着盯着看的初晓在感到他的视线消失后，亦是连连喘息，揉了揉干涩的眼角。
赶车的白黎耳朵一动，不解地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看一只蚊子看太久了！”
初晓将头钻回车厢，口中敷衍道。
白黎听出来了敷衍，却也并未细究，仍是淡笑着赶着马匹向西。
车轮碾过沙土与落叶，发出细不可闻的静谧声响……
而天机殿中的灵虚子却脸色不佳，因为苦等了一夜的黑曜正垂头丧气地站在殿中。
灵虚子瞳眸一转，语气不明道：
“你说，煜王他一夜未回？”
“回国师，确实如此。”黑曜浮躁的神情压都压不住。
哂笑一声，国师灵虚子双臂大张，刻有星辰暗纹的玄色金线滚边的道袍袍袖铺满整张大座，在满殿烛火下，那些纹路似乎活了过来，游移不定。
黑曜不敢乱看，垂着目光，屏息敛气。
但他的心中却腹诽连连：这个劳什子国师，又想干甚么？有什么好笑的，煜王那个劳碌命，晚上不住书房肯定去奔波去了……
某种意义上，黑曜也算猜对了。
因为灵虚子笑完，便冷着青稚的脸庞，用手掐算起来。
没几息，他便头痛地将手攥成拳头，敲了敲额头，咬牙切齿道：
“真是……这些后辈子孙真是……呵哈哈哈哈……”
话未说完，灵虚子笑了起来，只不过其中的语气分明暗藏杀意，冷酷十足。
黑曜眼观鼻、鼻观心地静默不语，与他无关，自然要缩小存在感。
过了一会儿，笑意消散在烛火的炙热中，重新恢复淡然神色的国师清淡说道：
“黑曜，暂时你就不用再在洛城里联络那些人了~”
黑白道袍的男人登时抬首望着不远处端坐的国师，血色眼瞳里甚是不解。
灵虚子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睫，缓缓说道：
“煜王被皇帝派去北上了。”
黑曜顿时反应过来，紧皱起眉：“是为了苍术失踪的事……”
殿上的国师不在意道：“是又如何，一个凡人查也查不到、找也找不到罢了。”
“可……”黑曜迟疑一瞬，“可是白芷道长不是被您派去边境……”
灵虚子挑挑眉梢，用惊异地语气说：
“你这妖灵还挺在意本国师的徒弟嘛~”
听得这么和气的国师说话，黑曜头皮一麻，当即跪下请罪。
“国师恕罪，黑曜逾矩了。”
“嗤~在你眼里，本国师便是豺狼虎豹吗？问句话就怕本座吃了你？”
黑曜将头贴着冰冷的大殿砖石之上，血瞳颤抖，也不知在担忧什么。
“唉~
你说的也不错，白芷这个不省心的徒弟，还惦记着她那利用她利用到手软的师弟呢~
还要去边关找师弟的行踪呢，黑曜你说，她是不是很蠢笨呀~”
深知一个字都不能接话的黑曜闭紧了双眼，呼吸急促起来。
灵虚子的话就如同知心好友间的闲聊，却是暗藏着杀机与冰冷。
在黑曜看不见的角度，黑袍裹身的国师面目冷冽、如刀如霜。
不过，一道和缓规矩的步伐逐渐靠近大殿，灵虚子顿时喜笑颜开，抚掌道：
“白芷徒儿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胤国国师唯一的女弟子——白芷道长，那柔和清透的嗓音响起：
“师父，徒儿真是许久未见你了！”
话音未落，白芷便从殿后的阴影走出来，烛光照在她清婉柔静的脸上，给素净的道髻、简洁大方的黑白道袍打上明暗的光影。
而当她看到跪伏在地的黑曜时，宁静的眼中顿时泛起悲悯的涟漪，随即便将视线转向紧盯着她、淡笑不语的国师。
“师父，您由拿黑曜撒气了！”
不疾不徐的语速倒是令灵虚子满意地点点头，他振袖一扬，朗声道：
“黑曜，你去歇着吧，本国师要与白芷徒儿叙叙旧。”
白芷暗中松了口气，眼角余光中黑曜很快便退下了。
她便毫无顾忌地扑在灵虚子的身前，睁大一双水润的眸子，软声道：“师父、好师父，您就帮帮徒儿去找苍术师弟吧，求您了。”
少年模样的国师比自家女徒弟还矮三分，倒是一瞬间有些尴尬，好在白芷很快就矮身调整了。
灵虚子这才散漫地绕开白芷，踱步在大殿中，暗笑道：“你想让师父如何帮你？”
紧跟在他身后的白芷听此一问，静默片刻后，轻声道：“只求师父莫要阻止徒儿带上命魂玉符……”
“哈哈哈哈……”
灵虚子大笑着转身回望安静看着他的白芷，叹道：“知为师者，白芷也。”
“只是……”
话音一转，他凉声道：“白芷，你也知道你的好师弟究竟利用你做了什么事情吧？
干涉朝政、蛊惑国君寻求长生都是轻的，你也是自然不能求为师什么。”
对面的白芷咬了咬苍白的唇，默认地垂下了头。
一时之间，天机大殿空旷无声。
国师也见不得自己唯一偏爱的女徒弟落寞伤心，只是睨了她一眼，便说：
“过不了几日，陛下会派煜王北上，到时候由着你去。”
白芷立时抬眸轻笑，水眸潋滟。
“多谢师父成全。”
灵虚子平淡地颔首，心想：能找到什么样子的人还不知道呢，这般开心？
拿师弟当儿子养着、纵容着，也不嫌丢人！
快些滚出去涨涨教训罢！
冷笑着，他拂袖又道：“走吧！记得将黑曜叫进来。”
白芷行了一礼，退下了。
……
荥城城外，未时时分。
初晓一身青碧衣裙与守门的小将争执得面红耳赤，惹得不少城门前的行人、准备收摊的小贩看热闹。
而改头换面的白黎，则是震惊地望着暴语连珠的初晓揪着守城小将的漏洞，令他赶快去让人唤来自己相识的亲戚。
因为，荥城月余前经历了流民之乱，现在没有官府新盖章的路引证明，
初晓与化成人身的白黎……都不能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