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啊?”云姨顺势坐到她身旁,伸出右手来,“那姑娘替我看看。”
“云姨想看什么?财运?”桃夭煞有介事道,全然不顾柳公子跟磨牙狐疑的目光。
云姨愣了愣神,说:“看姻缘吧。”
“好。”桃夭将她的手掌托在自己手中,指尖从她的掌纹上缓缓划过,“云姨啊,我看你半生坎坷,只怕未得善终,这姻缘嘛,也早就化为飞灰尘土了。”
云姨眉头一皱,迅速将手抽回来,不悦道:“姑娘瞎说些什么!我夫君仍在,琴瑟和鸣,你说这样的话,分明是咒我。”
“缺什么才问什么。”桃夭笑笑,伸手抓住自己的辫梢耍弄,“你夫君仍在,你却不在了呀。”
叮铃铃,叮铃铃,腕间金铃摇动着,在月色夜风中尤为清脆。
柳公子跟磨牙脸色俱是一变。
云姨听了这话,明显有了怒意,腾一下站起来,斥责道:“你这小姑娘好生奇怪,尽说些胡话。”
桃夭只笑不说话。
突然,云姨像是闹起虱子似的往身上挠起来。
“怎的这般痒痛……”她越挠越厉害,像是要把自己的皮都挠下来似的,一阵阵黑气从她挠过的地方散出来,带着刺鼻的腐臭味道。
几乎同一时间,磨牙大叫一声,头一歪,张嘴就吐了出来,柳公子也脸色发白,捂住自己的嘴,好歹稳住了,没有像磨牙那么狼狈。
再看桌上的粥碗,里头哪里是什么青菜肉末粥,只是一碗浑浊的水,水里还飘着一层还在蠕动的小黑虫子。
滚滚啃的肉骨头也不是骨头,不过是块石头。
至于云姨,也再不是方才那干干净净的模样了,几人眼前不过是一具衣着破烂,浑身散发着腐臭之气的尸骨,发如枯草,脸成骷髅,浑身只零星挂着些干瘪脱水的皮肤。
云姨痛苦不堪地指着桃夭,暴怒道:“你往我身上放了什么?”
“啧啧,瞧您这要吃人的样子。怎的,要跟我打一架不成?”她腕子上的金铃随着她的每个动作跳动,嘲笑般地响着,“不过好心提醒一句,我从不与人打架。”她顿了顿,抬头朝云姨一笑,“因为在跟我动手之前,他们就死了。”
“你……”云姨身上的黑气越发浓郁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地溃散着,而她除了痛苦的嚎叫之外,连动都无法动弹一下。
柳公子皱眉,将磨牙扯到一旁,警惕地看着这具不安分的尸骨,并且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因为空气里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了。
片刻之后,黑气渐渐淡了,只听得“咔咔”几声,这尸骨没了支撑,骤然塌成了一堆枯骨。
一只不足一寸的黑色虫子,软绵绵的像只蚕,从骷髅的嘴里鬼鬼祟祟地爬出来,然而还没来得及逃走,便被桃夭捉到手中,但见她双手一合,再打开时,那虫子已没了踪迹,掌心只留一小撮黑粉,在月光下闪着蓝蓝的荧光。
桃夭赶紧从布囊里掏出一张纸来,将黑粉小心翼翼地裹进去,叠成个纸包,这才心满意足地弹了那纸包一下,叉腰大笑:“想不到得了这样的好药。”
锅碗瓢盆、火炉桌椅,眼前的一切都像阵风似的不见了。
柳公子松开鼻子,忍不住干呕了几声,骂道:“好浓的妖气!”
磨牙苦着一张脸问他:“我们方才是不是吃了那些虫子?”
桃夭摸摸他的光头:“放心,母虫已死,它生的那些自然也就无用了,明天你拉个粑粑就没事了。”
“桃夭!你早看出它的真面目了!”磨牙还是一阵恶心,斥责道,“那你还让我们喝粥!”
“都不喝的话,我怕她会起戒心呢。她没防备,我才好往板凳上洒些东西呀。”桃夭耸耸肩,“你不是还说好吃么?”
磨牙又一阵狂吐。
柳公子则一脸不甘心道:“这怎么可能!如此浓烈的妖气,我没道理毫无觉察啊!”
“不能怪你没用,是这妖怪太特别罢了。”桃夭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这虫子是……”
“应声。”桃夭举起手里的纸包,“人类中总有活得极度卑微的一群,亡故之后,尸骨若又刚巧葬在木火阴阳地,再受了地水浸润,便有滋生出应声的可能。”她扭头看了看那棵老槐树,道,“没猜错的话,这槐树下便是云姨的埋骨之处,只是年月太久,又无人打理,早已看不出这里有座坟了。原本也没什么,谁让乌头镇的人在这槐树的对冲之位又修了一座财神庙,日日香火旺盛,生生成了个木火阴阳之地,再加上那口古井,地水也有了,如此好的条件,不弄出一只应声都对不起这番造化呢。”
“你还笑得出来!”磨牙扯着袖子擦了擦嘴,“应声究竟是什么?是你以前说过的应声虫?”
“应声,有毒,由尸骨而生,能操纵尸骨,合体为妖,先以妖气迷惑凡人,再将子嗣送入人体,若不及时遏制,时日一长,必得大祸。”桃夭将纸包放进布囊,“这妖物的本事,便是让人附和认同,唯命是从。你们俩一开始就吸了妖气,这云姨说什么你们便听什么,她说自己是个寻常妇人,你们见到的便是个寻常妇人,而我看见的,却是那幻象之下的一具腐尸,她说滚滚是只狗,你们也没有反驳,连滚滚也没能幸免,她说那石头是块骨头,滚滚便认为那是块骨头,吃得挺开心的。单单吸了妖气倒还无妨,麻烦的是进了嘴里的虫子,应声繁殖很快,一只母虫每天都能弄出几十只小崽子,这么些时日,来此地夜游的人不会少,不知还有多少人被这妖物蛊惑,吃虫入腹。”
磨牙忍住又想吐的冲动:“吃了幼虫的会怎样?”
“吃了幼虫便中了妖毒呗,不过也不是每个中毒的人都有麻烦。”桃夭道,“麻烦的是那些平日里就习惯了卑微盲从,就算明知对方不对也不敢说个不字的家伙们。比如马家娘子与贺山的妹子这样的。时日一长,那幼虫的毒性会越来越深,最终令到她们身体异变,那时,旁人说她是什么,她便以为自己是什么,让她去干什么,她便去干什么,如同马老七说他娘子是个废物,她听进去了,便真的会渐渐失去常人的模样,变成个连梳妆洗脸都不会的废物,马老七一次次让她死了干净,已失了本性的她便真的会跟梦游似的,早晚走到河边投水自尽。贺山的妹子也是如此,旁人说她是猪,这本就是她的心结,也是自卑的根源,她听进去了,自然也就慢慢变成一头真的猪了。此物与寻常妖怪不同,它由人而生,不思修炼精进,只以散播妖毒祸害世人为乐,不可不杀。”说罢,她指着磨牙跟柳公子:“你们啊,还不速速向我磕头道谢!母虫一死,所有因它而生的幼虫也会断了活路,再不能毒害他人。若非我神机妙算,老早从马家娘子的脉象里看出了应声的存在,迅速出马治了这妖怪,你们俩以后也麻烦了,没准哪天别人说柳公子你长得比脸先着地的猴子还丑,又或者说磨牙看起来像一只很好吃的鸡腿之类的……”八壹中文網
柳公子白她一眼:“你也说应声只害得了卑微盲从之人,我一个玉面傲骨细腰长腿出得厅堂下得厨房,比神仙都优秀的存在,就算你不收拾了母虫,这些幼虫也奈何不得我。”
“细腰长腿……”桃夭作势要呕出来。
此刻只有磨牙一脸哀色,看着地上那堆枯骨道:“如此说来,这枯骨的主人生前也是个卑微过活的可怜人吧。虽然她死后惹来了妖怪,祸害了无辜,我们还是好好葬了她吧。只是连她的姓名籍贯都不清楚,烧纸钱都不知要给谁收,唉。”
这时,桃夭眼珠一转,将柳公子扯到一旁,叽叽咕咕说了几句。
柳公子眉头一皱:“我不去!下头的人麻烦得很,我虽有通天彻地穿梭阴阳的本领,也不想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很容易的,只是找你的相好们去查查这女子的生死册,问明白她姓甚名谁来自哪里生平如何,我们善良的磨牙才好念经超度嘛,你看他难过得都要哭了。而且他今天还吃了虫子,怪可怜的。”
“我哪来什么相好的!不过你什么时候对小和尚这么好了?”
“我是今天心情好罢了……嘻嘻嘻,而且也要感谢这女子,你也知道应声这种妖怪并不是街边的猫狗,得多大的运气才能遇到一只!”
“等等,你愿意出手救人,其实只是为了得到那堆应声化成的粉吧!”
“不然呢?”
“你取这恶心东西来干吗?”
“有朝一日用到雷神身上,说不定我们就百年好合了,嘻嘻。”
“你真不怕被雷劈死么……”
“少废话,快去办事!”
“好吧,记账,这可是你亲口求我为你办的事。”
“算半件事吧,毕竟对你柳公子来说太容易了。”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