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有的家伙善忘,年少时的热血到底被岁月浇成了洗锅水。
有的家伙太蠢,别人一丁点好,便记了一辈子。
噗!
一口据说是老姜鲜鱼汤的东西从司静渊嘴里喷出来,一旁伺候的小厮躲闪不及,擦脸擦衣欲哭无泪。
“苗管家!”司静渊捏住自己的喉咙,另一手拼命去拽坐在旁边的苗管家。
苗管家抱着一碗白饭,尴尬道:“大少爷,饭菜不合口味,不吃就是了。”
司静渊立刻活过来,敲着桌子道:“你还管这些东西叫饭菜?一桌子毒药才是!是老张对咱家有什么意见吗?”
“大少爷,老张已经辞工了。”苗管家小声道,“咱家厨房暂时交给柳公子打理。你刚出来,还没来得及同你讲。”
“老张走了?”司静渊捶着桌子,“厨房如战场,怎能轻易交给不能被信任的人!以后这日子咋过?我吃啥喝啥?信不信我以后天天都不回家吃饭,让你们跟寡妇一样在家空等!”
“大少爷……旁边还有下人在,不好乱用词句的。”苗管家费劲地咽下一口饭。
司狂澜从头到尾没发表任何意见,喝了一口汤,皱眉,吃了一口菜,皱眉,放下筷子,擦擦嘴,离席而去。
厨房里,柳公子正哼着小曲儿往碗里分菜,嘴里时不时嘟囔着:“这是桃夭的,这是小和尚的,这是滚滚的……”
突然身后就多了一个人。
司狂澜左右环顾一番,利索取来还未摘洗的新鲜蔬菜,又把没用完的猪肉羊肉拿过几块,旁若无人地开始洗菜切菜。
柳公子张着嘴在旁边看了好久也不见他搭理自己,干脆拎起一把剔骨刀,“铛”一下戳在菜板上,把他正在切的青菜一分为二。
司狂澜停下,不惊不诧地转头:“你有事?”
“二少爷,这里是厨房。”柳公子微笑。
“我知道啊。”司狂澜转过头,继续娴熟地使用菜刀。
单看他切出来的菜,厚薄均匀,形状完整,哪像柳公子的刀工,说是刀切的,跟狗啃的也没多大差别。
“厨房!我的地盘!”柳公子提高了声音。
“今日无需劳驾你。”司狂澜手腕一转,一刀便将切好的菜铲进碗里,一根遗漏都没有,“我来掌勺。”
柳公子一愣:“你?”
“你若想在旁观摩,最好只看不语。”他熟练地将菜抓起来沥干水,“否则就不要在旁碍事。”
柳公子眉毛一竖,冷笑:“我偏不出去,我就在这儿看。”
司狂澜笑笑,把沥干的菜放到一旁,又拿一块带骨的猪肉摆好,两刀便将骨头干干净净剔出来,说:“民以食为天,高兴了吃一顿,不高兴了也吃一顿,能坐下来高高兴兴吃一餐饭的,不是家人便是朋友,故而对待食物要像对待心爱的人一样仔细。”
柳公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灶火熊熊,司狂澜倒油下菜翻炒,一气呵成,全无富家公子不识油盐柴米的作态。他一边炒菜,一边瞟了一眼柳公子分好的菜,摇摇头,叹了口气:“能把食物做得这么糟糕,你一定没有爱上过什么人吧。”
柳公子正看得出神,冷不丁被捅了一刀……
“抱歉,我可是有初恋的。”他忍住把司狂澜的脑袋摁到油锅里的冲动,坏笑着反击,“倒是二少爷你,听说是个孤独终老的命?”
“呵呵,你的初恋,莫非是对着我流口水的桃夭?”
“哦,她在我眼里根本就不算个女的。二少爷要是对她有什么想法,我倒可以撮合撮合,也好解了你光棍一生的宿命。”
“呵呵。”
“呵呵呵呵呵!”
在两个男人你呵呵我我呵呵你的对话中,司家的厨房终于冒出了惹人垂涎三尺的香气。
“哎呀饿死了怎的还不开饭?!”就在这时,桃夭风风火火闯进来,一见在灶台前忙碌的人,顿时诧异地喊道,“二少爷?!”
“来得正好,帮忙把菜端出去,大少爷还等着呢。”司狂澜左手一转,一盘热气腾腾的菜便落到桃夭手里。
桃夭端着盘子,凑到柳公子身旁:“你不是号称要做厨房里的君王么?!怎的被人从灶台前赶下来了?”
柳公子撇撇嘴,反问道:“你来做什么?”
“吃饭啊,还能干吗!你老不把饭送来,让我吃土吗!”桃夭白他一眼,“还有,看见磨牙了没?好像一下午都没瞧见他。滚滚也不在。”
“谁知道呀,兴许出去玩儿了吧。”
“今天中午喝了你煮的粥,我瞧着滚滚好像是哭着跑出去的。嗯,恐怕是缠着磨牙带它去买好吃的了。”
“……”
“真漂亮啊。”磨牙环顾着夕阳之下的街市,灯火渐起,人潮如织,天子脚下的热闹繁华从不受时间的限制。
滚滚站在他的肩膀上,津津有味地张望这座尚未完全熟悉的城池。四周人声鼎沸,往来男女也少不了朝他们这边瞅一眼,目光稀奇但不诧异。帝国之中心,奇人异物多不胜数,见识得多了,一个小和尚带着一只小狐狸,委实也算不得稀奇。
磨牙侧过头去,摸了摸滚滚的脑袋,边走边说:“我听桃夭说,那时候的你,跟她讲的最后一句话是……还是想活着,还是想看看这盛世。”
滚滚骨碌碌地转着眼睛跟脑袋,并不太搭理他,眼前的一切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啊,忘了你已经不记得了。”磨牙笑笑,“看吧看吧,使劲看,你以后有很多时间去把这世界重新记下来。”
突然,滚滚不再左顾右盼了,视线锁定了右边的小摊,嘴里哼唧着,举起爪子“啪啪”地拍磨牙的光头。
那是个包子摊,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好了好了知道了不要拍了!”磨牙缩着脖子,边朝那边走边说,“只能吃一个啊,要省钱。”
卖包子的小贩热情得很,他们还没到跟前,便老早揭开了蒸笼盖,笑眯眯地问:“小师父要菜包子?”
“嗯,要两个菜包子。”磨牙小心翼翼地摸出钱,还认真数了一次才交出去。
“好咧。”小贩收了钱,抽了一张油纸,夹了两个白生生软乎乎的大包子放上去,顺口问着,“小师父是哪间庙里的啊,斋菜不够吃?”
磨牙接过包子,尴尬道:“呃,挺远的一个庙……哈哈,谢谢您啊,告辞了。”
“慢走啊,下回再来,我刘记的包子好吃得停不下口啊!”小贩在后头大声喊。
“好呀好呀!”磨牙回头冲小贩挥挥手,太热情了,有点不习惯。
又多走两步,磨牙挑了街边一处无人站立的空地,把滚滚放下来,递过包子:“喏,你的。吃完了咱们就该回去了。”
滚滚毫不客气地伸爪抱过来,大口咬下去。
剩下的一个,磨牙刚要下嘴,冷不丁一拨凉水从天而降,端端正正地把他跟滚滚浇个透湿,随之而来的还有“嘭”一声响,那随水而落的洗脚盆在地上弹了好几下,才骨碌碌滚到另一头去。
“你这泼妇!竟拿洗脚水来腌臜人!”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身后那座三层小楼里蹿出来,紧跟着便是一阵“嗵嗵嗵”地急下楼梯的声音。
“穷酸鬼,没钱还想租房!不要脸,老娘的洗脚水你都配不上!”女人的尖锐的声音活像要吃人,紧追不放。
洗……洗脚水?!
磨牙看了看手里滴水的包子,马上去抢滚滚的:“不能吃了不能吃了!”
滚滚立刻把包子死死抱在怀里。
“这是洗脚水啊,就算晒干也不能吃了呀!”磨牙哭丧个脸道,不知今日是不是忌出行,不然怎的偏偏选了这块地方吃包子,起初就是看此地人少,后头只得一座小楼,谁料人在屋下站,盆从天上来……
他话音未落,一个灰衫男子自门后狼狈而出,手里还夹着一只包袱。一只大红大绿的绣花鞋宛如暗器飞来,男子侥幸躲过,鞋子“啪”一声击中了滚滚,它爪子一松,包子落地滚到一旁,竟不知哪里窜出一只野狗,叼了就跑,转眼便没了踪影。
滚滚呆呆看着野狗消失的方向,旋即悲愤倒地,又踢腿又打滚。
磨牙赶紧上前去拽它:“不妨事不妨事,就给它吃吧,明天再买个新包子行不行?”
好说歹说才把它拽起来,还没站起身,一只肥嘟嘟的手伸过来,捡起凶器绣花鞋,浓郁到熏人的脂粉香气中,那年过四旬的胖妇人一边把鞋子套回脚上,一边指着那男子破口大骂:“你这等人老娘见多了,整天号着‘读圣贤书做圣贤事’,屁!连房租都想赖,你读的书都喂狗了!”
“你……泼妇!泼妇!”男子气得脸发白,跺着脚道,“你租金比别家高我都不与你计较,你房间里不干净大半夜吓我个半死,我退房不住,不找你要回下半月租金已是厚道,你反而管我多要一个月租金?!你讲理是不讲!”
“呸!”妇人叉着腰道,“啥叫不干净?这里哪个不知我金三娘租出去的宅子个个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咱们文契上写明了租期三个月,我可怜你穷书生一个,才按月来收租,如今你才住了半月就要反悔,你不知我这宅子有多少人想租?为了你我推了多少生意!多收你一月租金当赔偿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