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夜噩梦。睡是不可能再睡着了。
清晨,他走了,数年的岁月只收成一个小包袱。
其实是又逃了,说不怕是假的,谁都知道落在雷神手里的犯人是个什么下场,可能会比投进焚炉更惨。
他甚至都没有跟苏胜道个别,既是逃命,就别宣扬了。
采纳了洪姑姑的建议,他到了洛阳,在城郊觅得居所,种菜养鸡,平静度日,偶尔还要打发走慕名而来的媒婆,毕竟在那一块儿,他可能是长得最好看的适龄男青年,附近未出阁的姑娘们好些个都对他青睐有加,家门口经常有不知道谁送来的食物或者衣物鞋袜,他总是哭笑不得。
然而一年的风平浪静也未能彻底消除他对另外两个人的牵念,搬来洛阳的第二年,他终是顶着心中的不安与些微的恐惧,回到了那片熟悉的山脚下。
洪姑姑家空无一人,种的花枯死了,养的鸡鸭也不见了,房子里里外外一片萧瑟。
意料之内。
路过苏家时,门口繁华如故,听说苏胜如今的名声越来越大,生意好得不得了。
他只在她家门口稍微多停了片刻,看了看她家门上那块光彩熠熠的“震霆镖局”,便踏踏实实地走了。
然后他便养成了习惯,每年年底都从洛阳偷偷回来看看,就只是看看而已。
洪姑姑的房子一直都空置着,而今年的他也不知动了什么心念,趁夜走进去,在屋子里左右环顾,在积满灰尘的饭桌前坐坐,又过去摸摸曾往里浇过无数次水的花盆,虽物是人非,心头却说不出的平静,转过头,但见月色如银,斜过破破烂烂的窗户,在地上投下形状奇特的影子,他抬眼细看,窗框上有人拿细绳挂了几只纸鹤,在风里摇摇摆摆,纸鹤新旧不一,上头隐隐可见字迹。
他取下纸鹤逐一拆开,果然是一封封书信。
“一年了,你还是没有音讯。你姑姑说你去了外地探亲,可后来连她都不见了。你们姑侄俩是不是跑到外地骗吃骗喝去了?”
“两年了。你是死了呢还是死了呢?走之前跟人道别是一种礼貌,你这个人真不讲究。”
“三年了。你回来的话赶紧来找我,我给你带了好玩的东西。”
“四年了。我不找你了。”
“五年了。我有了想嫁的人,你来不来喝喜酒!”
他握着书信的手微微发抖,心里却如释重负。
原来已经有五年了,他看着最新的那一封信,上头的日期跟地点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算不算又荒废了五年,在洛阳他没有再干任何跟押婚有关的“工作”,虽然他的资历不及洪姑姑,但要做到跟她一样也不难,毕竟需要的只是消耗身体罢了,可是他不想做,一点都不想。可能还是他太胆小,怕露了妖气惹来麻烦。
五年的时光,他只当农夫花匠泥水匠,邻人们都当他是个勤劳朴实长得还好看的寻常小伙。他也曾对一位姑娘动了心,她舞刀弄剑时的样子像极了苏胜,姑娘似乎也心仪于他,可谁知窗户纸都未捅破,姑娘家便突逢变故,举家南迁,再无重逢之日。去年遇到的姑娘也是,刚到彼此有好感的阶段,姑娘便生了大病,他越去探看越是担心,姑娘便病得越重,他心知有异,遂断了对姑娘的心意,而对方病情竟很快好转。于是,他好像终于明白了洪姑姑为何会哭,为何会那么执着于将别人拴在一起。有的人,自己得不到就要全天下都失去,有的人,自己得不到却希望别人不失去。洪姑姑的功过,难下定论。
喜酒是一定要喝的。
就是时间不太对。
因为他还是暴露了,虽然都不知道在这么小心翼翼的生活里,他的气息是如何被雷神的耳目们发现的。
跟雷神硬拼是不可能的,绝对没有胜算。
书信在他手里被攥成了一团,他只想多要一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