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终于,二楼的楼梯转弯处走出一个中年女人,和售票员一样的鸡窝头。她看到我和木山,迟疑了片刻,然后徐徐地从楼梯走下来,走到地面上却向车间那边走去。我鼓起勇气伸出手臂在空中摆动,喊了一声:“喂。”

中年女人这才停住脚步,又朝我和木山看了看,不紧不慢地来到铁栅门跟前。这时,我才发现中年女人的脸上满是雀斑。中年女人操着沙腔问:“你们,找哪个?”

木山连忙喊道:“我二叔,让我来找王主任。”

。中年女人连忙问:“你二叔是哪个?”

“齐……”木山刚一开口。中年女人立刻笑起来,“哈哈,我晓得了,我就是王主任,进来吧。”

木山高兴地提着编织袋走进铁栅门。我也跟着木山提着蛇皮袋也跟着跨进铁栅门,就在跨进的一瞬间,仿佛像是跨进一个美妙的世界,内心里一个声音无比激动地喊:我进厂啦。王主任先问了我和木山的名字,然后介绍说:“我们是香港合资企业,产品畅销海内外,你们在这里工作,一定有很大发展。”

我听到王主任这样说,内心里非常感谢木山的二叔,居然给我们介绍这样好的工厂。王主任带领我和木山来到车间里,介绍说:“现在车间在维修保养,过几天就要开动机器生产了。”

车间里充满了橡胶气味,中央一个铁架子,架子下面是一个长方形的坑,坑里面是白色的液体;四周是烤箱,烤箱的门打开着,里面排列着人体手臂模具。车间里有几个工人打扫卫生。王主任对着那几个工人喊了一声:“裴晓梅。”

一个姑娘转过头看了看王主任,立刻快步走了过来。“王主任。”

裴晓梅走近之后,用普通话喊道。裴晓梅十八九岁的样子,身材苗条,脑后扎着马尾。她是瓜子脸上,细细的眉毛下面一对小眼睛,总是滴溜溜的转着,十分可爱;她穿着朴素,却非常得体,看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裴晓梅,今天来的两位新同事,这是齐汛。”

王主任抬起手掌对着我向裴晓梅介绍说,“新人啊,好好带啊。”

然后面朝着我用手掌对着裴晓梅介绍说:“这是你的班长,裴晓梅,你以后就在这里工作了。”

裴晓梅看着我,热情地用标准的普通话说:“你好,欢迎欢迎。”

我忽然感觉到身体抖动了一下,这样的礼貌用语还是第一次听到,让我心生悸动而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怎么回应裴晓梅,感觉脸红耳赤,不知道该说什么。王主任带着木山去了另外的车间。我站立在原地,单独面对裴晓梅更加不自在。裴晓梅主动问我,“你是哪里人呢?”

“普济镇。”

我如实回答。“普济镇?”

裴晓梅反问,她大概没有听说过这个地名。“普济镇因普济观而得名,普济观始建于明代。”

我只得说出唯一让我感觉到很值得介绍,且年代久远的一座历史建筑。裴晓梅还是摇摇头,伸出手臂指着一个方向问:“是那边吗?”

裴晓梅伸长的手臂拉直了胸前的衣服,凸显出胸脯上两座山丘。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低下头介绍说:“江陵县下面的乡镇。”

裴晓梅哦了一声,立刻介绍:“荆州城又称江陵城,明末清初修建。”

我听说过荆州城,但从未去过,不免摇了摇头,也哦了一声。裴晓梅笑着:“荆州的东门就在不远处处,骑自行车几分钟就到了。”

我只得点点头,心想,什么时候去看看荆州城。此时,王主任和木山过来了,木山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王主任冲我说:“我们去宿舍吧。”

我高兴得不得了。心想,安排去宿舍就意味着真进厂了,也就是说我和木山就算是在沙市上班了。我转头对裴晓梅笑了笑,用手示意再见。裴晓梅微笑着举起了手,向我示意再见。王主任安排司机开着一辆双排座汽车,送我们去宿舍。我走到那辆蓝鸟的轿车前,狠狠的摸了一把,感觉手滑滑的,舒服极了。双排座汽车一路飞驰,我和木山坐在驾驶室里十分快活,看着窗外的风景,脸上荡漾出无法掩饰的笑意。一会就到了一个小院门口停下来,小院里有两棵高大的树,树上没有叶子,光秃秃的树枝伸向天空;一座老旧的二层寝室,寝室门上写着阿拉伯数字。“这就是你们的宿舍。”

王主任说着跳下车,从弧形的铁栅门的走了进去。2号寝室里飞快地走出一个老头,喜笑颜开的迎接王主任。“老王,怎么样?”

王主任招呼着老头。老头也热情的喊了一声:“王主任,都挺好的。”

我和木山走进去小院:小院打扫的非常干净,围墙的下面的花坛上种植着月季花和美人蕉。宿舍的西边是一排洗漱房,南北分别写着宋体“男”和“女”字;东边是厕所,石灰墙面已经斑驳,南北两边的进出口各写着宋体“男”和“女”。一楼,二楼的宿舍门大半开着,寝室门口,走廊上,坐着,站着几个姑娘。有的人在看书,有的人说着什么,有的人在嬉戏,就像一只只活泼可爱的小鸟。我感觉很多人在看我,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感觉到脸上火烧一样。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姑娘有点难为情,不敢去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但心里涌现出阵阵欢喜。“都冲你看。”

木山扭头对我小声说,快步走上楼梯。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将蛇皮袋扛在肩膀上,用蛇皮袋的一头挡住了脸,愉快地跟在木山冲向二楼。王主任领我和木山走进二楼7号寝室,里面有四张床,两张床空着,另外两张床上各躺着一个男孩。一个瘦高的男孩从床上起来,中分头,柳叶眉下一对不大的丹凤眼;另一个是男孩卷发,黑皮肤,眼睛不大,一声不吭的样子。“王主任好。”

“黄平,休息好了吧?”

王主任对瘦高的男孩说。黄平客客气气的点头。王主任指了指另一卷发的男孩,问:“魏华松,还不起床?”

魏华松这才慢悠悠起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黄平,魏华松,过几天就上班了。”

王主任说,然后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走了。我和木山开始打扫床铺上的灰尘。黄平观察我们一会,问:“老乡,你们是哪里的?”

我瞟了一眼中分头的男孩,没有理会。“普济。”

木山大大方方地憋着沙腔说。“不知道哪里。”

黄平摸了摸脑袋笑着说。木山又连忙说,“江陵的。”

“哦,哦。”

黄平恍然大悟,笑着说,“我们俩是川店的。”

黄平说着话,指了指魏华松。木山再次大大方方地说:“幸会幸会。”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黄平立刻抱拳,高兴地回应,像跑江湖的人。魏华松这时走过来,伸出手与木山握了握,然后,又和我握了握手,我感觉到魏华松的手上有很厚的茧,也很有力,我不由得使劲握了握。魏华松很快就松开了手。黄平连忙伸出手和木山握手,两个人兴奋地笑起来。尔后,转过头来,和我握手。黄平的手很柔软,没有什么力量,我也是轻描淡写地表示了一下,就松开了手。我铺好床铺,发现差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我走出7号寝室,试想去那里找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经过8号寝室时,发现里面没有住人。里面也是四张铁床,但只有一张床是平平整整摆在那里。还有一张断腿的办公桌子,和一把三条腿的椅子。我想,要是这是一张好的桌子和好的椅子,也不会丢弃在这里了。我只好把桌子和椅子搬到7号寝室,用水清洗干净。然后又在8号寝室里卸掉铁床的两根钢管子,一根钢管子绑在桌子上,一根钢管子绑在椅子上,居然弄扎实了。我想,这里就是我读书写字的地方了。于是,我提笔写信,想给谁写封信,却想不起给谁写了。我无聊地翻看一本小说,看了一阵,心情忽地不爽,径直走到楼道上。天空中飘洒着小雨,就像千丝万缕的丝线在空中飞舞,小院里水泥地面已经湿了,闪着无数的光亮。不知不觉中,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这样的一种清香来自哪里?我四下里寻找,一无所获。6号寝室门口走出两个小姑娘,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她们俩都穿着海军风水手服,十分新颖、可爱。一个姑娘留着齐耳的短发,穿着白色的凉鞋;一个是扎着两条辫子,穿着蓝色凉鞋。她们露出的白嫩的胳膊和腿像白净的莲藕。她们挨着走廊的栏板站立着,显然有点害羞的样子,嬉笑间窃窃私语。短发姑娘好像闻到了什么,脑袋伸入雨里,不停地用鼻子搜寻着什么。雨珠儿飘落在她稚嫩的脸上,形成晶莹透亮的水球,水球不断从脸上滑落。辫子姑娘鼻翼轻轻地煽动着,四下里张望着,忽然用手指着院子里的树干大喊:“燕子,你看!花开了,花开了。”

原来她叫燕子,燕子拍着手也一起大叫起来:“小娇,我看见了,我看见了,花开啦!花开啦!”

我顺着她们的眼光,发现树枝上绽放的一簇簇,一簇簇的花儿,白的,淡紫的,漂亮可爱,散发出阵阵清香,多么漂亮的花儿啊。这是什么树,开着这么漂亮的花?我一时兴起想去问两个小姑娘,这是什么花?似乎没有这样的勇气,一时间再也找不到其他人可以询问的人。心想,这花跟桃花一样,也在春天里开?不知道是什么花?我仔细地看着那一簇簇的花,像一个个小喇叭一个个紧挨着一块,多么可爱的花啊!燕子和小娇的叫声惊动了好些人出来,楼道里一下子站立了好多人,木山和黄平,还有魏华松也来到走廊;楼下的寝室里也走出好多人,站立在小院里,抬头观看树上的花。大家都高兴地看着满树的花,叫嚷着,笑着,议论着。姑娘们看着树上的花,蹦跳着试着用手够不着,依然不忍离开。小娇推搡着魏华松,叫道:“快帮我们去摘一枝花下来吧?”

燕子也在一旁蹦跳起来,催促着魏华松去摘树上的花。一群姑娘一窝蜂围着魏华松,蹦蹦跳跳叫嚷着让魏华松摘花。魏华松在姑娘们的面前极为腼腆,黑色的脸腾地变成了猪肝色。姑娘们你一句,我一句叫嚷起来,请魏华松摘花。魏华松再也不好再推托什么,已是蠢蠢欲动。在场的姑娘们看到这样的情景,一起热烈地拍手叫好。黄平继续鼓励道:“上,上,上。”

魏华松紧腰带,松了一口气,猛地从走廊上跳上了栏板上,慢慢蹲下来,双手展开,像一只大鸟展开了翅膀。姑娘们顿时跳跃起来,有的拍手,有人发出尖叫。魏华松纵身往下一跳,从二楼的栏板上直接跳到了一楼了,我看到这样的情形惊呆了,赶忙从栏板探出头看:魏华松已经着地,双臂做了一个平衡的动作,像一只大鸟落到了院子里。整个院子里顿时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呼叫声一片。我吃惊不小,立刻想到: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心想,真不可小看魏华松啊。魏华松脱掉鞋子,用手抱住树干,双脚蹬在树干上,像猴子一样一会儿就蹬到树丫上。这时,二楼走廊的姑娘们一窝蜂跑到树下,与一楼的姑娘汇聚在花树下,一只只手伸向喜欢的花枝,叫嚷着,吵闹着,好不热闹。魏华松十分高兴地摘下许多的花枝,一枝一枝递到姑娘们的手上。小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不一会,姑娘们都拿到了花,各自回寝室去了。树下渐渐地安静下来,顷刻间没有人需要花枝了。水泥地面上像是下了一场花雨,无数的花瓣铺洒在地面,就像一张花瓣地毯。魏华松给自己摘了一大簇花,用嘴叼着,从树干上滑下来。我再次想起什么来,等着魏华松上了二楼,猛地问:“这是什么花?”

魏华松先是一惊,挠挠头,笑而不答。黄平冲到魏华松跟前,兴高采烈地说:“今天辛苦你了,我代表全厂男同胞向你表示感谢。”

说完,对着魏华松做了个立正的姿势,正像电影里汉奸的模样毕恭毕敬的样子对“凯旋”的魏华松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迅速抬起手敬了一个军礼。魏华松伸出食指挨了一下眉头,迅速回敬黄平一个独特、果断、帅气的军礼。木山说:“哥们,想不到你还有一手。”

“他轻功了得。”

黄平无比自信地指了指二楼的楼顶笑着说,“就是从这楼顶跳下去也没事。”

木山大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魏华松猛地吃惊地低头看了看木山的牙,好奇地问:“你的牙,怎么那么白?”

木山依然是大笑的样子,喊道:“教我轻功吧?”

魏华松立刻微笑起来,说:“你跳也没有事。”

黄平神秘地走到我的旁边,一支胳膊压在我的肩膀上,小声说:“哥们,等一会,我们去姑娘的寝室玩吧?”

我顿时非常紧张,完全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内里充满了好奇。黄平拍拍胸脯,叫道:“没事,大家一起去,我打头阵。”

魏华松低下头,也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说:“你去,我不去。”

黄平赶紧说:“去,都去,玩玩,怕什么?”

大家相互对视发笑,像要进入宝藏那样激动而开心。黄平和木山挤到镜子前,往头顶上喷摩丝,然后用梳子梳理,两个人不由自主地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换上干净的衣服,最后不忘把皮鞋擦得锃亮。魏华松不声不响地洗了脚,换了双干袜子,穿好鞋子,用手把头发往后理了几下,就算是整理了。我也没有衣服更换,带着一颗紧张不安的心,跟在木山的后面,走出了7号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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