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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1 / 1)

大年初二,约定俗成的“姑爷节”,到处是一派欢乐祥和的新年景象。

大街小巷上人潮涌动熙熙攘攘,大人孩子都无一例外的新衣新帽油头粉面,老爷们儿骑着二八自行车,穿着只有过年等重要场合才会穿出去的呢子大衣、毛料裤子,三接头皮鞋擦得铮亮,自行车大梁上带着孩子,后衣架上驮着媳妇儿,媳妇儿手里拎着点心盒子、鲜货,一脸的幸福神色,去往孩子姥姥家拜年。

姑爷心里盘算着如何在今晚的饭桌上跟几个“一担挑”

斗酒斗法,或如何哄老丈人丈母娘开心。

媳妇儿坐在自行车后头,唠唠叨叨地嘱咐自己爷们儿,别喝酒喝高了嘴上没把门儿的,别在娘家给自己丢人栽面儿。

孩子手里举着糖堆儿、棉花糖,小脸小手冻得通红,自己发觉挂在鼻子下的两溜青鼻涕,几乎快要流过嘴唇了,忙一使劲儿吸入鼻孔。

小男孩们三五成群放着两毛钱一百头的小钢鞭,“喯儿啪”山响。

还有不好好玩儿的,用破烂的壶盖儿罐头盖儿遮住炮身,鞭炮一旦爆炸,将壶盖儿罐头盖儿炸得老高,就引得孩子们齐声欢呼,跟看见火箭飞天似的。

年前下的一场大雪,仍然冻得马路上如同冰板儿一样,不时有骑车驮人的四仰八叉摔在地上,点心飞了,水果散了,大人孩子坐了一屁股泥,媳妇儿小脸儿臊得通红,起身埋怨着自己的爷们儿。

爷们儿不敢还口,赶紧去哄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孩子。

我家里一样不能免俗,一大早起来,老爹和老娘就开始忙活着去我姥姥家的事宜。

点心水果头三天就买好了,老娘操持着给我妹梳小辫、换新衣服,我一个大秃小子对新衣服没什么兴趣,我也不想跟家大人一起回姥姥家。

平时可以去,一到过年那些个姨妈姨夫、舅舅舅妈们全聚齐了,准保有人数落我,什么头发太长了,什么身上有烟味了,又得问我学习怎么样,考了多少分,弄得我老娘挺没面子。

凡是这样的场合,我一概躲得远远的,一家人除我之外都走了,我当然不会闲着,正想去找小石榴玩,李斌就领着宝杰找上门来了。

原来二黑前一天找过李斌,再一次表达了他的意思,也是三傻子的意思。

二黑之所以不遗余力地求爷爷告奶奶,四处替三傻子求情,无非是因为他自己对红旗饭庄打架一事过意不去。

人家老猫做东摆桌,是为了说和他跟我的纠葛,结果让二黑他爹搅和了。

本来可以皆大欢喜的,最后闹得连打带砸,火枪硫酸齐上阵,还有那么多人负伤,并且导致三傻子受了牵连,成了人尽可诛的“江湖败类”。

三傻子以前没少给二黑撑腰,说成是二黑的靠山也不为过。

如今这座靠山将要被老猫铲平了,他能不上心吗?能不舍下脸面为三傻子解围吗?怎奈急火攻心乱中出错,他们俩越是急于摆平此事,越是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给自己织下的大网!

具体约请事宜咱从略,反正在大年初三这一天,与此事有关的人,悉数在西南角聚齐了。

天津第一条地铁工程是从西站至新华路,利用墙子河的河道,于1970年4月7日动工,命名为7047工程。

当时7047工程仍未全面竣工,正处在收尾阶段,西北角还有一片工地。

春节期间天寒地冻无法施工,工地上也停工了,施工挡板包围的区域中人迹全无。

当天下午两点半,我、小石榴、李斌、宝杰、老三,一同来到地铁工地,在寒风中等候着几位“主角”的出现。

此时城里的千家万户仍沉浸欢乐祥和的氛围之中,“初一饺子初二面,初三合子往家转”,合子意味着和和美美,阖家团圆,家庭主妇们恪守老例儿,仍在忙活着这顿饭。

而城外西北角的地铁工地上,却是一派荒凉萧瑟,三点来钟,二黑和三傻子一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到了,都是一脸惶恐,全然没了以往的猖狂,足见老猫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与威严非同小可。

二人刚刚下车,还没站定脚步,我们几人立刻一拥而上,紧紧围住了三傻子。

哥儿几个来此之前商量过了,一旦三傻子露面,我们就上前围住他,先给他和二黑来个下马威,灭一灭三傻子嚣张的气焰,即给老猫踢脚儿,又给自己提气。

二黑见众人气势汹汹地围着三傻子,赶忙惊慌失措地给我们作着罗圈揖。

三傻子却是“人死架子不倒”,依旧跟我们玩着造型,梗梗着脖子,轻蔑地逐个打量我们。

他心里只服老猫,在他眼里我们都是小他一伐儿的,尤其我跟小石榴,还是胎毛未退的雏儿。

真不枉人们叫他“三傻子”,他确实看不出个眉眼高低,也叫不识路子。

他自以为是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我们当中的一位,那就是李斌!

实际上李斌并不想将三傻子如何如何,也不愿意为难他,甚至还惦记着在老猫面前替他求情呢,可三傻子七个不服八个忿的表现,拱得李斌一股无名之火直撞脑门子。

你三傻子到了派出所,可没念着和李斌的交情,一点没打喯儿地将李斌撂了出来,此时此刻,不仅没有任何愧疚的意思,反倒梗着脖子玩着屹立不倒的造型,这不是存心拱火儿吗?在我们几人个里,李斌是老大,到了这会儿,他没有不出手的道理了,二话不说,一个大“耳雷子”往三傻子脸上抡了过去。

三傻子被这一拳的冲击力打得身子一歪,不过并没有倒下。

李斌这一拳,如同响了一声的发令枪,我们几个也不由分说一齐动手,劈头盖脸地给三傻子来了一通“破鼓万人捶”。

但有一个原则,仅限于拳打脚踢,顶多是出出气,再怎么样也不能动家伙,因为老猫还没到场,我们不可能喧宾夺主。

二黑拦下这个挡不住那个,拦到老三身前,被老三一脚踹得远远的,在坑坑洼洼的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

正乱的当口,一辆“拉达牌”白色小卧车停在了工地上,后面又陆陆续续地跟过来几辆自行车。

拉达是通过易货贸易和边境贸易从苏联进口的汽车,在当时也算得上是豪车,能坐上这种车代表了一种身份。

汽车门一开,老猫从中钻了出来,依旧是那身巨牛掰的行头——羊剪绒帽子,将校呢衔服,披着将校呢大衣,脚下一双三接头黑皮鞋,眼前这一幕就像是一场电影,我恍然觉得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位苏联红军的某位元帅。

老猫如约而至,只不过来得稍稍晚了一点,可以理解,毕竟是当大哥的,造型必须到位,脑袋上顶着雷也得沉得住气,泰山崩于前也得面不改色脚步不乱。

然而这一切只是表面现象,心细之人便可以看出来,老猫居然带着七八个人来处置三傻子,而且他带来的这几位,我们一个都不认识。

搁到以往,他有六枝和大香扶持足矣,有那二位雌雄双煞在老猫身边,不论多大的阵势,不论多危难的局面,老猫也有把握应对。

如今不然了,一下子带来七八个人。

这也就是老猫,无论什么时候也有老大的风范,掐诀念咒的拘来了几路毛神,纵然这其中可能也不乏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之辈,但是要当老大,没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事可不成,否则如何能够立于一地岿然不倒?

我估计老猫可能把六枝大香俩人折进去的账,也算在三傻子头上了,因为当时我们还都不知道,六枝俩人究竟是怎么折进去的。

在老猫看来,三傻子置江湖道义于不顾,掰断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他不得不为同道中人立一立规矩,给三傻子在老城里的玩儿闹生涯,画上一个血淋淋的句号!

如果说三傻子和二黑先前还心存侥幸,认为老猫会念及往日的交情,能对三傻子网开一面手下留情,由我们哥儿几个给三傻子来一通拳打脚踢,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恨,然后老猫大哥一登场,背诵着“玩儿闹大纲”的第一条“敬兄爱弟”,从而不计前嫌放三傻子一马。

那么此时此刻,他们看见老猫身后的弟兄,纷纷从汽车后备箱里取出镐把、白蜡杆子,跃跃欲试地围拢过来,二人仅有的一点希望就彻底破灭了,同时也明白了,真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老猫身披大衣,面如铅色的脸上一副道貌岸然,一边往这边走,嘴里头一边说着:“哥儿几个太不像话了,你猫哥我还没到场,你们就动上手了是吗?太不给我老猫面子了,没一个懂事儿的!”

说话到了跟前,低头看了看被打翻在地的三傻子。

三傻子吐出一嘴咸腥的血沫子,抬手擦了擦嘴角,双手撑着地坐了起来。

他一脸的官司,抬头望着老猫,一句话也不说。

老猫冷笑一声:“哎呦三弟,你这是怎么了?这还是威风八面的三傻子吗?怎么尿海了?你们几个小不点儿没规矩啊,这不是以下犯上吗?”

老猫虚情假意地拿三傻子找着乐子。

三傻子自知理亏,不敢开口答言。

二黑走到老猫面前,跪下给三傻子求情:“猫哥,今天我们俩都来了,三哥是不对,是打是罚全凭猫哥发落。只是一条,猫哥您给我们留点儿脸面行不行,以后我们俩还得在猫哥您的圈子里混呢……”

二黑这句话不说还好,话一出口,立刻把老猫的火勾上来了。

老猫将一口黏痰,狠狠啐在二黑那张离了歪斜的脸上,怒目圆睁地骂道:“去你妈的,给你脸了是吗?有你说话的份吗?我告诉你,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那混蛋的爹给搅和的,如果他三傻子今天在我手上缺须短尾儿了,那也是仰仗你爹所赐,沾了你混蛋爹的光了!今天得亏着六枝大香没在,他们俩如果在场,你们能不能走得了都不好说,你不赶紧偷着乐去,还你妈舔着个大脸跟我讲条件是吗?”

二黑对老猫苦苦央求,只换来老猫的一口黏痰和一通抢白,他也不敢再言语了。

坐在一旁的三傻子全看明白了,老猫等于把自己的台阶断了,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老猫骂完二黑,又对三傻子说道:“三弟,我老猫一千个想不到,一万个想不到,扒灰倒灶的会是你!跟我鞍前马后这么多年你都白混了?可惜了儿的,连他们小不点儿的都知道,咱们应该‘盗亦有道’不是吗?出了事你自己扛不下来,把自己的弟兄都撂进去了,你还有脸跟我唱关公调是吗?你说你可恨不可恨?别人惹了祸都知道避避风头,就你有腰,就你腰硬,还你妈成天在大马路上摆造型,你行啊,你比我这半条命的还牛掰!今天这不都在这儿吗,既然你还承认你以前是跟我老猫混的,我就得给你做个了断,否则传出去让人笑话,会说我老猫的手下没道义没规矩,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我在一旁听着,不由得心服口服外带佩服。

康大爷曾说过,老天津卫的混混儿除了讲勇斗狠,还得有一派降人的言语,才能闯出人物字号,拙嘴笨腮的主儿,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纵然胳膊根儿再硬,也上不了台面儿。

上次在红旗饭庄已然领教过老猫的话茬子,这回的一番话说得更是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毛病,更无从反驳。

三傻子看着老猫苦笑了一下:“猫哥,您今儿个要是这么说,我三傻子也没话可讲了,您立您的威,您扬您的名,我三傻子这一百来斤全交给您了,也算我没白跟猫哥您一场,也算我配合您了,来吧!哥儿几个受累赏我三傻子一顿吧,正所谓——东西大道南北躺,南北大道东西卧,我三傻子现在就叠个姿势,哥儿几个卖卖力气,送我三傻子一程吧,我先谢过了!”

三傻子说完把棉袄挒了,往旁边一甩,再一扭身,两腿夹裆,双手护头,卧在地上缩成了一个元宝壳。

老猫见三傻子要卖“死签”,等于是将了他一军,稍微迟疑了一下,旋即一咬牙,把嘴里的烟狠狠地吐在地上,低头对三傻子说:“三弟,怎么着?今个儿非要在你猫哥面前卖一把是吗?好嘞!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咬住了啊!”

一回身往后撤步,冲他带来的那几位一挥手:“哥儿几个,好好伺候伺候这位三爷!”

他话音一落,那几个人一齐上前,手中棍棒狂风暴雨似的落在三傻子身上!

在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毛孩子看来,眼前的场面那是相当震撼。

我以前跟别人打架,也是敢下狠手,你来我往不计后果,三傻子却是一动不动,任凭棍棒打在他身上,嘴里还不断招呼着:“好棍!舒服!哥儿几个劲头不到位啊,哥儿几个受累右边再来两下,这边还差点儿意思……”

我暗暗佩服三傻子这把骨头够硬,同时也感到一阵寒意,这就是道儿上所谓的规矩?

下手收拾三傻子那几位,打了一阵也都累了,个个气喘吁吁,三傻子却大叫一声:“哥儿几个别光伺候三爷的后身啊,来来来,三爷换个姿势,你们哥儿几个再卖卖力气,受累受累!”

说完他一翻身,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双手把自己头上的剪绒帽子扯下来,遮在自己那张已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

那哥儿几个相互使个眼色,各举棍棒正要接着打,老猫突然发了话:“住手!”

他自己拿过一根镐把,缓步走上前去,对躺在地上的三傻子说道:“三弟!你得明白今天你猫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走到这一步,我只能挥泪斩马谡了!”

话落棍起,耳中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咔嚓”一声,老猫手中的镐把,结结实实落在了三傻子的迎面骨上。

眼看着三傻子的小腿往后撅了过去,他大吼一声:“我靠!”

随即蜷起膝盖,双手托着断腿,咬着牙喊道:“痛快!痛快!谢猫哥!”

老猫砸了这一镐把,再不多看三傻子一眼,扔下镐把,扭头便走。

我们几个目瞪口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猫头也不回地要往车里钻,钻到一半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一缩身出来了,冲着我们几个招招手。

我们赶紧跑过去,等着他示下。

老猫此时的心情,分明已经糟糕到了极点,他低头想了一想,叹口气说:“你们小哥儿几个,以后在外边多给他三傻子扬扬名,我估计他的那条腿已经废了,甭管以后在哪儿遇见他,你们都抬抬手,捧着点儿他,把口风传出去,就说你们三哥没含糊,是我老猫尿了!”

说完翻遍自己所有的口袋,又把翻出来的钱凑在一起,五块的十块的一沓,也不知有多少,顺手交给李斌:“给傻子拿去看腿吧!”

随即钻入车中,好像跟谁赌气似的大叫:“走!走啊!”

拉达汽车轰然开动,老猫带来的几位弟兄也骑上车,跟着一路绝尘而去!

我们再次回到三傻子周围,见三傻子双肘撑着地,额头上全是黄豆大小的汗珠子,撒狠儿一样大口地抽着烟。

二黑呆愣愣地坐在三傻子旁边,嘴里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李斌蹲下身子,将老猫留下的钱递给三傻子:“猫哥留给你看腿的。”

三傻子扭过脸去不接。

李斌硬塞在他手里,起身对众人说:“哥儿几个都给三哥凑凑!”

我们便开始搜刮自己的钱包口袋,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一并交给二黑。

李斌又对二黑说:“你自己弄三哥走吧,有什么事儿再找我们。”

众人离开工地,顺着西马路往西门里走,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路边小孩子陆陆续续放鞭炮的声响,仿佛在提醒着我们——今天是大年初三!今天是三傻子断腿的日子!今天是老猫清理门户的日子!耳边远远地传来小孩儿的声声童谣:“滴滴芯儿,冒火星儿,烧了裤子露狗鸡儿!”

老猫亲手废了三傻子,他那一镐把,导致三傻子小腿尺骨和挠骨双双折断,连石膏带夹板地瘸了小半年。

此后他一度在老城里消失了,听说去了北洋桥席场一带,后来他跟我还有过几段交集。

再后来他折腾到头了,被注销了城市户口,在xj库尔勒农三师呆了几年,出来之后往西安背过布,卖过旧货,摆过台球案子,还和北京的几个兄弟往俄罗斯倒过服装,以国产皮夹克换俄罗斯仔羔领上等呢子大衣,珍珠项链换紫貂帽子,属于最早那批闯荡东欧的倒爷之一,若干年下来也挣了不少钱,却因嗜赌成性,在俄罗斯参赌欠下巨额赌债,被当地人扣下签证到处追杀,从而死于非命,落得个“客死他乡”的下场。

一辈子四十年的寿命,玩过闹过,吃过见过,曾经一呼百应,曾经劳役荒漠,曾经人上为人,曾经败者为寇,辉煌过、没落过,呼风唤雨过、寄人篱下过。

而这一切的尽头,只是那远在寒冷异国的一座坟茔,孤单荒凉得杂草丛生,乌鸦鼓噪。

至于二黑,他面部神经受损,一边脸是歪的,而且越来越歪,还有俩伤疤,一个是蛮子用雪茄烫的,一个是我用二人夺捅的,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在外边招摇了。

九十年代后期他开了一家体育用品商店,做些个小买卖,他媳妇儿是商丘的。

另外咱再说一说,关于我和二黑他爹的恩怨。

要说二黑他爹这个人,的确是有勇无谋,四十多岁五十不到,比二三十岁的玩儿闹们年纪大,也算吃过见过,比他年纪大的通常倚老卖老,不如他有冲劲儿,他又经常聚拢一伙四十来岁的酒肉朋友在身边,还有三个亲兄弟,妄自尊大目空一切倒不奇怪。

红旗饭庄一场大战之后,二黑他爹很久没再露面,我几乎都把这个人给忘了。

直到若干年后的一天,我走在老城里的大街上,看见对面晃晃悠悠地走来一人。

此人六十岁上下,小平头,窄脑门儿,扫帚眉下一双小眼睛,透着狡黠与猥琐,大嘴岔与翻鼻孔之间,稀稀疏疏地留着两撇八字胡。

这是一次不期而遇的狭路相逢,来者正是我以前的宿敌——二黑他爹!打头碰脸走到近前,再躲也来不及了。

二黑他爹冲上来,狠狠地揪住我:“可把你小子逮着了,你还认识我吗?”

我赶忙说:“我当然认得您,您是二黑他爹,伯父您好!”

二黑他爹不屑地一撇大嘴:“我好得了吗?咱那事儿还没完呢,说吧,你今儿个打算怎么着?”

我紧着陪不是:“伯父,您别生气,当初都怪我岁数小不懂事,您了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吧!”

二黑他爹说:“不行!饶了你我在我哥们儿弟兄那儿都说不过去,今儿个你要不让我看见点儿什么,你可走不了!”

我看实在是对付不过去了,只能讨好地说:“您了想见点儿什么?要不这样行吗,我请您看节目,咱爷儿俩看钢管舞去,怎么样?”

二黑他爹猥琐地一笑:“钢管舞?钢管五厂啊?我这岁数还看那个?”

说完一笑两散,原来过往的江湖恩怨、化不开的梁子、解不开的疙瘩,放在漫长的人生当中,也仅仅是过眼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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